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滋里在創建之初是沒有打算和外界隔斷的,理所當然也建起了每個大城市都會有的公會塔。後來這些樸實的、一心侍奉神靈的先人在教會被人奪權,灰溜溜地逃回橘滋里,這事兒和各大公會也沒什麼關系。於是橘滋里上的公會塔就這麼保存了下來。
「現在公會塔裡的執事也都是神眷者的後裔了。」大賢者說,「劍士公會的執事是一個紅髮、高挑、身材十分妖嬈的女士,她挺好相處的,你盡管放心去考。」
於是女劍士就放心去了。
紅髮、高挑、身材十分妖嬈並且好相處的執事優雅地交疊著大長腿坐在高背椅上,吊著眼角朝自己猩紅的指甲吹氣兒:「你是個海盜,對吧?一般的考試哪兒能襯托出你們職業的優勢啊,海盜就該走特殊通道。來,這是今年各等級徽章需要稀有材料,拿好,不謝。」
瑟羅非:「……」
這位大姐是哪根頭髮絲兒好相處了啊!這撲面而來的敵意都能將她掀上天啦!
女劍士各種賣萌賣苦,威逼利誘,甚至動員了尼古拉斯,騎士長巴爾維斯和他的騎士團,鄰家大嬸,還有大賢者,都沒能讓這位好說話的執事改變主意。
連番的游說甚至還把紅髮執事惹毛了。
「每個分會能自己規定上交稀有材料的時間。我看你年輕有為,還是個海盜,一定不屑於接受那種拖拖拉拉的安排,我就給你定個五天的期限好了,」執事女士帶著明顯的嘲諷,微微翹著唇吐出惡魔一樣話語:「好好享受專屬於你們海盜的驚險和刺激,不謝。」
「五個銀幣,賭海盜殺了她全家。」瑟羅非一邊收拾著包裹,一邊憤憤地對尼古拉斯說,「這次這些指定材料都什麼玩意兒?『古老的長頸鹿雕像』?『刻有人魚頭像的古幣』?『能在羽毛上燃起火焰的鳥』?下面還有一大堆……這是哪個貴族的收集癖又犯了?」
尼古拉斯聞言,竟然沒像平常似的以「嗯」,「唔」,或者彈額頭捏鼻子來打發她,而是若有所思地走過來,拿過了她手中的材料單子。
「誒?你有什麼發現麼?」
黑發的船長皺著眉,神情十足認真地看著那卷還算新鮮的羊皮紙。他剛剛沖了個澡,正光裸著上身,簡單將大毛巾搭在了他肌肉線條分明的肩膀上。他的頭髮長長了些,漆黑的髮梢就像是小惡魔的爪牙,誘惑人的晶瑩水珠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往下滑……從頭髮,到緊繃的古銅色的皮膚,到脖子上微微凸起的血管,到分明的鎖骨——
嘩啦啦啦。悉悉索索。
「……不許看!不我是說……就……哪兒有你這樣一直看的!」被強行打斷了工作狀態的船長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話,跑了。
女劍士支支吾吾,手忙腳亂地解開又一次緊緊纏住她的腦袋的大毛巾,整個鼻腔都充滿了來自那個黑髮男人的味道。
嘖。橘滋里實在是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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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這次的材料單子明顯是一個或者好多個收集癮犯了的貴族草擬的,手臂長的羊皮紙上除了少許一聽描述就十分珍稀的鳥類,都是經過人工加工的古物。
瑟羅非從沒來過這片海域,尼古拉斯表示出於對橘滋里的尊重,南十字號也從不來這附近尋寶。
完全找不到頭緒的女劍士抓緊時間拿著羊皮紙把附近的居民都問了個遍。
最後還是大賢者給她指明了方向:「單子上的大部分物品都被描述得太詳細了,你至少得接受幸運女神的舌吻,才能在短短五天內找到其中一樣東西。但這兒有一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選擇——」
瑟羅非順著大賢者的手指看去,那一行列著:刻有人魚頭像的古幣。
「距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有好幾個海盜們留下的寶藏,如果前人的記載都是真的,它們至少都有我曾曾祖父的年紀。」大賢者說,「你知道,以人魚為圖案的硬幣每隔幾百年都要大規模流行一次。你很有可能在那些寶藏中發現它們。」
