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中的黑影跑得飛快,那傢伙個子矮小,背上背著一個大包,倒是挺靈活的。
我不是太擅長運動,而妞妞人小腿短,跑了沒一會兒,眼看著那小子就快要消失在濃霧中。
沒想到鄭曉彤見形勢不妙,一著急,居然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她以媲美專業運動員的姿態迅速沖上去,那小個子男人大吃一驚甚至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拽住了他,將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姐姐,好厲害。有練過喔!」妞妞伸出大拇指表揚。
女孩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姐姐我從小就有一種怪病,站在地上頭暈得很,所以要不斷克服暈眩感。或許因為這樣,運動神經比一般人好點吧。」
我沒理會兩人的沒營養對話,而是迅速來到小個子男人面前。這個男子大約四十歲,臉上有歲月和生活艱難磨礪出的大量刻痕,顯然這輩子都在從事體力勞動,命運也不會太好。
背的包在他摔倒後,裡面的東西順著沒有關好的拉鏈傾斜了出來。許多黃金首飾、現金和大量值錢物件鋪到了地板上。
「叔叔,你是小偷先生嗎?」妞妞裝出大驚小怪的模樣,「怪不得見了人就跑。」
小個子男尷尬地笑了兩聲,聲音略有些沙啞:「抱歉,抱歉。偷得正開心,結果一不小心碰到了活人,腿不聽話,下意識就逃了。」
慣偷才說的出來的油滑的話,完全展現了什麼叫死豬不怕開水燙。
「放開他吧。」我示意鄭曉彤。
女孩不滿道:「可他是小偷啊。」
「小偷又怎麼樣,我們又不是警察。而且現在手機沒信號,也無法報警。」我嘆了口氣,鄭曉彤有點正義感,這反而更加證明了她應該是長期封閉地生活在某個地方的猜測。
「果然,小哥,你也發現這艘船出事了啊?」被放開的小偷笑嘻嘻的,在我們呃面前旁若無人地整理著偷來的值錢物,再次把包背回背上,「我睡醒後,就發現整船的人都沒了,怪得很。順著船艙一個一個地找過來,結果誰也沒找到。這不,一手癢,老毛病又犯了。嘿嘿。」
小個子男人沙啞的聲音,在儘量掩飾他的恐懼。
鄭曉彤哼了一聲,這個有正義感的女孩顯然不屑和小偷說話。
周圍的霧在不斷地變淡,視野變得越來越好。方圓十來米內,乾乾淨淨的地面,擺放整齊的繩子以及頭頂那一艘艘救生艇,都安然無恙,和平常一樣完整。甚至下船的銜接口,都沒有打開。
只是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死寂的船面上迴蕩著寂靜,伴隨著凝結砸空氣裡動也不動的朦朧霧氣,我感覺自己來到了異域。
船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下船走了。
那麼問題又回來了,他們究竟去了哪兒?為什麼只有我和妞妞、鄭曉彤和小偷男還能留在船上?
不過是一個多小時而已,怎麼可能出現這種怪事!太蹊蹺了!實在是太蹊蹺了!
「哥哥,上次我跟小姨坐上了一輛老舊的十八路公交車,也遇到了類似的怪異白霧,就如同進入了異空間。現在的狀況,和當初老像了。」妞妞猶豫了一下,對我揮揮手,將嘴巴湊到我耳邊悄聲道,「夜不語哥哥,你到底,有什麼在瞞著我?」
我啞然,沒敢回答。
「算了,等你想要告訴妞妞了,一定要說出來哦。」小蘿莉一臉善解人意的表情,眼珠子卻骨碌地轉了幾圈,不知道小腦袋瓜子裡又冒出了什麼鬼主意。
我沒心思想那麼多,轉頭對小偷男道:「我叫夜不語,我妹妹妞妞。邊上那美女叫鄭曉彤。一個小時前我發現船上人失蹤了,就跑下來看看。兄弟你叫什麼?」
「叫我豬哥好了。道上兄弟都這麼叫。」自稱豬哥的小偷想擠出一臉的笑,結果善意沒擠出來,反而讓臉上眾橫交錯地充滿了深邃皺紋。或許,他的生活和他的臉一樣的苦。
我接受了他的名字:「豬哥,你是從哪裡找過來的?」
「二樓。整個二樓我也沒見有人。一樓的老年人全不見了,總之艙門能推開的我都推開了,被反鎖的我也沒浪費時間進去。但是,反鎖的艙門很少。能推開的人全都沒了。」豬哥的話有點繞。
視野越來越好,白霧退縮到了甲板的邊緣,周圍只剩下些許一絲一縷的霧氣還在空氣裡還沒來得及散去。但是要從甲板上往外看風景,還是不行。
一個欄杆之隔的船裡船外,完全是兩個世界。船外依舊白茫茫,什麼也看不到。
「你去過餐廳沒?」我繼續問。餐廳就在二樓。
豬哥搖腦袋:「餐廳沒什麼偷的,我也沒餓。」
「那我們去餐廳瞅瞅吧。」我沒再猶豫,還是那個思路。如果一船人沒下船而是集中起來的話,就只有餐廳能夠容納得了。但是對此,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數百人聚集在一起,又大多是老人,怎麼可能會不發出聲音。
