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瑪蒙城,南城區。

太陽快要下山了,街邊的店鋪陸陸續續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各家歪歪扭扭、形態各異的煙囪開始咕嘟咕嘟地工作。

主婦們一邊在絞盡腦汁用簡單的食材烹飪出能夠讓丈夫和孩子感到滿意的晚餐,一邊謹慎地往窗外張望——畢竟一條街之外就是真正的貧民區了,她們要時刻提防那些餓瘋了的小偷、強盜。

一個穿著斗篷的高挑身影踩著夕陽的陰影匆匆走過。

那人的斗篷包得十分嚴實,除了一個尖尖的下巴什麼也沒露出來。這樣一個形跡可疑的家伙自然引起了婦人們的警惕。

好在,對方沒讓這些一驚一乍的女人們憂慮太久。斗篷很快停在了一家叫做「一團霉草,一團廢料」的店鋪面前。

斗篷才剛剛抬起手,那扇看起來非常結實的木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女店主露絲穿著油膩膩的圍裙朝外招手:「我從窗口看見你了,蠍子親愛的。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快,快進來。」

蠍子點點頭,熟門熟路地將一直抱在懷裡的包裹放到櫃台後面的一張矮桌上,這才摘下帽子:「家裡的病人狀況不太好……這是這一次藥劑,另外我想多買一些奈勒斯漿果。」

女店主露絲認認真真地落好門扣,麻利地洗了個手,湊過來幫著蠍子一起整理她帶過來售賣的藥劑:「奈勒斯漿果?沒問題,我這裡還有將近二十磅的貨,都是昨天到的,絕對新鮮。」

她打量著蠍子明顯有些疲憊的神色,心下了然:「你哥哥又發燒了,是不是?」

蠍子點點頭,捏了捏眉心:「傷口一直反反復復,他持續低燒一個多星期了。昨天晚上又開始說胡話。」

露絲安慰地拍了拍蠍子的肩膀,轉過身拿了她的單片鏡,開始仔細清點需要付給蠍子的報酬:「你那哥哥到底受的是什麼傷?你制作藥劑的技巧是我這些年見過最好的,他的傷嚴重到你都沒辦法治嗎?」

蠍子有些糾結地絞了絞手指,沒吭聲。

有的。有辦法。那把快要把漢克斯的腿砍斷的刀沒什麼厲害的,只是抹了一些防止傷口愈合的毒劑。這份毒劑早就有了解藥,還是那個人親手研制的——

她以為那個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她一定能調配出相應的解藥,可是一年快要過去了,漢克斯的身體……

露絲看蠍子臉色不好,也體貼的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最後核對了一遍雙方需要交付的藥劑、原料和報酬,有些心疼地又加了一個銀幣給蠍子。

「露絲,你不用——」

「閉嘴。」露絲惡狠狠地瞟了蠍子一眼,嘟嘟囔囔道:「我露絲可不像隔壁街那個吝嗇的女人!你的這些藥劑在公會塔能賣上多少錢,我心裡清楚得很。便宜占多了,好歹讓我用一個銀幣來買個心安……好了好了別說了,再說我真的要改變主意了。」

蠍子笑了。她上前和露絲貼了貼臉當做告別。

出門之前,她對露絲說:「謝謝你。我和我的同伴們會記得這一切的。」

露絲嘲笑她:「好好好。等你們發達了記得給我買一條海船啊,我好選個好天氣出海祭奠我那早死的海盜丈夫。」

蠍子認真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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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蠍子回到那棟建在角落裡的、怎麼看都有些歪歪扭扭的小破房子時,她正好看到安娜手裡端著一個木盆,正被人攔在門口說著什麼。

她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簽下讓渡書,拿到十個金幣,我自認出價已經足夠慷慨,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到時候,酒吧會有一個體面的、上檔次的新名字,會有更好的發展前景。你們想要回來消費,我當然也會看在過去的情面上給你們一個不錯的折扣——當然,在我看來,真正有教養的淑女是不應該流連在酒吧這種地方的,她們更適合放著音樂的花園和別致的咖啡館,然而你的出身顯然夠不上那個標準,所以我可以適當放寬——」

