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陷入死循環的事,都被統稱為「西西弗斯的世界。」
其實無論時間還是空間的死循環,旁觀者都很難體會。就一如這艘東方號游輪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不是當局者,根本無法揣測置身船上的所有人,究竟有多恐慌。
「所謂西西佛斯的世界,其實來源於希臘神話。」我思忖著廣宇的故事,總覺得這個故事和宅男吳鈞的經理似乎有所聯繫。
「西西弗斯與更加悲劇的俄狄浦斯王類似,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國王。他甚至一度綁架了死神,讓世間沒有了死亡。
「最後,西西弗斯觸犯了眾神,諸神為了懲罰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由於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到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於是他就不斷重複、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
「諸神認為再也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件無效又無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我看著廣宇,「你在小夥伴別墅中的死循環,就是一種無用功。無論你逃出來多少次,都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你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陷入死循環。找不到原因,自然找不到結束的方法。」
「道理我都懂。」廣宇苦澀地笑,年輕的臉上死氣濃烈,「可是我想來想去,沒道理啊。我從來沒有幹過傷天害理的事,也沒對自己的小夥伴作過惡。為什麼趙光家的別墅,會將我困住,而且不停地拉我進去?」
我沉默了片刻:「世間萬物,一定有一個原因。沒什麼東西是無緣無故就會落到你頭上的。想要中彩票,至少也需要你買了彩票才可以。你再仔細想想,去趙光家之前,究竟做了什麼和平常不太一樣的事?既然四個人活下來的就只有你一個,問題肯定出在你身上。」
廣宇用力地搖頭,似乎對我的話並不滿意。
就在這時,移開弄啊帶再次聚精會神開船的鄒慧,突然驚叫了一聲:「夜不語線索,你看江面上,似乎漂來了什麼東西!」
一成不變的水面幾乎沒有雜質。可是遠遠地,確實在水天一線的地方出現了某些極小的東西。黑色的水承載著那些星星點點的物品,越來越近。
我跳了起來:「去看看!」
說著就朝駕駛艙外跑去,廣宇、妞妞等人急忙跟了上去。當我們踏上甲板時,那本來以為極遠的東西,已經很近了。
在這沒有一點波瀾的水中,肯定是自帶動力的物品才會漂動。
「船,好像是船。」廣宇激動地叫道。遠處那些物體的輪廓,確實是船。好幾艘船隱隱約約向我們駛來。
「太好了,得救了。」妞妞雀躍著。在這該死的東方號游輪上,什麼能吃的都壞了,緊緊靠喝水,活得了幾天?
我將眼睛死死地鎖定在那些稀稀疏疏的船影上。那些帶著動力的船不停在移動,而且確確實實在朝我們靠近。但是為什麼,一絲一毫的馬達聲都聽不到呢?
船在繼續接近,當它們足夠近的時候,我們三人全都一臉煞白,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紙,紙船?」廣宇的聲音在發抖。
我咬著嘴唇,眼皮猛地跳了好幾下。怎麼會是紙船?在這寬闊的水面上,確實會讓絕望的人看錯物體的體積。但紙船怎麼會行駛在不流動的水中?最重要的是,有紙船,那麼就肯定有放紙船的人。
那些人,究竟在哪兒?他們發現了東方號游輪嗎?