但這艘船,依然是死了一般,寥寂無音。
「餐廳我就不去了,借了這麼多東西,我得回去房間消化一下,點點數。」豬哥對自己偷來的東西很看重,他覺得自己致富有望了。
我搖搖頭:「先別急著走,現在這艘船上的情況很糟糕,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怪事。大家聚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比較好。」
「沒關係,豬哥走南闖北,什麼大事沒遇見過。揣在身上的真金才是最重要的。嘿嘿。」說著他就加快腳步想要離開。
我沒阻攔。可就在這時,右側樓梯上突然走下來一個穿有船員制服的年輕男子。那男子一見到豬哥,兩個人同時都愣了。
「幫我逮住他!」船員大喊一聲。
豬哥用力抱住背包,想要越過我們。壞心眼妞妞偷偷伸出腳,往前一探,豬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嗚,小偷先生,你踩到我的腿了。痛!」小蘿莉嘟著嘴巴抱怨腳被踩痛了,無辜的表情簡直能將人融化。至少鄭曉彤就被融化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摔得很慘的豬哥,然後心疼地在妞妞腿上揉起來。
船員撲上去,拽住了小偷:「你還跑。昨天我就逮住你關起來了,結果你又跑了出來。跟我去警務室!」
我在一旁乾咳了兩聲:「這位先生,不,應該叫你船長先生才對;你是不是應該跟先替我們解釋一下這艘船,究竟怎麼了?」
這位穿著船長服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長相端正。貼身的船長服穿在他身上,將他勾勒得極為筆挺。他中規中矩的臉上神色僵硬:「先生,說實話,我也不清楚。」
「但你是船長鄒慧,對吧?」我略有些不滿,「作為一個船長,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情況。」
船長鄒慧苦笑:「下午五點左右,我感覺身體不舒服,所以讓大幅接了我的班繼續開船。現在的船基本都有自動駕駛了,只需要盯著情況就行。等我大約八點醒來時,發現身旁居然一個船員都沒有。就連駕駛室,也沒了人。」
他環顧了四週一眼,一臉迷惑:「而船,也不知何時停止了。霧太大,我找不到參照物。船上所有儀器都已經失靈,根本沒辦法和外界聯絡。所以到底船怎麼了,我現在也沒法解釋。對不起,作為本艘船的船長,讓乘客遇到這種怪事,是我的失職。」
面對船長的道歉,鄭曉彤略有些不忍:「這事不怪您。」
我和古靈精妞妞不停用眼神交換著意見。
「對了,船上也不是所有人都詭異地失蹤了。不光你們,還有幾個人我在徹查整艘船的時候,將他們給找了出來。」船長說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們先和別的人匯合吧。」
「真的還有其他人?」鄭曉彤驚喜起來,「太好了,一想到只有我們孤零零的在船上,我就覺得可怕。」
「剩的人不多,都在餐廳。」鄒慧一手押著豬哥,一邊跟鄭曉彤說話。我倆跟在他們三人之後,朝著二樓餐廳走去。
「哥哥,那個穿著似乎也怪怪的。」小蘿莉學我的模樣皺小眉頭。
我撇撇嘴:「從哪裡看出來的?」
「年齡。作為一艘游輪的船長,他太年輕了。而且臉上也沒有經常被河風吹留下的痕跡。」妞妞回答。
我淡然道:「他確確實實就是船長。上船的時候我特意看過職員表,模樣對得上。至於你說他奇怪,不錯,他確實有點奇怪。」
就在別人背後談論別人,非常不方便。我點到即止,一行五人走得有快有慢,不過因為船艙裡的霧散去,視線好了,速度反而快了許多。
幾分鐘後,就來到了二樓餐廳。
果然,偌大的餐廳中稀稀疏疏地坐了人。確切地說,是五個人。每個人都隔了老遠,似乎在相互戒備著。
我們五人剛一走進去,就吸引了那五人的目光。
能夠容納幾百人的餐廳,瀰漫著一股奇怪的臭味。再加上窗戶外白霧作為背景,人情味顯得更加淡薄。人與人之間的陌生感,哪怕是在如此離奇的環境中,也很難消除。
「哥哥,有熟人哦。你看那個廢柴大叔,還有那個怕冷先生。哇,今天早晨甲板上講故事的周爺爺也在。好多熟人啊!」妞妞一張臉一張臉地看過去,故意大驚小怪。
不錯,Madao宅男就坐在餐廳角落中,很遠。他仍貼身帶著那口碩大的黑色大箱子,顯得眨眼得很。
怕冷男還是穿著好幾層厚厚的羽絨服,戴著口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窗外的霧色。
六十多歲的周老頭低著腦袋,表情很有些怪異。實在不知道他沉默著在想些什麼。剩下的一男一女我倒沒見過。
不過顯然,倆人是一對情侶。他們打扮得很普通,長相也很普通,兩人年齡相似,大約只有二十一二歲,甚至連大學都說不定沒有畢業,屬於丟進人堆裡也不見得能撈出來的普通角色。至少,我實在看不出他倆有什麼特別。