蠍子幾步上前,攬過氣得微微發抖的安娜,二話不說就要回房鎖門。

眼看著今天又要空手而歸,曾經濕水母酒吧的房客之一,隔壁法師家的兒子傑克急了。他大聲嚷嚷著:「這位小姐,你也太無禮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安娜談論,這份權利是受到公民法保護的!一張勉強上得了台面的臉蛋兒不是你行為粗鄙的借口!」

話這麼說,傑克的眼睛卻控制不住地往那張「勉強上得了台面的臉蛋兒」上瞄,根本停不下來。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蠍子毫不客氣地教訓安娜,「不要浪費時間和臭烘烘的蒼蠅說話。走,回家了。」

安娜的臉色稍微好了點兒,她用力點點頭。

傑克見兩位姑娘是真的不打算理會他了,他心裡一橫,強行上前一步,牢牢地攔在兩個姑娘和木門之間,有意無意地向他們展示著胸前的金色表鏈、嶄新的排扣馬甲和腰間浮誇的佩劍:「你可千萬不要變成你母親那樣不識好歹的女人,安娜!我是來幫助你的,誰不知道你們曾經把房子租給了那個無惡不作的通緝犯?只要我在那些十分器重我的大人面前說一句話——」

「你去說一百句話也沒人攔著你。」蠍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傑克的話,「有興趣就來搜,把每根木頭都翻一遍也沒問題,搜到只管帶走。沒有哪裡的法律規定房客犯事兒要牽連到房東的。」

傑克漲紅了臉,又實在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好你你你了半天,顛來倒去地表示他一定會把蠍子的無禮一五一十地告訴那些「器重他的大人物」。

「想來現在的大人物都挺清閒,還有給人當教母的高雅愛好。」蠍子冷笑,「安娜,走了。」

這一回,房門毫不客氣地摔上傑克的鼻子。他氣極了,想要再捶開門和那個牙尖嘴利的女人好好理論一番,可周圍人們一點兒沒掩飾的指指點點讓他渾身不舒服。

最終,他煞有介事地整了整硬邦邦的衣領,嘟噥著「骯髒的街道,骯髒的居民、寄生蟲」,「是時候把這糟糕的現狀告訴庫珀里大人了」之類的話,腳步匆匆地走了。

蠍子在小窗裡看到傑克離開,心裡默默鬆了口氣。她擺出一副嚴師的樣子,仔細詢問小安娜今天背了多少種草藥,讀懂幾個配方,有沒有學會分辨陸行獸在各種年齡段的獸角……安娜一一認真回答,居然一個都沒答錯。

「……還算不錯。」蠍子板著臉淡淡地鼓勵了一句,看著安娜整個亮起來的小臉,心裡有些酸酸的。

就在一年之前,這個小女孩兒還是個從沒吃過什麼苦的乖寶寶,天天穿著漂亮裙子換著漂亮頭飾。她厲害的媽媽將她保護得一絲不漏,比起小貴族家的姑娘也沒有差到哪兒去。

現在,安娜剪了齊肩的短髮,只用一根瑪格麗塔自己織的深藍色頭巾;她只穿什麼顏色也沒有的粗亞麻衣服,外面永遠套著一件灰撲撲的大圍裙。

蠍子白天都在趕制藥劑,安娜則需要照顧艾倫夫婦,希金斯太太,漢克斯四個病人。

到了晚上,蠍子、安娜和瑪格麗塔三人還要一塊兒清洗衣物和繃帶,准備第二天的吃食。在這樣的條件下,這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姑娘不僅迅速地學會了一切家務,竟然還能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掌握著藥劑基礎。

……自己當初的天分也就這樣了吧。

作為引燃老師嫉妒之心的懲罰,蠍子剝奪了小安娜今晚洗衣服的權利,把她趕到自個兒的房間裡要她背誦「珊瑚髓遇酸的八種反應」。

她自己則拎著兩大筐需要清洗的衣物,來到了悶熱的公用洗衣房。

蠍子才把衣服都浸濕,打上一層薄薄的潔淨劑,就聽到洗衣房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蠍子翻了個白眼,連頭都懶得回——洗衣房的門無論何時都是開著的。

然而那敲門聲一直不斷。

蠍子嘖了一聲,將衣服團起來走到門邊,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哪兒來的淘氣鬼。

她唰地拉開顫顫巍巍的門——

「喲。」

不知哪兒來的淘氣鬼站沒站相地倚靠在門邊,他晃了晃腦袋,沖蠍子露出了一個懶懶的笑,那紅色在夜幕中莫名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