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橘滋里的生活步調極其緩慢。

這裡的人們每天早上伴隨著海鷗的鳴叫起床,烤上幾根熱乎乎、十足田園風味兒的香腸,就著新鮮的牛奶和嫩滑的雞蛋完成一頓豐盛的早餐,就和朋友鄰居一塊兒出門照看牛羊,收拾漁場。

婦女們要麼三五成群坐在灑滿陽光的、乾淨的石階上做著自己喜歡的小手藝活兒,要麼拎著一只大木桶,裝滿了被自家淘氣的幼兒或是寵物弄髒的衣服,到河邊清洗。

當然,這一切瑣碎的事物都可以用神力來完成。但橘滋里的神眷者們似乎更加樂意用樸實一點兒的方式來過完他們的人生。

「這才是生活呀,我可愛的海盜小姑娘。」常請瑟羅非去幫忙照看家中幾只倔脾氣老牛的大嬸笑瞇瞇地說。

這裡的神眷者們都擁有在橘滋里和位面中任一角落來回穿梭的力量。

橘滋里的人們並不排斥與外界的交流,他們很樂意帶一些大陸上流行的布料和飾品回來,豐富一下自個兒的穿衣風格。

這些交流通常是由好奇心旺盛的年輕人來進行。瑟羅非很快和他們混熟了,便拜托他們幫忙打聽一下南部鳥鑽石鎮的消息。

這種事兒對於能夠自由穿梭的橘滋里居民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幾個年輕人很快陸陸續續帶來了消息:長老院向鳥鑽石鎮派遣了大量的軍隊,似乎有強勢接管這片原本完全屬於海盜們的區域的意思;傳聞幾個船隊和軍隊起了沖突,長老院對流言的管控十分嚴格,結果未知;南十字號那出人意料的自毀在大陸上傳得沸沸揚揚,另一海上巨頭公爵號不知道又去哪片外海冒險了,或是乾脆已經被軍隊收繳了,至今毫無音信;濕水母酒吧還在照常營業,但客人們大多是駐扎在鳥鑽石鎮的軍隊和傭兵,本地居民去得少了,聽說換了老板。

那些年輕人沒能打聽到更多關於瑪格麗塔、喬、希歐、蠍子他們的消息。瑟羅非急得不行,恨不得長了雙翅膀連夜飛回去。

理智告訴她不能。

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最清楚。在坐著鳥巢飄向橘滋里的途中,瑟羅非一直告訴尼古拉斯自己感覺挺好,一點兒大事沒有,那絕對是逞強的客氣話。

要說病痛,她的確沒有,可當她想要做出一些尋常的、幅度較大的動作——比如伸懶腰,劃槳什麼的——就時不時能感覺到身體的某個部位突然和斷了蒸汽的管道似的,空空蕩蕩,使不上一點兒力。有時候是小指的末梢,有時候是整個腰背。

這種無力感比她在鳥鑽石鎮的碼頭,剛剛被弱化結界籠罩住的時候還要嚴重。就像是整個部位一下子消失了似的。

瑟羅非早就習慣去適應用一切姿勢詮釋「操蛋」這個詞的世界了。要她說,這種感覺其實還挺有趣兒的——你能感受到你的手指,卻感受不到你的胳膊,像是通過許多面反光鏡操縱著一支細火柴棒去點油燈,看得一清二楚,卻實在難以控制方向。

然而現在可不是找樂子的時候。

她可不希望在她抱著瑪格麗塔逃跑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左腿不聽使喚!

長老院讓她知道,就算是南十字號這樣強大的船隊,在那個小破結界面前也一樣脆弱得和海上的泡沫似的。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祈禱著「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盡快讓自己恢復過來,免得帶著一副千瘡百孔的皮囊回去,送菜不說還連累家人。

——若是當初在鳥鑽石鎮的甲板上,在弱化結界裡,她就是現在這麼個身體狀況,她絕對沒有辦法承受住力量的暴動,也絕對沒法兒在劇痛中死撐著打碎結界。

神祗的意志也好,老人家喜歡念叨的命運也好,既然她確實擁有了這份不同尋常的力量,她就要保證這力量能為她所用!

尤其……當她想要保護什麼的時候。

瑟羅非一邊打聽著鳥鑽石鎮和整個大陸上長老院的動向,一邊積極配合著喝下那些味道古里古怪,還會帶來眩暈、噁心、全身刺痛之類副作用的藥水兒。

在用勞動換來足夠的日常必需品後,瑟羅非經常在閒暇時候跑去找大賢者聊天,管他那張被騎士們用來墊貓糧的作息表上寫的是「接客」還是「感悟人生」。

有些問題大賢者可以不問,她卻必須要問。比如她的身體是什麼狀況?以後還能引動這些力量破壞結界嗎?下一次她融合某族聖物的力量,會不會又導致身體崩壞?