這些紙船是故意放出來的,還是只是偶然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裡?詭異的現象,令我的腦袋變得無比混亂。
「撈一個上來!」我在船頭找到繩網,朝著詭異的靜水中,仍就不斷靠近東方號游輪的其中一個紙船扔了過去。
紙船被網住了,我連忙將它拉上來。這個不大的紙船,和昨天我網住的那個一模一樣。甚至極有可能是同一人做的。游輪般的船身,殷紅的某種墨水畫的船艙裡,一個個人在慌亂地跑著,呈現著凝固的靜態。
船裡,依然有五個紙紮人。
「哪裡來的紙船?」廣宇愣了愣,然後驚喜道,「難道附近有人?」
我則和妞妞交換了一個眼神。
「哥哥,昨天放紙船的人,跟我們來同一片水域了?」妞妞壓低聲音。
「不清楚。」我不知道該店頭,還是搖頭。
「明明就是同樣的紙船嘛。」妞妞打量著紙船,突然渾身都震了一下,「不對!哥哥,你還記得昨天的紙船上,有五個紙紮人以及五個畫在船艙中的人嗎?而現在東方號游輪,不就只生下了詩人對不對。難道……」
說到這兒,我倆同時打了個寒顫。
「放紙船的人,肯定和現在的事擺脫不了關係。甚至我們進入這片死亡水域,都是那個人搞出來的鬼。」我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妞妞偏著腦袋:「如果昨天那人放紙船和我們現在的境地真有聯繫,那麼今天,它為什麼又放一次紙船咧?」
我呆了呆,眉頭深深地鎖住。不錯!不論紙船預示著什麼,總之它已經兩次和東方號游輪交錯在了一起。事情已經糟糕到無法再糟糕了,難道,還會惡化下去?
「哥哥你看,這次紙船上的小人,和昨天不一樣了!」妞妞仔細觀察紙船,一絲恐懼爬上了小臉蛋,「船上只剩下九個人,少了一個!」
我甩開凌亂不堪的思緒,連忙低頭打量。果然,雖然紙船的模樣一樣,畫風一樣,甚至船上五個紙紮人以及畫出來的人的動作都是一樣的。但船艙裡原本有人的位置,確實少了一個。
只剩九個。
少一人,這到底意味著啥?
還沒等我回味思考,突然,一聲尖叫遠遠地從船尾傳了過來。
我渾身一抖,心裡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了。示意廣宇和妞妞跟著自己,我拚命朝尖叫響起的位置跑去。
船尾小賣部前,宋營正抱著自己的未婚妻張瑩哀號。這個潑辣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女孩雙手垂地,頭軟軟地偏向一邊,不知死活。
我迅速走上前,用手摸了摸張瑩的脖子,之後搖頭:「已經死了。」
女孩確實已經沒了脈搏。她的喉嚨鼓脹得厲害,直瞪的眼睛嚴重充血,無數血絲在渾濁的眼眶中發鼓,甚至有血管已經破裂。女孩現在在死亡前異常痛苦,她抓撓過地面,十根手指的指甲已經折斷。很難想像,她究竟死的有多慘烈。
「怎麼會突然就死了?」廣宇難以置信。
妞妞撇撇嘴:「該不會是姐姐太餓,餓昏了頭。乾脆跑到小賣部將不能吃的零食全吃了,中毒死了吧?」
小蘿莉眼睛尖。張瑩身上的衣物沒有破口,也沒外傷,嘴裡的確殘存著食物殘渣。
從她鼓脹的喉嚨以及肚子看,女孩生氣肯定朝嘴裡拚命塞入了東西。可一個思維正常的人,怎麼可能瘋了般吃明知道不能吃的東西?退一萬步講,哪怕是她真吃了壞東西,距離張瑩離開船艙去找食物到事發死亡,不過半個小時而已。
從吃到有毒物到死亡,這段時間太短暫太倉促,有毒物質從腸胃吸收很難致死。更何況,小賣部的東西只是變質風化的食物罷了。
除非,她的死,另有原因。
宋營在哭天喊地,站在一旁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我拽住鄭曉彤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幾個在找食物充飢,突然張瑩就摔倒了。等她爬起來,那個女人竟然瘋了似的,扯開零食包裝,也不管能不能吃,拚命地全朝嘴裡使勁兒塞。」鄭曉彤嚇得渾身發抖,「吃著吃著,張瑩就開始顫抖,再次倒在地上。這一次她沒有利索地站起來,而是躺地上不停地發羊癲瘋。沒過多久就死了!」
我眯了眯眼睛,猛然間想到了紙船。昨天的十個人,變成了今天的九個人。之後張瑩便死了!難道,這不光不是巧合,更是有什麼力量在暗中操縱著?
