真正讓她如電擊的,是離婚協議書旁邊的那幾張紙,反反覆覆看了幾遍,宋允清眼一黑,竟然沒站穩,直直摔在了地上。
馮遲回來時看到允清在沙發上坐著,響聲讓她猛然回神,握著藥膏的手一抖,馮遲眼尖,疲憊被緊張代替。
「你怎麼了?哪裡傷著了?」
她晃神,「打掃的時候扭著手了。」
一聽是手,馮遲更在意,「哪只?你別動別亂擦藥,我帶你去醫院。」
「不礙事。」允清微微避開,「反正不畫畫了。」
「馮遲,我有話要問你。」
「嗯?」
她遲疑一下,「離婚的協議書,我看到了。」
馮遲「哦」了一聲,緩緩低下頭,良久他說:「其實是我早就準備好的。」
「是有哪裡不對麼?」允清到底有點尷尬,「我們才結婚三個月。」
馮遲笑,起身坐到她旁邊,「我不是給你壓力,也沒有別的意思,在你沒有簽字之前,它沒有任何意義。」
她不明白,「對我這麼沒信心?」
「不是。」馮遲眼角上揚,他波瀾不驚,似是早就想通,「你的信心不是我說有就有的,允清,你問問自己,真的願意和我走這一輩子嗎?」他指了指心臟的位置,「要聽它的。」
她剛想回答,馮遲搶先,「其實我對你,還真的沒有信心。」
「允清,我挺喜歡你,但是更樂意看到你幸福快樂,在你沒有找到更好的人前,我會擔起這個責任陪你走下去,但是吧,我也想過,你最好一輩子都別碰到這個人。」
馮遲說這句話的時候,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自嘲,無奈,他笑:「你說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一見鍾情,看到你和梁躍江,我更加不相信了,可惜他自以為是了些,日子不是只靠愛和無限度的忍讓就能過好的,你和他發展到如今,小清,你也有不妥,梁躍江的性子很大一部分也是被你慣壞的。」
「其實你也很倔,但是倔的不讓人討厭,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梁躍江做的事介懷,你真正在意的,是他的不知珍惜和隨心所欲,情緒逼到一個點,總有一天會爆發,允清,你性子也很冷,決定放棄時也不含糊,其實也在賭一口氣。」
馮遲一下子說這麼多話,讓她好不習慣,偏偏這些話有理有據,找不到什麼去辯解。
「呵呵,我說的對嗎?」馮遲牽起了她的手,「允清,你說過我們某種意義上是同類,很正確,所以我早把你看透。」
「所以我也知道,你這一生都愛不上我,偏偏我喜歡你,沒辦法,我馮遲認栽,離婚協議書你不必有疙瘩,說實話,最希望它不存在的人,是我。」
「允清,說了這麼多,我只是想你明白,我多希望自己的生活此後一生有你作陪,但也不會強取強求。」
我是愛你的,而你,是自由的。
馮遲從沒有跟她說過這麼多真心話,沒有忌諱,沒有技巧,連她和梁躍江的感情都能客觀剖析,馮遲的眼裡一直有淡淡的笑意,看的宋允清心裡苦澀。
她說:「馮遲,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改變,可以爭取的,試過之後會覺得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
他搖頭,笑出了聲,「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試不得,因為勉強就是折磨,還有一些東西天注定,沒福沒壽去享受。」
「允清就像你,一輩子都不會跟我試愛。」馮遲眼裡一閃而過的失落,「既然早就知道結果,何必再去為難過程。」
既然早就知道結果,何必再去為難過程。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東西,她的心裡更多的只是感動吧,允清突然覺得心酸,咬著唇一下一下,再看他俊朗的容顏,模糊的像是打了露水的窗。
即使她推開窗,也再也看不到裡面的好風景。
允清把眼淚忍了下去,馮遲見她通紅的眼睛,只當是女人的感性罷了。
他聲音溫和依舊,「難得早回來,給你做飯好不好?」
她點頭,末了才發現,馮遲的背影早已走遠。脫外套,系圍裙,挽衣袖,再自然熟練不過,他從冰箱裡拿出蒜末和蔥花,舉著大塊沒有解凍的肉對她笑,「今晚開葷。」
