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明顯的,管家也被這個完全在預料之外的結果震得不輕。在他的設想中,無非就是「瑟羅非的力量有用」和「瑟羅非的力量沒用」兩種大情況。

前者出現,自然大家都能開開心心各取所需;就算瑟羅非的力量對新生精靈的孵化毫無幫助,甚至有反效果,他在一邊守著,及時叫停也就完事兒。

可現在這是什麼狀況!以精靈們剛才的反應看來,瑟羅非的力量無疑是起了作用的,但——

管家在飛速想著對策,精靈們卻不會給他們時間。

原先那個看起來特別多愁善感的精靈已經拔出了細長的銀劍,一向以沉靜、溫和面貌出現的木系元素狂躁地湧動著。他身下的那只看起來蠢蠢的雨蛙也擺出了攻擊的姿勢,周身的氣勢竟然還相當嚇人。

精靈冷冷地看著瑟羅非,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殺意:「卑鄙而奸詐的外來者,無論你們懷有什麼令人不齒的目的,你們會知道殺死精靈的代價的。」

「等等。」

出聲的竟然是瑪柯蘭納。

剛才,騎著雨蛙的精靈表現出來的敵意實在太明顯,無論是瑟羅非還是尼古拉斯,都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謹慎地防備著。

現在瑪柯蘭納一出聲,精靈樹周圍的氣氛有所緩和。

瑟羅非這才注意到,在場起碼有一半的精靈臉上雖然也帶著防備、警惕的神色,但他們並沒有拿出武器,姿態比較放鬆。

「放下武器。」瑪柯蘭納對那個精靈說。

瑪柯蘭納顯然是樹核的主事者,那個精靈明顯有些不解,但還是緩緩把銀劍放下來,等著瑪柯蘭納的解釋。

冰藍色頭髮的精靈另一邊幾個正皺著眉頭,一臉深思的精靈道:「你們也感覺到了,是嗎?我們的新生兒還活著,那生命的脈動依舊強健而有力。」

「是,是的,我也並沒有感覺到任何魂靈回歸母樹的波動。」一個臉色蒼白,眼下帶著兩個清晰的黑眼圈兒的精靈說。

「確實,我也能聽到那名新生兒的脈動,她一定還活著!」

「可是果實裡是空的啊……它怎麼會是空的呢?」

精靈作為最接近神的種族,奇奇怪怪、不能用常理推斷的事情太多了。如今出現這個意外情況,精靈們自己都拎不清楚,瑟羅非就更不可能說出個所以然,只能和精靈們大眼瞪小眼。

最後還是瑪柯蘭納做了決定:「額紋。我們去晨曦之井。」

精靈們臉上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個騎雨蛙的性子比較急,竟然轉頭就搶先蹦了出去。

瑪柯蘭納搖了搖頭,對三位人族(?)來客說:「雖然已經很晚了,但畢竟事關重大,還是要請幾位客人和我們一起走一趟。」

管家很配合:「這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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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柯蘭納帶著的那只巨獸長長的呼嘯了一聲。

很快,就有一只通體銀白,足足有一棟小屋子那麼大的家伙從遠方不急不慢地走了過來。

它長得類似高原牛,寬闊的脊背上背負著一個看起來十分舒適,足夠坐下十個人的圓形籐墊。它很快停在瑪柯蘭納身邊,微微低下脖子,濕潤的大眼顯得十分溫順。

瑟羅非,尼古拉斯和管家陸續爬上了籐墊。精靈們驅使著各自的巨獸把瑟羅非三人圍在了中間,明顯有監視的意思。

精靈們雖然對他們嚴加提防,但表面上態度還算溫和。

管家也從從容容地和他們交談著,三言兩句就打聽到了所謂「晨曦之井」與「額紋」的詳細。

原來,額紋才是精靈們天賦魔法的源頭。

創|世神認為每一個精靈都是一種植物的化身。植物溝通自然,於是祂賜予精靈們非同尋常的元素親和力,同時,祂賦予了每一個新生精靈操縱「與之相匹配」的植物的能力。

至於要怎麼才算相匹配呢。

看臉。

是的,最初,每一個新生的精靈都有面見創|世神的殊榮。精靈一族從生命樹的果實中誕生,並沒有其他種族新生兒必須經歷的紅通通、皺巴巴的黑歷史。創|世神看到新生的精靈總是十分開心,一揮手就將他們與各種強大而美麗的植物聯系在了一塊兒。

