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側妃氣得滿臉通紅說不出一句話。
「宋致深教女兒的本領倒是出色。」
淡而無緒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來,亭中幾位看好戲的俱是一愣。
這聲音聽似溫雅,卻含著無邊的冷意。眉如黛一直沉默,這會聽到聲音,立時看去。只見那個許久不見的男子從垂花門處走來,漫步而來的模樣彷如神祇。
他唇邊帶著笑意,眉宇間卻森冷地能凍死人。
「王爺……」宋側妃自知失言,見到王爺走來,自然是膽子先破了再說,哆嗦著雙手站在原地,心頭滿是不安。
「妾身見過王爺。」商衍走近了,這幾個女人都起身行禮。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讓她們起來,第一眼先看向了歡慶。
她嘴邊掛著玩味的笑容,眼神冷冷的,沒有說話的打算。他看了眼這三個女人,驀然覺得心頭煩躁,這一窩子站在面前就彷彿是一窩黑不溜秋的鴨子在嘎嘎嘎地訴說他年少時的過去。
「王爺,您回來了。」眉如黛淺笑著望了眼他怒氣森然的眉間,企圖撫平他怒氣似的,溫聲軟語道:「如黛今日與姐姐們來給王妃姐姐請安來了……」
「本王長了眼睛。」商衍突地變了臉色,厲聲道:「誰給的你們膽子進牡丹園來了?」
眉如黛一愣,似是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立時便委屈了。眼淚將落未落的樣子,她雙膝跪地,哽咽道:「是如黛的錯,請王爺責罰。」
歡慶看了他一眼,倒是越來越怒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去拉他的手。商衍微愣,見她拉著他到身邊去,他自然是不會拒絕的。她拉著他坐下來,繼續靠在圍欄上,對他笑道:「我都還沒生氣,你生的什麼氣?」
說得有理。
他能點頭嗎?
想了想,商衍沒有點頭,他皺起眉,臉上的怒氣卻是平了不少。
「你不是怕熱?還坐在這亭子裡。」他氣了一頓,自然是覺著熱了,看了眼她微汗的額頭,對商七吩咐道:「去取些冰鎮梅子來。」
「不愛吃。」歡慶懶懶的,看了眼旁邊這三個跪著的,她笑了笑,「你不打發她們走,在這跟我扯些有的沒的,給誰看呢?」
商衍伸手把她摟過來,淡淡看了眼那宋側妃,「你說王妃不知數是麼?」
宋側妃聽了,心頭感覺到一些酸澀的難受,卻還是忍著道:「妾身冒犯王妃,請王爺恕罪,妾身……妾身許久不見王爺……」她試圖喚醒那個從前溫文爾雅的王爺,雖說對她並不體貼,卻到底還是去她的院子的。
「收拾東西,回宋府去。」
此話一出,在座人都是一愣,彷彿不敢相信這決定是王爺下的。那宋大人怎麼說也是當朝五品大員,把她女兒給打發回家裡去了,可是奇恥大辱。更何況,這門親事是太后給的面子定下來的,這樣做……豈不是也打了太后的臉?
宋側妃不敢相信王爺會這樣做,登時就哭了,啞聲道:「王爺,妾身知錯了。王爺,妾身一向不求甚麼,也從來不鬧事,請王爺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違逆王妃也配得上說不鬧事?」商衍冷笑,「你們一個個心裡想的甚麼,別以為本王心中沒數!」他看了商七一眼,「把她們都給我請出去,瞧著就心煩。」
「是,王爺。」商七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對那三位伸出手道:「請吧。」
「王爺……」眉如黛對這如鬼如神一般的事態理解不能,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看向商衍,紅唇輕啟,道:「您……」隨即,泣不成聲。
商衍看了她一眼,道:「瞧著你還算乖巧。」他看到眉如黛委屈的表情更甚,「不過王妃也不怎麼喜愛那些管弦絲竹的玩意兒,沒事就待在你那芍藥居,別出來了。」
她如遭雷擊,淚也流不下來了,「王爺……」
那宋側妃因著要被送回去,心中大慟,竟是也不管不顧了,對商衍哭道:「王爺!您是被她迷了眼睛罷!您口口聲聲說我違逆王妃,那麼王妃呢?她可有個王妃的樣子?她身為王府的女主人,她可服眾?她除了將你迷得神魂顛倒,她還有甚麼!」
歡慶聽完倏地抖了抖,輕嘆了口氣,「聽聽你這字字鏗鏘的,我真是十惡不赦啊。」
她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味,讓在場幾個都有些微訝。歡慶仔細端詳了面前這幾個女人,她看得出她們出色的容貌也自然可以猜想她們當初如何能進得了王府。