宋營痛苦得說不出話,抱著懷裡逐漸冰冷的屍體,只是哀號哭泣。讓人不由得傷心。
我們好說歹勸,才讓他背著屍體回到了駕駛艙。
所有人集合後,大家全因為這件突然的噩耗而心情不佳,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
我就在附近,饒著張瑩的屍體不斷打量。突然,我將屍體的頭扶起來,之後便迅速站起來,將門從內部鎖住,牢牢地守在了駕駛艙的金屬門前。
剩下的人見我行動怪異,都望了過來。
「夜不語先生,你在幹嗎?」鄭曉彤奇怪道。
「沒什麼,只是想問大家一個問題。」我抬頭,打破了房間內的平靜,「大家剛才有沒有注意別的人在幹嗎?」
「小兄弟,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想到了啥?」周老爺子問。
我點了點頭:「請大家想想。」
妞妞率先道:「跑出駕駛艙後,我跟哥哥你以及廣宇哥哥在一起,沒離開過。」
「我和周老先生,張瑩與宋營,四人在一起呢。」鄭曉彤也回答了。
船長鄒慧聳了聳肩膀:「我和那個抱著大箱子的宅男一直都在駕駛艙。」
「夜不語小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周老頭一臉嚴肅,「都知道你聰明,腦袋活。難道張瑩小女娃的死,有蹊蹺?」
「不是有蹊蹺!張瑩並不是精神崩潰,她是被人殺死的。」我爆出了一個猛料,「不信的話,翻開她的後腦勺仔細看看。」
悲傷過度的宋營立刻將懷裡屍體的腦袋抬起來,沒多久,竟然發現了一個小洞。
「張瑩死前的行為,很多創傷性腦損傷病人都會有,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那個小洞,應該是有人將一根細細的針插入了她的大腦,切斷了特定的神經。」我臉色鐵青,「謀殺她的人,絕對是個危險分子。除了極少數的練家子,經年累月地特意聯繫類似的殺人技巧外,普通人根本掌握不了如此歹毒的技能。」
「你的意思是,有人謀殺了張瑩。而那個人,就在船上?」鄭曉彤瞪大了眼,一副不願相信的模樣,「怎麼可能有那麼殘忍的人。雖然張瑩為人確實有些刻薄,但也用不著殺人啊!」
「不對吧,我記得每個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宅男吳鈞一邊說,一邊更用力地抱緊自己的大箱子。
船長鄒慧環顧四周兩眼,猛然道:「那個慣偷豬哥到哪兒去了?」
沒存在感是慣偷的必備技能,豬哥什麼時候離開的,誰也沒有注意。
「該死的混賬!」宋營站起身,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推開擋住門的我,整個人帶著煞氣衝了出去。
周老頭連忙招呼了幾個人追上:「大家儘量不要分散,別讓他做傻事!」
我留在了駕駛艙,看著張瑩的屍體發呆。她腦後整齊細小的針眼直通腦部,究竟是多麼熟練的殺手,才能迅速殘忍且毫不猶豫,在一瞬間利用特殊武器切斷她的腦部神經,令她精神瘋狂,最終痛苦死去。
凶手,真的是豬哥嗎?
