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坐擁肥美山川腹地,是其時最為富饒強大的國家。兩年多以前,平了燕國收入囊中,山河圖又多了一塊北寒之地。可謂是跨南越北,要啥有啥。
因此,大齊皇族商氏,平日裡的活動自然也多了不少。燕地寒冷,多是高山峻嶺,卻有不少地方出溫泉。原先齊地也有出溫泉的地,卻沒有燕地的溫泉那般溫熱若湯,能愈百疾。自燕國歸屬齊國,齊帝在燕設立了十個郡縣,就常有不少達官貴人前去泡湯。
最好最大的溫泉,那自然是皇家人才能用的。
比如原燕都附近的靈丘山莊,現在是叫做泊火縣了。
靈丘山莊背靠靈丘山脈,靈丘山脈之所以喚作「靈丘」,便是因為它一年四季都有源源不斷的溫泉從山中出,且不止一脈,流向低地。舊燕帝擅長享樂,自然是將這些溫泉充分利用起來的。
靈丘山莊依山而建,綿延百里,是故時燕地最大最宏偉的山莊。山莊中部,是舊燕帝為自己建造的行宮,邊上零散著許多大大小小的閣樓,那些是為了皇族貴胄而建的。舊燕帝還在山莊北面圍了一大片草原與叢林,作圍場用,專叫人抓來許多生禽走獸,供他圍獵遊玩所用。
世人有言,阿房阿房,亡始皇;靈丘靈丘,廢燕劉。說的就是這靈丘山莊,故時燕國皇族姓劉,乃劉姓天下。
歡慶往年行軍打仗都在燕地邊關,積年累月患有體寒症。商衍一直想帶她去靈丘養一段日子,卻一直都猶疑……她如今是失了記憶,記不得往事,想想那些往事,這不記得倒算是幸事。若是帶她去了燕地,故土故人故景,實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是以思量許久,決定還是帶她去宛蘭別院住一段。那地方的溫泉雖說沒有靈丘的那般好,到底也是溫泉。
時值初夏,再過些日子,她也怕是要天天喊熱了。去了宛蘭別院,也正好避暑。
這天早晨,商衍下了朝,便去了御書房。
商賀是商衍的同母胞兄,小時候兩人的感情還算是不錯,因著當朝太后在兩人小時候比較寵商衍,商賀心裡有過不平。但再如何不平,這些小情緒在他稱帝后也沒有了。如今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王爺,高下立判。
不過在位者總是多疑多慮的,加之商衍其人文武全才,深得人心。這也是為何商賀在封王時,賜了一個「信」字。
「皇上,臣弟此番是來與皇上告假的。」
「哦?」商賀放下手中的奏摺,對商衍道:「所為何事?」
「臣弟拙荊身患寒疾久治未癒,臣弟此番想帶她去城外別院住一段時候。」
商賀笑道:「你對她倒是寶貝得緊。她如今還是體弱多病麼?可好些了?」他還記得商衍當初執意要娶那女人的時候,可是跟太后吵了一架。先不說來歷不明,只是一句「救命恩人」就要迎到府中做王妃,也太不合禮數了。
「比之先前好多了。」商衍答道,「只是還有些體虛。」
商賀若有所思看著他,「倒是兩年多了吧,還無所出,你府裡的側妃侍妾也體虛麼?」
商衍一臉理所當然,道:「王妃體虛,那麼別的側妃侍妾自然也是身體不好的。」
商賀微愣,彷彿是看不懂面前這個自家兄弟,他沉了臉色,漫聲道:「她……還未記起舊事?」
商衍表情未變,默然盯著地面半晌。
初夏,柳枝抽了芽,飄然蕩在柔風裡。蟬未鳴,蓮未醒。
兩年前也是這樣的時節,他站在這御書房裡,同面前這個帝王有了一個約定。
他抬頭,直視著面前這個皇帝,他雖是他親哥哥,卻從未真正相信過他。生在帝王家,對於尋常百姓唾手可得的東西總是只有瞠乎其後的份;可尋常百姓家慼慼汲汲而不得的東西,卻又是帝王家的人不屑一顧抑或從未珍惜的。
這大概是天意。
商衍淡淡一笑,「臣弟應允皇兄的事,自是不會食言。皇兄哪一日找到了合適人選,臣弟定會將那上將軍虎符雙手奉上。」
「朕並不是這意思。」商賀道,「倘若她……」
「皇兄,她是我的妻。」商衍微微笑著,神色平和而深邃,「臣弟不敢與皇兄保證,歡兒記起舊事那日會如何,但臣弟願以性命做抵。倘若真有那一天,衍自當手刃大齊之敵。」
「你下得了手?」
商衍笑道:「下不了手。」
商賀眉頭一挑,望著他。
只見他笑得十分和氣,跪地行禮道:「她要如何便如何,臣弟定是要相陪的。所以,倘若真有那一天,請皇兄大義滅親,護我大齊江山百年。」
「你……」
商賀看著他一臉淡然的笑容,心中震動,竟是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長嘆口氣,拂袖道:「罷了,朕心中有數,你下去吧。」
商衍起身,又行一禮,轉身走到門邊,聽得商賀說道:「朕聽聞泊火縣靈丘山莊的溫泉能愈百疾,你擇日可帶她前往。」
「謝皇兄好意,臣弟告退。」
商衍自宮中回府後,沒有跟往常一樣先去牡丹園轉一圈,叫了商七到書房,神色有些凝重。
「王爺。」商七看著他一臉愁容,心中惴惴。
「上回讓你查的那個人,查清楚了麼?」
商七道:「查清楚了。那人……曾是燕國將士,小人查到他曾在軍中做過副尉。後來燕國戰敗被俘,他隨著一干將士一起被發配至極寒北地。小人猜測,他大約是中途給逃出來了,才會在街市上驚擾了王妃。」
「這事有多少人知道?」
「只有小人知道。」商七恭敬道:「小人將他關在王府的柴房裡,並未帶去京尹處。王爺可是要見他?」
商衍點頭道:「帶本王去看看。」
王府柴房裡,坐著個蓬頭垢面、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自那日在街上被商七帶回來後,他就一直住在這個柴房裡,沒有迎來帶著酷刑的拷問,也沒有人為難他。那個帶他回來的人似乎是王爺身邊的心腹,每日都是他親自來送吃食。吃食上也沒有刁難他,好吃好喝該有的都有,偶爾還會給他帶點酒。
他當然知道這王府裡住的是誰,也十分清楚那個王妃是何許人也。正因為他知道這些,才更覺得看不懂這王爺的行事。
他在這柴房裡住了許多天,除了見過那個帶他回來給他送飯的人之外,別的什麼人也沒有見到。
就是這會,又到了送飯的時候,柴房的門吱呀呀地開了。
從門口走進兩個他從不曾想還能見到的人。
男子倏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