她微微笑著站起身,「在你們眼裡,我不過是姿色一般,又粗又糙,沒有規矩更不會說話,這樣的人如何服眾?」
她看著宋側妃不甘的臉,滿是淚。她又回頭看了眼商衍,那人一臉不打算插話的模樣看著她,她笑了笑,又道:「以色事人,能得幾時好?今日是芙蓉花,明日是斷根草,你自以為很榮耀麼?」
宋側妃似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愣住了。
連一直沉默的張側妃也抬起頭來看歡慶,她一直都在默默等,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忍著等著。整個信王府最沉得住氣的大概就是這個平日裡存在感低到零的張側妃了,就連今日看到王爺對她明顯的維護,她也沒有打算說什麼。
有句話說,天將滅之,必先予之。
嗯,又是這句。
她是這麼認為的。但好像事實並不是如此。
天確是給予了這個女人良多,卻好像一點也沒有滅她的打算。
這麼看來,她這麼久的「沉住氣」彷彿什麼也沒有得到。想到這,她扯出一個苦笑。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眉如黛,又看了眼絕處逢不了生的宋側妃——也許她該繼續沉住氣,在這王府默默無聞過一輩子,起碼好吃好喝,平和安樂。
「我不曉得管理王府和服眾這些事,然後呢?」歡慶又笑,「信王府出事了嗎?王爺出事了嗎?既然無事,我為何非要找事讓人們來服我?你不服我,那又如何?我與你,一點相干也沒有。」
她說到這頓了頓,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看向商衍,「說好的冰鎮梅子呢?」
商衍微愣,轉頭瞪了眼商七,「讓你去拿,你怎的不去?偷的甚麼懶!」
商七一時間接受不了這急劇的轉變,等接受的時候已經跪下了,「小的求王爺明示,小的是先請人出去,還是先去取梅子啊?」說著他小心看了眼歡慶,「王妃,您現在還想吃梅子麼?」
歡慶點頭道:「渴了,說話太多。」她瞥了眼那心事各異的三個人,「本王妃希望,從今以後,你們依然保持前兩年那般相安無事。否則,我大概會把梅子和你們一塊冰鎮了。」
「假若你們不服也是可以的。」她又坐到商衍身邊,一副又懶又倦怠的模樣道:「你們大可以使盡了招數來勾引我身邊這個人。他不上鉤,我無能為力;他上鉤了,我雙手奉上,絕不阻攔。」
商衍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並沒有瞧他,眼神自如而神態瀟灑。忍不住會讓人想起幾年前那個人,白衣黑馬,威風凜凜於兩軍陣前,那時他剛到軍中,隨當時守將上了城牆,她也是這般自如而瀟灑的神態,隨意地馭馬繞圈,提劍對他們喊話。
「李雍和,你今日若是不下城門,本將軍便隨你;若是你下了城門,本將就用你祭我長劍,以你血固守我大燕江山!」
他是那時就開始注意她的吧。
商衍在這時突然覺著,自己就像是那個「下了城門」的人。
「把人都請出去。」商衍不耐煩地瞪了一眼商七,也沒有再看別的人一眼,拉著歡慶回房了。
眉如黛走到門口時候停了停,回身望去,那人並沒有像自己預料中那樣也回身看她。他頭也不回帶著那個她們認為的「瘋女人」進了房。
像信王這樣胸懷滔滔又文武全才的人物,即便不喜歡王妃也定然是十分敬重她的——這個她一直以為的事實如同一面光潔的銅鏡,商衍一出手便輕輕鬆將它打碎了。
信王不僅僅是敬重那個女人,他還愛重她麼?
房間裡。
「你就不能娶幾個省心點的?」歡慶在榻上坐下來,沒來由覺著心氣有些悶,瞪了商衍一通,「這一個個嘰嘰喳喳的。」
他愣了愣,道:「這幾個還不夠你省心的?」
「我瞧見她們就煩。」她皺起眉,瞥了一眼商衍,「你當然是覺著省心了,再多幾個,更省心。」
他笑看著她微怒的樣子,心情大好,伸手去抱她道:「晚膳想吃點甚麼?我給你擱點醋調味罷?」
歡慶甩開他的手,正色道:「我以前有嫁給過別的甚麼人麼?」
商衍不曉得她到底要問何事,於是老實答道:「自然是沒有,你一直扮作男兒,四處征戰,如何能嫁人?」
「既是如此,我便只有你一個夫君了。那為何你有這樣多的妻妾,我偏只有你一個夫君,我見不得你那些讓人心煩的妾室,你卻還能指摘我吃醋?這又是什麼理?」
商衍一愣。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何須談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