瑟羅非長到現在也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幾百年」這個時間長度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了。她既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什麼以人魚為圖案的金屬幣,但其他列在單子上的東西她更不知道到哪裡去變一個出來。她只能大致想象了一下,點點頭,虛心采納大賢者的建議。
大賢者慈祥地看著她,說:「我已經把你們兩個之後幾天要喝的藥水兒都配好了,你們記得帶上。我昨晚夜觀星象,拿了十只水晶球替你做了占卜,五個說你能考成,五個說你考不成。可因為那五個說你考不成的水晶球代表的甜甜圈在我喜愛的口味排名上總和相對靠前,我還是對你這次的考試持悲觀態度。反正金德蕾亞執事只給了你五天的時間,你就當出去約個會吧,沒事兒早點兒回來繼續喝藥啊。」
「……謝謝。」瑟羅非面無表情道,「說來那個紅髮的金德蕾亞執事……她曾經和海盜有什麼過節嗎?」
「不知道。她的事兒和什麼神力啊壁障啊、和異界的血脈又沒什麼關系,我可看不出來。」大賢者皺眉回憶,「我記得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活潑的、喜歡往外面跑的小姑娘……不過說實話,在橘滋里長大的人們一般都不會對某一個種族、某一個職業有什麼特別的惡感,她大概是真的從海盜們那兒遭遇了什麼不太好的事兒吧。」
好吧。瑟羅非聳聳肩。
算上她把能源柱敲破,放出尼古拉斯的那次,這已經是她和劍士執照的第六次戰爭了!第六次了!沒有什麼能阻止她!脾氣古怪的女執事不行!大賢者的水晶球和甜甜圈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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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他們這些不是神眷者的暫住人員,進出橘滋里的通道只有一個——守塔人的懸崖。
神對祂們鍾愛的子民確實是盡心盡力。正因為這一道道限制和關卡,橘滋里才能在漫長的歲月裡,在一波又一波的局勢動蕩、強權更替中永遠作為一塊淨土而存在。
守塔人見他們再次出現,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但在得知船長這一次確實沒有購買綠卷心菜和巨型茄子的意思後,顯得有些沮喪。
他們再一次乘坐著巨大的、彩繪精致的木雞搖搖晃晃地往下降落。
「……我們要不然就,那什麼隨便買一點。就當哄老人家開心。」瑟羅非小聲向尼古拉斯建議,「你聽,這一回他的叮叮叮都有氣無力的。」
「唷。」阿尤還是只能可憐兮兮的、尾巴貼著下巴蜷縮在木雞裡。聽瑟羅非這麼說,它的尾巴和下巴一塊兒贊同地點了點。
「……嗯,下次回來買一點。」船長在這種事情上特別樂意展示自己的言聽計從。
尼古拉斯話音剛落,已經距離他們有好一段距離的懸崖上緊接著就傳來一聲蒼老的吆喝:「我聽到了喲年輕人,說到做到,我會給你們挑好個頭最大的!」
木雞以和它的身形完全不相符的溫和,輕輕地觸地。
「祝旅途順利,叮——」
神秘的守塔人的祝福或許真的有些作用。當瑟羅非依照著有些模糊不清的尋寶圖,和大賢者畫的壓根看不清是什麼玩意兒的指路卷成功地找到一處海盜寶藏時,她自己都驚訝得不行。
時間才過去了不到兩天。
「謝天謝地,這群海盜不講什麼品位,他們的藏品都是簡單粗暴的金錢。」她拿著大劍,靈巧地在不破壞那個搖搖欲墜的破鐵箱的前提下削開了鎖,然後輕輕一挑——
她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棒極了,箱子還挺滿,光光是這個箱子裡就有上千枚金幣、銀幣。我就不信在這整個溶洞裡都找不出一枚刻著人魚像的!」
然而,有些東西你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命運才管你信不信。
這些錢幣確實有一些年份了。不少錢幣經過了好幾次的重塑,不知道期間有什麼劣質的金屬被添加了進去,它們在這個潮濕的,充滿了鹽分的洞穴裡被腐蝕得不輕。
瑟羅非拿著從大劍上拆下來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枚硬幣上的銹塊兒,才掀到一半她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卡崩——