這聯系的媒介,就是額紋。

後來,精靈族漸漸壯大,半血精靈也陸續誕生。創世神審美疲勞忙不過來了,就把這個任務分配給了其他輔神。

輔神有各自的脾氣,也不是全都對精靈族有好感,於是,精靈們的伴生植物就增添了只能看不能用,不能看只能用,和不能看也不能用的品種。

再後來,神祗們甩甩袖子走了。臨走前,創世神給精靈們建造了晨曦之井,讓它繼續給精靈們分配伴生植物的事業。

晨曦之井其實就算是個特別厲害的魔法道具,它並沒有任何自主意識。它的分配是完全隨機的,於是,精靈們的好日子基本算是到頭了。

「……畢竟,我們的世界上種類最多的,是苔蘚類植物啊。」瑪柯蘭納有些無奈地說。

苔蘚啊。

各種苔蘚在戰鬥中能發揮什麼功用呢?大概……可以讓敵人噗嘰!滑一跤。

生活中呢?可以在房子外牆上種滿它,讓一屋子的家具以最快的速度發霉。

……

真是很讓人難過的伴生植物啊。

「晨曦之井能感應到精靈的誕生,從而制作出相應的額紋。一般來說,新生的精靈會首先被我們帶去晨曦之井,我們認為在接受了額紋之後擁有天賦魔法的精靈,才能算是完整的精靈。」

先有精靈,再有額紋,完全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所以,那個果子裡的瑟羅非到底是順利出生,還是依舊處於待孵化狀態,去晨曦之井一看就明白了。

或許,並不需要到達晨曦之井——

那個騎著雨蛙的精靈折返回來,恨恨地盯著瑟羅非:「沒有。晨曦之井裡,沒有出現無主的額紋。」

瑪柯蘭納作為一族之長(瑟羅非剛剛才知道,「瑪柯蘭納」是精靈語中族長的意思,這位藍頭髮的精靈本身有一個起碼十五音節的長名字),顯然是個做事兒盡量妥當的家伙。他皺了皺眉,還是指了指前方說:「快到了。我們還是一塊兒去晨曦之井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

晨曦之井並不是一口井。事實上,它是一個藏在碩大樹洞中的……水潭。

先不說這個比濕水母酒吧還要大的樹洞,和其中怒放的妖艷鮮花,單單是這個潭水,就給人一種「一看就不一般」的感覺。

潭水是水,當然。但是它卻透著晶石的光澤,遠遠看去,極其像是一塊淡藍色的寶石——還是質地最好,一看就價值連|城的那種。

沿著樹洞內壁攀爬而上的不知名籐蔓開出了小籠子一樣的花。它們高高低低地垂懸在空中,發出暖色的橘光,充當了照明的作用。

這些光線把那一灘清水映襯得更加漂亮了。樹洞裡沒有風,潭水卻在悠閒地波動,水面上明明滅滅,似乎有什麼不可說的深意在其中……

瑟羅非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就是被這潭水牢牢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一門心思盯著它每一道起伏的水紋,周圍的精靈們在旁邊嘰嘰喳喳討論了什麼她一概不知道。

直到她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有個精靈大步沖到潭水邊上,大聲喊著:「額紋!晨曦之井開始勾勒新的額紋了!」

瑟羅非有些迷惑地眨眨眼,剛剛對上尼古拉斯明顯帶著擔憂的眼睛,又不由自主追著一道幾乎亮瞎人眼的金光看了過去——

晨曦之井是個效率很高的家伙,額紋什麼的說勾就勾,前後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

瑟羅非下意識瞇起眼睛,好奇地想要知道那個傳說中可以和某種植物建立聯系的精靈額紋長什麼樣兒。

……還蠻漂亮的,像一條金線縫制的絲帶,正中間的一塊紋路粗看有些像小半塊舵盤,又像一只似睜似閉的眼睛……

不,不對,這額紋頂多只有半截手掌長,其中線條紋理又新奇又復雜,她怎麼一下子看得那麼清楚!

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條額紋飛速朝瑟羅非沖來,在她眼前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瞬,接著,驟然鑽進她光潔飽滿的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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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核,琉拉克瑞斯蒼翠之蓋。

……在吟游詩人的大本營中什麼玩意兒都能充滿詩意。事實上,這就是個會議廳。

管家帶著頂著額紋的瑟羅非,一言不發卻明顯在全神戒備的尼古拉斯,和一眾精靈坐在一種叫做「倒橫木」的,長得就像是個方型桌子的植物旁邊。

周圍的鳥語花香和微風蟬鳴絲毫憾動不了他們之間凝滯的氣氛。

管家顯得老神在在。坐在他們對面的精靈們要麼不住打量瑟羅非,要麼拿出羊皮紙寫寫算算,要麼明顯一副正在冥想感應的樣子。

連瑪柯蘭納也沉默不言。

瑟羅非知道,這些精靈們腦中正盤旋著無數猜疑。

瑟羅非對此卻沒有什麼氣憤的情緒。如果雙方位置對調,她肯定會比他們更加提防、謹慎,什麼事兒都喜歡考慮最壞結果的她,說不定還會率先提議以「使用未知力量吞噬族人靈魂、搶奪族人身份」的罪名把對方關起來審問。