「船長,注意水面的動靜。」我心裡不太踏實,決定也出去溜溜,「如果有一場,就找人叫我。」
繭鄒慧答應了,我這才帶著妞妞走出駕駛艙。
「哥哥,船上的怪人們,果然都有自己的故事。」小蘿莉的小腦瓜轉得飛快,努力地分析著最近出現的線索,「廢柴叔叔的女友跑進了電視;怕冷怪人陷入友人別墅的死亡循環;而像極了小姨的鄭曉彤姐姐,更是個謎。所有人中,恐怕只有船長正常一些。」
我冷哼一聲:「船長鄒慧?別看他英氣逼人,滿臉正氣,而且做事一板一眼極有原則。其實這個人一點都不簡單。」
「你查過他?」妞妞眨巴著眼。
我點點頭:「自稱我朋友的M讓我上船,我真的一點防備都沒有,那我就真傻了。東方號游輪的底細,以及所有船員,我都做了功課。你口中最正常的船長先生,哼,三年前的長江游輪失蹤事件,記得嗎?」
「聽說過。據說有一艘滿載上千人的頂級長江游輪從重慶出發,但是卻再也沒有回來。全船一千一百三十人,最終救援隊只在武漢邊界找到了一個男子。那男子穿著救生衣,漂到了岸邊。對長江游輪去了哪兒,被救者卻聲稱自己失了憶……」說到這,妞妞一臉震驚,「難道?」
「不錯。鄒慧就是失蹤的長江游輪唯一的倖存者。」我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至今船也沒找到,所有人都不見了,唯獨他或者。這本身就很離奇。現在你還覺得東方號游輪的船長,是正常人嗎?」
妞妞拚命搖頭:「那混蛋,居然一直保持滿臉的冷靜淡然,差點把我給騙住了。哥哥,你說長江游輪,會不會和我們的遭遇一樣。莫名其妙地進入了陌生的長江水道,就再也沒有開出去?」
「誰知道呢?」我嘆了口氣,「況且,這裡真的是長江的某一條水道?看這天,看這漫無邊際猶如大海般寬闊的陰森水域,地球上哪裡有相同的地方!」
妞妞也沉默了,她深以為然。
猶豫了一下,聰明的小蘿莉這才道:「北緯三十度。你說鄭曉彤姐姐感覺不到地球自傳,會不會和這裡是北緯三十度有關?」
我沒聽懂:「什麼意思?」
「哥哥,難道你沒聽說過嗎?據說地球北緯三十度附近,經常會出現許多神秘而詭異的自然現象。如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埃及的尼羅河、伊拉克的幼發拉底河、中國的長江等,均在北緯三十度,就連地球上最高的珠穆朗瑪峰和最深的西太平洋馬里亞納海溝,也在北緯三十度附近。」妞妞一講神秘事件就激動,「北緯三十度有許多奇妙的自然景觀,還存在著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甚至讓科學界困擾的怪異現象。」
我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妞妞果然還只是個小孩:「你不會還準備提經典的地理悖論,長江斷流時間吧?」
所謂長江斷流事件,就發生在我們這次出船旅行的長江中。
確實,長江的確在神秘無比的北緯三十度上。這條長達六千多千米的巨大河流,歷史上曾經記錄過它兩次突然枯竭,令人費解。
第一次發生在公園1342年,江蘇省秦興,千萬年從未斷流的長江水一夜之間忽然枯竭見底,次日沿岸居民紛紛下江拾取遺物。突然江潮驟然而至,淹死了很多人。
第二次是在1954年1月13日下午4時許,這一奇怪現象在泰興縣再度出現。當時,天色蒼黃,江水突然出現枯竭斷流,江上的航輪擱淺,歷經兩個多消失,江水洶湧而下。至今,對於為何出現了這樣的現象科學界仍舊無解。
妞妞顯然很不滿我的態度,哼哼地道:「可是這兩次長江斷流,泰興縣都曾經流傳出許多鄉野志怪。大量的目擊者聲稱,在斷流的長江某一處,出現了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支流。那裡的水漆黑無比,那裡的天空灰暗陰冷,猶如世界盡頭。哥哥你看,不正和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一模一樣嗎?」
我的臉色有些僵:「不過是鄉野志怪。」
「哥哥,你就是喜歡嘴硬,怕別人比你聰明。」妞妞嘟著嘴巴抱怨。
我搖頭:「如果我們真的還在北緯三十度的長江支流中,鄭曉彤沒理由不犯病。最有可能的是,這個地域不會受到地球自轉影響。而且廣宇,他也曾提及過,上了東方號游輪後,自己就沒有再陷入死循環當中。其實我更偏向於,是東方號游輪這艘船,本身便已經出了問題。否則無法解釋兩人身上發生的事。」
正當我們各抒己見時,又聽見一聲尖叫,劃破了死氣沉沉的世界。
船在前進,船上的恐怖在蔓延。
東方號游輪從寂靜中,墜入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