「說的好像你是吃齋念佛的和尚一樣。」允清走過去幫忙,「跟誰學的做菜?」
「幾個酒店的廚子,應酬的時候會抽空去看一看。」馮遲把凍肉解凍,拿過她手裡的刀子,「別去玩刀,自己手都傷了。」
允清扯了扯他腰間的圍裙,看他熟練的切菜,蒸鍋上飄出熱氣,她的目光從馮遲的手,慢慢移到他的側臉,怔怔發呆不知轉開。
「有東西?」馮遲甩了甩臉,總覺得她今天不正常。
她搖頭,「什麼都沒有。」
「呵呵,真讓我多想。」馮遲眼裡有了笑意,「小清你今天不一樣,心裡有事。」
她敷衍,「你沒把離婚協議書藏好啊。」
馮遲已經切完一盤蘿蔔絲,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擦手,「好,我下次一定藏嚴實一點。」
吃完飯,馮遲又要出門,他讓她早點睡覺,不要因為等他又在沙發上睡著,公司有事走不開,最近都會很忙。
這些話,她都能倒背。只是這次,馮遲意想不到宋允清的反應。
「我也要去。」她攔在前面,「我陪你去公司,看你工作,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馮遲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如常,「我會很晚,你在家裡看電視。」
她不肯,堵在門口,少有的堅定。
「我可以自己去逛逛,不會吵到你,一起回家就好。」
馮遲拗不過,最後還是帶著她出門,開車的時候,允清有意無意看馮遲的手,握在深咖的方向盤上,襯的白淨。
她扭頭看窗外,心如裂縫,越扯越開。
馮遲沒去公司,車程到一半就調了方向,「我陪你逛街吧,想買什麼?」
她點頭,「去買米糕吧,城南的小巷子裡,不過車可能開不進去,得走一段路。」
允清帶著他轉了很多小路,最後停在窄窄的巷子口,正眼看去,巷子就如一條縫,房子很古老,是R市政府保護的建築,樓上是家,樓下就開了商舖,沒有招牌,只有一面面的旗斜著伸出。
允清說:「這裡是我小時候常來的地方,有一種米糕很好吃。」
石板路有些磕腳,馮遲走在後面,允清今天穿了條白色長裙,蓋住了腳踝,踏在這幽深小巷裡,背影清麗,馮遲想到一句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概察覺自己走的太快,允清停下來回頭對他笑,「這裡漂亮嗎?你回來沒多久,應該沒來過吧?」
沒有閒心和閒時間,自然不會踏足閒暇之地。小巷如R市的異度空間,繁華城市中心,自有一段古樸。
允清對他伸出手的時候,馮遲愣在原地半天不知動彈。
幾米之遠,那樣的不真實,她正在打量對面的店舖,眼神並未停在馮遲身上。她的手伸向他,一直沒有收回。
他不敢輕舉妄動,允清卻走過來挽起他的胳膊,「我找到了,就是前面第三家。」
他很僵,任由她挽著走,天色已經暗了,巷邊昏沉的光打在她臉上,渡上一層朦朧,恍若是夢。
米糕已經賣完,老闆揮揮手笑瞇瞇,「明天早點來啊!」
她無奈聳肩,「馮遲,白跑一趟。」其實他很想說,真的,一點也沒有白來。
鬆開他的手也是自然而然,旁邊的小糖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胳膊一鬆,允清已經跑了出去。馮遲摸著自己的手,手指緊了又緊。
繞了大半座城市,帶回了一支五塊錢的小糖人。宋允清捏在手裡把玩,馮遲和她都不說話,車內暖風送香,各懷心事。
把她送回家,馮遲又說要出門,允清只說:「好,我先睡了。」
門「卡嚓」一聲關上,房子真安靜。宋允清靠著門板,一點點滑落坐在地上,她捂著臉,再鬆開時一片淚濕。
***
馮遲出門後在江邊待了很久,抽完半包煙才去到目的地,也不是故意拖時間,辦完事情後回家已經快一點。臥室門緊閉,他想她應該是睡了。
沙發上已攤好被褥,她的細心三個月沒有變,馮遲摸了摸柔軟的毯子,夜深無人才能卸下所有堅強,馮遲臉上藏不住的疲憊,歎了氣然後進去書房。
幾分鐘後,「砰」!書房裡傳來重響,馮遲淡定全失,桌子上已被他翻的一塌糊塗,怎麼會不見了?他抖著厚重的書,一本一本的抖,額上甚至冒了細細的汗,不好的念想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