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沒有在露台上待太久。有些場合,瑟羅非這個大英雄不得不過去露臉,與其等人大張旗鼓地來找,還不如自覺點兒找回去。
派對後半段的氣氛倒是真的挺不錯。
大部分的海民,至少在表面上對瑟羅非他們是非常友善的,年輕人大多帶了些感激崇拜。
那群別有心思的貴族姑娘被瑟羅非嚇壞了,後面果然就沒再惹事,大家一塊兒開開心心地玩到了大半夜才散場。
氣氛上來了,大家難免就都多喝了點兒酒。海民似乎都有天生的好酒量,完全沒料到這點的瑟羅非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灌得頭暈,走路時要很努力才能走成直線——
這對一個有點兒資歷的海盜來說,簡直有些丟臉。
於是女劍士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甲板上,想要對著月夜星辰大海來抒發一下自己惆悵的情懷。
甲板上零零落落地站著不少出來吹風的海民們。但海民一直就是相當注重自我空間的性格,所以相互之間都心照不宣地隔了老長一段距離,在夜幕的遮掩下誰也打攪不到誰。
深思熟慮的船長在確認了這一點後,才勉勉強強走上去,靠在了女劍士旁邊的位置,沉默地陪她吹風。
——而不是一把把她拉回只屬於他們倆的舒適套間。
女劍士今晚確實喝得有點兒超過。她眼神兒都有些恍惚了,還是飄到鼻尖的一絲雪茄味兒讓她抬了抬眼。
懶洋洋地瞧了他一眼,女劍士迷迷糊糊地抬手在他胸前又拍又摸,最後用兩指從他禮服胸口的口袋裡夾出一支雪茄。
尼古拉斯:「……」
「你們……幾個。鬼鬼祟祟地,貓腰躲到那間見不得人的小屋子裡,就是為了……唔,這東西?」
「……」尼古拉斯今晚也喝了不少,但酒精似乎在他身上開了個別出心裁的小玩笑,把他往正經、古板的那條路上推。
他一板一眼地跟女劍士解釋著:「我們沒有鬼鬼祟祟,更沒有貓著腰。我們都是和平常一樣走進去的。那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屋子,實際上它也不小——」
女劍士撲哧一笑,反手把雪茄塞進他的嘴裡:「抽你的小煙卷兒去。」
尼古拉斯認真糾正她:「這是雪茄,並不是小煙卷兒。」
「好好好。」女劍士在酒精的作用下笑得直不起腰,「我都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小愛好——」
說到這兒,她也突然對雪茄起了興趣。她用胳膊肘捅捅對方:「這個怎麼玩?我想抽兩口試試。」
面對女劍士的時候船長一直毫無底線。她提出使用痛覺療法加速復健的時候他都妥協答應了,現在當然沒有什麼二話,直接掏出一把匕首在那支名貴的、努斑會長含淚讓出去的雪茄上劃了一道口子。
隱隱的煙草味兒飄了出來。
「原來是要,要切開的。」瑟羅非嘟嘟囔囔,往左一步挨上尼古拉斯的手臂,就像正在做什麼壞事似的,伸長脖子壓低聲音:「現在要……做什麼?叼著它點火,對不對?」
「那樣你會嗆著的。」尼古拉斯被瑟羅非突然這麼一湊,嗓子莫名有些沙啞起來。他看著瑟羅非小刷子一樣調皮翹著的睫毛,也下意識放低了聲音,「我們得先讓它完全燒起來……海風大,再靠過來些。」
瑟羅非聽話地又把腦袋湊過去了點兒。
兩個人背靠欄桿,緊緊地挨在一塊兒,微微縮著肩膀形成了一個挺私密的小空間。這個姿勢擋住了海風,尼古拉斯很快就把雪茄點燃。
有一點兒嗆鼻的、奇異的煙草味兒很快蔓延開來。
被煙絲的味道這麼一熏,瑟羅非倒是稍微清醒了一點兒。她眼睛亮亮的看他:「現在可以抽了吧?來來來給我——」
尼古拉斯低頭看她興致盎然的樣子,不自覺就勾起了嘴角,將雪茄遞過去。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接過雪茄,舔了舔唇,就要低頭去夠——
她手上的雪茄突然被抽走了,化成一條猩紅的拋物線向後飛去。她的手腕被牢牢握住按到一邊。
柔軟的,溫熱的,帶著雪茄和銀朗姆的味道。
瑟羅非茫然地站著。剛剛回來一點兒的神智又嗖地飛遠了,現在,她的腦子裡被灌滿了烈酒。
「……放輕鬆。」
他貼著她的唇這樣說,用指腹輕輕捏著她的後頸,然後把舌頭伸了進來。
她還是以那個姿勢,不軟不硬地站著。
她感覺到他試探地勾起她的舌尖,又退回去輕輕含著她的下唇。
自己正身處一個用雪茄味兒和朗姆酒編織的幻境,她想。
他的手一直在她的後頸摩挲,安撫,又帶著不言而喻的挑逗和暗示。
她慢慢地,顫顫巍巍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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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魔法公會總部。
「他們這是瘋了!」白鬍長老猛地站起身,他大口喘著氣,臉上是滿滿的震驚和憤怒,「這是反人類的、瀆神的、違背了一切規則的濫用!他們不能這麼做!」
他的對面,一個同樣身穿寬袍的人捏了捏眉心,顯得十分疲憊:「能對這些大道理有所忌憚,也就不是長老院了……白鬍,你冷靜點兒聽我說。這一次,他們恐怕是來真的,你看西北那邊,種族戰爭說打就打。」