還有尼古拉斯……大賢者已經向她解釋過,尼古拉斯之所以會出現嚴重的(似乎比管家更為嚴重的)器官衰竭,就是因為他是個跨越了兩個世界的混血兒。

「大賢者是個古怪卻無所不知的家伙」——瑟羅非一直是這麼想的。但當大賢者就這麼直接把這真話捅出來的時候,她還是被嚇到了。

「你這是在驚訝什麼?」大賢者很奇怪地問,「混血出奇跡,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我以為他的臉和身材就挺能說明問題了。」

……完全不能說明問題啊,瑟羅非想。

然而這並不是重點。於是她捏著鼻子認了,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聽著。

「每一個世界都本能地排斥外來者,」大賢者說,「關於信仰的爭奪、相悖的構成世界的規則之類的東西我也不跟你說,說了你也聽不懂。就簡單解釋一下好了——假設弱化結界對他體內來自此界的血會產生十倍的壓制,那麼它對於來自混亂之界的血就會產生一百倍的壓制。我來用一個粗暴的比方:當你的心臟還在正常跳動時,你卻只能一小時呼吸一次——你是不是難受得要死了?」

「當然,這其中的機制遠遠沒有這麼簡單,它很復雜,相當復雜……你只要懂一個大概的結果就好了。在弱化結界的作用下,他全身的每一個器官都在以相差巨大的、完全不和諧的速度運轉。要我說,他能撐過一個眨眼都挺奇跡的,真不愧是最強混血嘛。」

全身器官都在以——嘖,瑟羅非只是設想了一下,就覺得全身不舒服了。

「至於你的力量……你帶來了一個既有深度又有廣度的好問題。」

「『神力是什麼』。」

「神力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它可以造物,可以形成阻隔兩個世界的壁障;它讓橘滋里的人們能夠跳遠空間,它凌駕於一切定理之上,沒有規則,或者說,它就是規則,是神的意志的延伸。」大賢者顯出懷念的神情,讓那張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顯得有些莫名的滄桑,「看你們的年紀,估計是沒聽過我的名字了。我年輕的時候就靠這手空間跳躍成為了非常有名氣的魔術師,漂亮的小姑娘都愛我……可惜我父親不太理解藝術,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洗衣棒攻擊我英俊的臉!小姑娘們都被嚇跑了,我的演藝生涯只好終止。」

「……」原來是你啊。

「而你並不是神眷者,漂亮的海盜姑娘。我以我的所有甜甜圈保證。」大賢者俏皮地眨了眨眼,「所以我的答案是——你不能使用神力。」

「硬要說的話,因為你神奇地融合了壁障碎片——我得說這真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這是最堅不可摧的東西,也是最無堅不摧的東西。在有了神力的加持之後,對於尋常的、基於魔法體系的結界來說,你大概擁有了被稱之為『破』的力量。」

「壁障碎片和你的融合度實在是太棒了。它像是原本就該屬於你一樣,長年累月地、忠實地改造著你的身體。所以你小小年紀就有不可思議的怪力,所以你能在下山路上看見灌木們的小秘密。」

「這也是我現在還救得了你的原因。」大賢者微微瞇起眼,他湛藍的,智慧的雙眼靜靜看著女劍士臉上變幻的表情,「相對於你的年紀來說,有了這份力量的你在這個元素凋亡的世界已經足夠強大了,從此遠離那些灌注了神力的東西吧女孩兒,無論你有什麼理由——如果你還想要自己的小命。」

以上是發生在女劍士和大賢者之間最嚴肅的一次對話。

之後他們又斷斷續續聊了很多,這個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的老人家年輕時是大陸上有名的流行偶像,年長了還能被神選為大賢者,閱歷極其豐富。

他向瑟羅非講述了許許多多有意思的事兒,比如西北的妖精上廁所不喜歡用紙,大小城鎮裡的漆黑獸形石雕都是神祗的遺跡,尼古拉斯經常偷偷瞄她(?!)之類的。

女劍士聽得津津有味(?!)。

在他們待在橘滋里的第二十八天,到大路上換取貨物的一個年輕人帶來了兩個不得了的消息。

首先,西北的妖精們宣布將長老院釘上了鬼鋼柱——大概類似於海盜們的仇殺名單。

幾乎是同時,長老院以「企圖破壞智慧生命的一次偉大的躍進」為由,號召所有智慧生命向西北妖精一族開戰。他們在傭兵工會直接發布了「攻打黑土嶺」的任務,參與任務的傭兵團能夠獲得豐富的積分和物質報酬。已經有不少急著升到金章好參與探索異界活動的傭兵團在西北集結。

然後——

「尼古拉斯你聽說了嗎?所有職業公會加開一次執照測試!」瑟羅非興奮極了,她拉著直立起來的阿尤的前肢轉了兩圈兒,「大賢者告訴我橘滋里也有一個公會塔!我可以在這兒放心地接收考核!我終於要成為真正的、有徽章的劍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