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末路

「你在找這個嗎?」

動作一僵,馮遲心被吊到了半空,他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宋允清,衣服還是出門時穿的,原來,她一直在等他。
她手中握著幾張單子,白色的紙張分外刺眼。允清又問:「馮遲,你是在找這個嗎?」

他的慌亂顯而易見,她聲音清淺,此刻卻如重雷,落在心裡「轟」聲爆炸。

「馮遲,你想瞞我多久?」

只這一句,宋允清的眼淚就落了下來,纏了他一晚,等了他一晚,原來,馮遲你也要人去逼。 

他撐著桌子的手緊了又緊,「允清,這與你無關。」

她走近,說:「馮遲,你可以告訴我的,你應該告訴我的。」允清覆上他的手,硬是一根根掰開他緊摳桌子的手指。

「我們慢慢治,國內外這麼多專家,我帶你一個個找。」

馮遲搖頭,笑容深知絕望,他終於轉頭看她,眉眼斜飛入鬢,卻像打了霜,無論如何都忍不了的悲傷。
「沒用的。」馮遲說:「允清,沒用的。」

「你又沒有去找,怎麼知道沒用?」她終於哭出了聲,「馮遲,你不要不抱希望,現在發現的還不算晚,你聽我的,好好配合治療,我……」

「允清。」馮遲打斷她,「先是手指,然後是手臂,腿也會越來越麻木,就像注了鉛,直到再也沒力氣站起來,肌肉會萎縮,神經會衰弱,連輪椅都沒辦法支撐我……」

他的表情淡而又淡,越是平靜的語氣,越是□人的恐慌,「莫氏症,億分之一的幾率,我碰上了,允清,被我碰上了。」

從昨天下午看到診斷書起,宋允清就翻看了所有有關莫氏症的資料,病的潛伏期很長,一旦爆發便是短時間的衰竭,免疫系統被破壞,引起一系列併發症。

全世界的病例不到一百,研究的力度有限,若是不幸,除了藥物保守治療,就只有———
等死。

知曉真相時,只是難過,如今兩人坦誠相對,宋允清苦的說不出話。

「馮遲,不想那麼多了,明天我陪你去看醫生,R市看完了,就出省,再出國。」她從背後抱住他,死咬嘴唇克制情緒,「你在天台種的植物,好多都沒開花結果,這些東西都認主人。」

馮遲笑,「其實我種的東西,大部分是不會開花結果的,允清。」他轉身扶住她的肩,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眼裡有淚,還是馮遲的眼睛籠上了水汽。

他突然湊過去,兩個人的額頭輕輕貼在一起,馮遲抵眉失笑,「允清,我才三十歲……」

「笑比哭還難看。」她終是沒忍住,撲在他肩上強忍眼淚。馮遲問:「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哭?」

抬起的左臂遲疑著在半空,最後還是落在她的背上,輕輕拍著哄著,「小清你乖,這些與你無關的,你陪過我,我很開心了,本來還私心的想再堅持一段時間,讓你多陪我一個月,你既然知道了,就在協議書上簽字,我說過只要你快樂起來,允清,是到該回家的時候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除了哭聲什麼都發不出,忍之又忍,才哽咽著說了三個字:

「……我不走」

馮遲卻把她強硬的推出了書房,情緒突變臉色懼人,「這婚結的本來就沒有實質意義,該走的還是要走,有什麼區別!」

「別」字消音在劇烈的關門聲裡,突然之間,什麼都安靜了,她怔怔的盯著門板,一抹臉上的淚,其實,真的不想當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宋允清回房想了一夜,她沒有關門,馮遲也一夜沒有出來,曾經喜慶的新房,此刻如冰窖。夜涼如水,涼不過人心。

***

第二日馮遲醒來,就看到宋允清坐在旁邊,翻著雜誌喝著水,陽光裡對他笑:「早上好。」

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馮遲的倦色還沒消退,看著她,「我今天很忙。」

「我知道,我給你做了早餐。」

「我不吃了,公司有會要開,晚上不回來。」

「我會等你回家。」

「不用了。」

「我會等你回家。」她重複,說:「馮遲,只准你忙這一天,明天開始,我陪你去醫院,接受治療,好好休息。」

他眉頭擰的緊,眼裡全是不耐,「不要瞎鬧,過幾天我送你回家。」

「我陪你的理由,你想聽麼?」宋允清捕捉到馮遲一瞬間的表情變化,眼裡的突閃的光讓她知道,馮遲不是不想有人陪,他過不去自己這關,該認命的時候,就不要再去妄想。

即使她不愛他,馮遲也不想再拖累,既然早就知道結果,何必再去為難過程,勉強她的善良心軟。

「你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宋允清走到他旁邊,「馮遲,為什麼不要我陪?非得一個人去承受才叫不給我添麻煩嗎?」