「而且他們一向擅長籠絡人心。這個世界安逸了太久,他們明晃晃地拋出混亂之界這個餌,凡是有點兒雄心壯志的人都樂意上鉤。你看看那些發了瘋似的傭兵……西北戰爭已經打了半年多了,反戰勢力依舊不成氣候。」另一個身穿騎士服,五官剛正的中年人說。
白鬍長老搖搖頭:「我不管什麼人心、傭兵。我絕對不會允許弱化結界被這樣毫無原則地濫用!那是一個個城鎮——城鎮!他們以為這還是元素洪流爆發之前的世界嗎!在現今世界要使用弱化結界,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們都知道的……它比起最邪惡的黑魔法也不差了!」
「白鬍你這脾氣——你先坐下,喝點兒茶。」中年人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完這句,接著,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白鬍,我們認識了大幾十年,我看著你憑借卓越的魔法天賦,多少年如一日的潛心研究,正正當當的坐上長老的位子。你幾乎就沒接觸過那些惹人厭煩的勾心鬥角。」
「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們的勸,白鬍。千萬,千萬不要貿然以一己之力站在長老院的對立面。」
另外那個穿著法袍的人也附和說:「班德里克說得沒錯兒。長老院的人可從來沒學會怎麼講情面。」
白鬍還要張嘴反駁,中年人卻直接抬手掐住了他的話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在乎這個好不容易得到的長老位子,也不太關心魔法公會的下場,這都沒問題。可你還有家人呢?伊莉莎怎麼辦?還有你那個掛在精靈樹上的孩子,叫什麼來著……瑟羅非?瑟羅芬妮?西北的妖精他們說打就打了,難道他們會對精靈有什麼特別的忌憚?」
白鬍長老臉色微變。
穿著法袍的人壓低聲音說:「你只是個魔法公會的長老而已。瞧瞧穆西埃大監察官……他統共在表決會上對長老院委婉地提出了兩次異議,長老院就敢到處給他不好看了。」
白鬍歎了口氣。
伊莉莎和穆西埃家的卡爾玩得好,穆西埃家最近的遭遇他當然多少有聽說一點。
「況且,按照現在的提議,長老院也只是先把界點埋下去而已。構造那麼大範圍的結界可不是個簡單的工程,長老院目前的重心都放在西北……結界最後會不會被啟用,還說不准呢。你沒有必要為一件不一定會發生的事兒,把自己連帶家人都擺上長老院的審判桌。」
在友人的再三勸說之下,白鬍最終點點頭,表示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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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靠近王城的海港位於碧金城,這是一個氣候溫和,四季如春的地方。
今天,碧金城的碼頭尤其熱鬧。天還沒亮就有工人在來來回回地忙碌,將慣常堆積在碼頭上的木箱吭哧吭哧地搬去了別的地方,騰出一大塊平坦的空地。
很快,一些貴族侍衛打扮的人一擁而上,用嶄新的木料將碼頭修整、鋪平,蓋上了厚厚的紅色地毯,還細心噴灑上了香水兒。
接著,大大小小的車輛跟了過來。造訪碼頭的人們漸漸多了,他們的衣服一個比一個華貴,佩劍上鑲嵌的寶石也一個比一個大顆。這不同尋常的動靜吸引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碼頭迅速變得擠擠挨挨起來。
在晨霧還來不及散去的時候,遠方傳來悠長的汽笛聲。
這片廣袤的大陸終於再一次迎來了那個世代居於蔚藍的海洋之中,失落了數百年的民族。
與此同時,碧金城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內,一只結實的平底船晃晃悠悠地靠了岸。
早早醒來,在沙灘上淘小海的村民們早就習慣了陌生旅人的來訪。他們匆匆抬頭,又匆匆低頭,不再對來客展現出任何的好奇心。
瑟羅非背著大劍,腰帶上綁著她的小靴子,輕盈地跳過高高低低的礁石,赤腳踩到了淺淺的海水中。
尼古拉斯又穿上了披風,只露出一點點髮梢和一雙安靜的深黑色眼睛。他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背著大劍的姑娘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陸地!我們回來了!」
在放下手的時候,她的手指不小心擦過他裸露的、結實的手臂。
「……」
「……」
兩人匆匆地對視一眼,然後各自迅速地、敏捷地、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往遠離對方的那一側挪了一小步。
頓時,他們之間空出了一個可觀的距離,足以塞下一隻阿尤。
瑟羅非更尷尬了。她磨磨蹭蹭地又往尼古拉斯那裡挪了一點,好讓兩人之間的空隙不再大得那麼突兀。她清清嗓子:「呃,走,走吧?」
「……嗯。」
清晨的陽光下,女劍士蜜色的皮膚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船長……
好吧,他怎麼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