「……好吧。」女劍士把碎成兩瓣的硬幣往前一拋,特別無辜地攤攤手,「我的確不太適合幹這些細致活兒,不過這並不妨礙什麼——你瞧,尼古拉斯,這硬幣的下方有一條那麼粗的,穿著緊身襪的男人腿,我打賭它和人魚沒什麼關聯。」
黑髮的船長透過兜帽簷瞟了一眼面前古靈精怪的女劍士,沒說什麼,嘴角卻沒自覺地微微勾了起來。
「誒,誒,這邊有一個保存挺完好的硬幣……這圖案看起來有戲!」瑟羅非很興奮地將一枚硬幣舉到船長面前:「你快看看這個?怎麼樣,這張側臉……這是不是人魚?」
尼古拉斯:「……這是海馬。一小時前我已經告訴過你一次了。」
瑟羅非:「……咕。好吧。」
礁石群裡傳來角海豹悠長的叫聲。
瑟羅非探出頭,挑眉:「嘿!我們家阿尤頭上開花啦!」
巨大的角海豹一扭一扭的,昂著頭在礁石之間相當靈活地爬行。它的頭上頂著一只單純就大小來說相當合適的石海葵。
阿尤吭哧吭哧地爬到溶洞口,吧唧一下把它的大腦袋蹭在了女劍士的腿上,嘴裡發出炫耀的咕唷聲。
「阿尤給我們找了吃的!」石化外殼有普通姑娘手臂那麼厚的、裝滿了各式海鮮的石海葵對於女劍士而言並不算太重。她輕鬆地把阿尤帶給他們的「食籃」搬了下來,毫不吝嗇地彎腰在阿尤的獨角根部親了一口,「乖男孩兒。」
阿尤高興極了,一邊嘰嘰咕咕地笑著,一邊下意識地用尾巴輕輕拍打著地面。
——然後它就被嗖地拖走了。
阿尤:「QAQ」
黑髮船長若無其事地瞥了它一眼,高大的身軀徹底擋住了女劍士的視線:「是該吃點兒東西了。不過你先來看看這個,我覺得這個輪廓有些像人魚……」
羅羅的注意力很快被狡詐的船長吸引過去了!
阿尤委屈地撅了撅肚皮。
更大!更重!更強!拖不動!
幼齡海豹在心中這樣發下了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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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好運氣大概在尋寶的路上就被用光了。這已經是第三天的下午了,瑟羅非和尼古拉斯一起把整個溶洞的硬幣來來回回翻了兩遍,找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圖案,但就是沒有人魚的。
「哪怕有個長得像的也好……這些都差得太遠了,螃蟹,穿著燈籠短褲的男人,角海豹……」
「唷唷!」
「哦寶貝兒。」瑟羅非寵溺地看了阿尤一眼,「是的誰都不能否認你長得帥氣極了,可你並不像人魚呀。」
「……唷。」好吧。
瑟羅非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拍了拍依舊在皺眉觀察的尼古拉斯:「算啦,我們把這些硬幣都裝好,准備回程吧。都已經考了六次了,再多考一次並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小小的失落是難免的。但在這幾天的尋寶途中,她也有些驚訝地發現——她似乎並不那麼熱衷於那一枚閃閃發亮的劍士徽章了。
這一次出海尋寶,她一開始就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現在這運氣沒碰著,她也不算太沮喪。
現在盤旋在她的腦子裡的都是些什麼呢?
親人,朋友的安危。鳥鑽石鎮上那麼多熟悉的臉孔的安危。
……南十字號在那樣極致的無力、屈辱之下,迫不得已的自毀。
……復仇!往長老院那幫婊|子養的老臉上來一拳狠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將自己當成……
「哎呦。」一邊思索一邊起身的女劍士沒留心腳下,被一塊凸起的巖縫絆了一跤。隨著她往前一個踉蹌,清脆的、金屬與巖石碰撞的聲音叮叮響起。
她彎腰把滾到自己腳邊的一枚邊緣被腐蝕得破破爛爛的銅幣撿了起來:「這裡什麼時候還藏了一枚……天吶!尼古拉斯!尼古拉斯!」
瑟羅非不可置信地望著銅幣上已經被磨平了一小半,卻依舊清晰的圖案。
「人魚!!!一整只卷著尾巴的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