她的手心很暖,馮遲一僵,這場景多麼似曾相識。

「我第一次見你,你擋在我的車前,還叫的出我名字,馮遲我記得你的車也是路虎,後來是和暖陽,那個小男孩你還記得嗎?他說,你長的很好看。在畫室,你問我,要不要試試被人追求的感覺,不騙你,你是第一個人對我表白的人,之後……」

宋允清歪著腦袋想了想,釋然,「之後還真想不出有什麼交集了,別人都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幫你去參加畫賽,其實我也不知道,大概因為自己學了那麼久的畫,對這些東西分外敏感,或者是因為,不想看到你為難。」

「我爸爸常說你是一個好男人,所以他願意幫你,也許我也一樣,說不出所以然,憑著感覺去做,在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我也願意幫你,馮遲,這個世界不是除了愛情和婚姻,就沒有別的立場去決心做一件事,我說這麼多,你理解嗎?」

宋允清眼裡是明亮的笑意,「不理解的話,你就反著想想自己,為什麼願意和我結婚。」

她把他的手握的更緊,力道和溫柔,只為幫他勾起一場似曾相識。

「不必對我介懷,我對你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我的負擔,我只是不想世界上沒有一個叫馮遲的男人,既然知道結果,何必為難過程,你總是強調這句話,可馮遲你知不知道,這個過程,並沒有讓我難堪。」

允清輕聲說:「有人陪,你為什麼不願意,如果愧疚,唯一的方法,就是快點好起來。」

她叫他,「阿遲。」

幾乎一下子撞進心裡,馮遲低頭,到底是動容了。

***

除了昨晚的情緒失控,之後的日子兩人都默契的開口不提他的身體。陪他看醫生,陪他治療,宋允清每晚花半個小時幫他配藥,醫生的方子上長長的一串。

這些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有時候馮遲會和她散步,挽著他的手,話不多,偶爾看到感興趣的東西,允清會扯扯馮遲的衣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兩人的目光落在同一處。

櫥窗裡折出兩人並肩的身影,光影淺的很。

「這個好看麼?」宋允清指著一小串紅燈籠問,「買回家掛著吧,過年可喜慶了。」

馮遲點頭,「不用非等到過年,現在就可以掛。」
她搖頭,「多沒感覺。」

「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過年。」馮遲摸摸她的頭,然後背過身去挑別的東西。
允清提著燈籠,半天不知道放回原處。

晚上吃完藥,馮遲睡的很早,他強撐精神陪允清看了半場電影,後來著實累了,說是去臥室拿東西,結果一直就沒出來。

他一走,電影的內容就沒怎麼看進去,宋允清盤腿坐在沙發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摳著遙控器,除了電影的聲音,這房間安靜的詭異。

她走到臥室,遲疑著推開門,光線隨著縫隙一點一點透出,馮遲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宋允清走近,沒有刻意放輕腳步,馮遲沒有醒。

她咬唇,輕輕的戳他的肩,「馮遲?」

床上的人半點反應都沒有,若是平時,早就醒來了吧。宋允清的心臟像是停止跳躍,她的掌心撫上他的臉頰,「……馮遲」

他眼皮動了動,硬撐開來,倦色怎麼也收不攏,「小清?」

宋允清眨了眨眼睛,明明是笑,心裡堵著的氣卻怎麼也放不下,「沒事,我就叫叫你,你睡吧,我幫你關燈。」

他點頭,「對不起,沒有陪你看完電影。」

「你睡吧,我明天幫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們去把燈籠買回來,好不好?」

「好。」

「我跟媽媽說,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回家吃飯。」

「好。」

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他的眼皮撐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麼東西從身邊溜走,宋允清貼上了他的手:「阿遲。」

「嗯?」

「答應我,明天你要醒過來。」

手背上染上了濕意,他的眼神變亮,隨即更加沉暗,他啞著聲音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