船長鄒慧先是用紮帶將豬哥的手捆起來,扔在了餐廳的一角,之後拍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各位都是自己從房間裡出來的,現在出了什麼事情,我至今還沒搞清楚,所以也不解釋了。但這艘船肯定出了大問題。霧太大,我無法判斷船聽在了長江的哪一段。而且,也無法和外界聯絡。」
他先用言語讓大家安心:「但是長江航道非常繁忙,一直有船來來往往。所以各位也請放心,和公司的聯絡時間是兩個小時一次。現在快要兩個小時了,公司一定會發覺咱們的東方號游輪出了事。會派人來查的。」
「人都去哪啦,船長你找到了嗎?」情侶中的男子抬頭問。
鄒慧搖頭:「沒找到。估計整艘船,就只剩下我們十個人了。」
「該死,究竟船怎麼了?你明明是船長,居然什麼也不知道。」情侶中的女子責備道。她顯然怕得要死,所以情緒也激動起來。
男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鄒慧苦笑道:「總之,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暫時團結起來,共同扛過公司找來之前的時間。大家都知道我是船長鄒慧,對吧?我覺得,為了免得在等救援前尷尬,每個人先自我介紹一番比較好。」
這位船長雖然年輕,但是為人處事相當老練,顯然是經過嚴格的應對突然事件的訓練。
我沒有扭捏,先介紹起自己:「我叫夜不語。這位是我妹妹妞妞,這次我們兄妹是來一起旅行的。我身旁的女孩叫鄭曉彤,宜昌人。」
情侶中的男性也大方地介紹起了自己和女友:「我叫宋營,我女友叫張瑩,剛大學畢業。不止我倆名字有夫妻相,其實我們是真的準備要結婚。登上這艘游輪,就是想提前把蜜月旅行過了。」
兩人秀起了恩愛,完全不顧旁邊的Madao男。
肥肥的宅男撇了撇嘴,非常鄙視地露出「秀恩愛死得快」的神情。之後竟然深情款款地看了自己的巨大箱子一眼:「我叫吳鈞。啃老族,爹媽死了,女友跑了,出來散心。」
簡潔明了直中要害,家裡蹲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人倒是老實。
妞妞捂著嘴,衝我偷笑:「哥哥,你看那廢柴大叔多要面子。就他那股單身狗的餿味,怎麼想都不會有人雌性跟他。你猜猜他箱子裡有多少個充氣女友?」
我狠狠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這古靈精,太不尊重單身狗了,人家單身狗也是有人權的。
妞妞的聲音不小,氣得宅男吳鈞直瞪眼。無奈虛比妞妞大上二十歲,但就是被妞妞的強大氣場壓了好幾個頭。話都不敢多罵幾句。
裹著數層厚厚羽絨服的男子沒有摘下口罩露出面容的意思,隔著口罩說話聲音也模糊:「我叫廣宇。」
之後便沒了下文,不哼聲了。
早晨才見過的周老爺子恢復了樂呵呵的慈祥臉:「老爺子我姓周,本來好好的跟我幾個老夥計在118好船艙擺龍門陣。可是人老了,睡眠也不好了。想睡的慾望來的突然,我就睡了一會兒。結果醒來後,滿船艙的老夥計都不見了。我便出來找,結果瞎轉了半天,只發現了船長鄒慧。我說船長啊,會不會咱們遇到鬼撞牆了?」
「鬼撞牆?」船長迷惑道,「你是說民間傳說中,那種某某人晚上走夜路,結果一整晚都在原地打轉,走不出來的情況?」
周老頭點了點腦袋。
「老爺爺,你是不是傻了。鬼擋牆我知道,據說是有科學依據的。是一種特殊的地理環境。但是這是長江,來來去去只有一條河,一個航道。不是順水而下,就是逆水而上。怎麼可能出現鬼擋牆的情況。」宋營多看過幾本書,又是新時代的大學生,自然對迷信嗤之以鼻。
「說不準哦,老祖宗的東西,也不是沒道理的。」周老頭仍舊笑呵呵的,話題點到為止。
「其實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在哪裡。」被捆了手的豬哥積極參言,完全沒有身為小偷應有的低調,「船長,現在情況都這樣了,把我放開嘛。一艘船,外邊又被霧遮了眼,我能跑到哪兒去。」
還沒等他的賴耍完,突然鄭曉彤驚叫了一聲:「大家,你們快瞧外邊!」
東方號游輪二樓的餐廳窗外,本來就在變淡的濃霧,終於退去了。露出了船外的景色……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遠處望去,可就只是看了那麼一眼,每個人都露出了驚駭無比的表情。
而我,只感覺一股惡寒在身上亂竄,止也止不住。
甚至張瑩嚇得瞪大了眼睛,渾身發抖。
不錯,霧氣散了,卻出現了更加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我們所在的東方號游輪周偉的水域,變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