然而,創|世神在上,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這一連串的事情把她的腦子攪合得一團亂。

是的,她有些興致勃勃地來到樹核,的確抱有探究自己身世的目的。她也事先預想了好幾種好的、不好的結局……但沒有哪一個結局能和現在的狀況搭上關系!

率先開口的,還是那個騎著雨蛙、感情特別外放的精靈。

「你殺死過精靈。」他仔細審視著瑟羅非的表情,一開口就是嚴厲的指責,「不要試圖狡辯,你的額紋中環是紅色的。」

瑟羅非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額紋出人意料地與她合為一體,之後她就直接被帶到了這個地方,期間根本沒空找個什麼東西照一照臉。

……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這奇怪的東西毀了容。

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擔憂她一點兒都沒擺到臉上。面對這個話題,她可是一點兒都不虛,明明白白地說:「我是個海盜,我只殺過海盜,侍衛,和傭兵。」

對面的精靈們聽完這話,倒是都不吭聲了。

既然選擇了戰鬥職業,是生是死就各憑本事了。除非至親關系或是什麼特殊的緣由,其他人是沒有以此為借口指責、報復的道理的,要不然世界早就亂套了。

「雷。」瑪柯蘭納帶著些警告的意味瞄了一眼那個精靈,「神教我們切勿以偏概全……還是你突然忘了金棕色是什麼樣子的?」

名為雷的精靈怔了一下,咬咬唇不再說話了。

大家又相互打量著沉默了一會兒。

終於,又有一個精靈打破了沉默。

瑟羅非記得他。他臉上有兩個過目難忘的黑眼圈兒,臉色比其他精靈更加蒼白。

經過這亂七八糟的一個晚上,他的黑眼圈兒顯得更重了。他盯著瑟羅非的臉,那雙瞳孔極淡的眸子讓被盯住的女劍士不由自主有些緊張。

「其實我剛才在母樹之下就想說了……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孩子長得很像凱恩?」黑眼圈輕聲說,「我不太確定……畢竟人類太多了,兩個長相相似、卻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過。而且她不太笑,嘴唇也比凱恩厚一些。」

……真是抱歉,實在是因為到訪貴族聚居區以來就並沒有遇上過什麼好笑的事情。

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嫌棄了一句,但瑟羅非還是被黑眼圈的這句話驚得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一直在明裡暗裡觀察著她的精靈們這下全都毫不掩飾地看了過來。

「凱恩。」瑟羅非舔了舔唇,「你們認識凱恩?一個傭兵?」

是了,精靈們有著遠超其他種族的壽命。瑪格麗塔提過,凱恩與精靈族很有淵源,當時與凱恩結實的精靈說不定就是眼前的這些家伙……

「那,瑪格麗塔呢?」瑟羅非緊緊盯著瑪柯蘭納,「她是凱恩的妻子,大約在……二十年前,曾經帶著你們贈送給凱恩的信物在樹核居住——」

隨著自己的話,瑟羅非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

二十年前掛上樹的果子。

瑪格麗塔的旅行。

瑪格麗塔看似匪夷所思的身孕。

空空如也的果實,晨曦之井的反應,認主的額紋……

「你和他們兩個是什麼關系?!」雷見瑟羅非莫名停頓了下來,急切地拍桌追問!

瑟羅非臉上神色變幻,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地勾起掛在脖子上的銀鏈。

除了扎克留下的,用來召喚阿尤的哨子,銀鏈的墜子又增添了一個。

那是個沒什麼出彩地方的掛墜盒。薄薄的,沒什麼花紋,側邊有一個規規矩矩的圓鈕。

瑟羅非將圓鈕摁下,掛墜盒啪嗒一聲打開。裡面是一副畫。

那是她在離開瑪蒙城之前,特地拜托布芳城主的專用畫師趕制出來的一副畫像。

瑪格麗塔和凱恩的笑容是從二十多年前的畫像上臨摹下來的。除此之外,他們中間多了一個人。

一個長得和凱恩像極了的棕髮姑娘。她一手環著一個,笑得眼睛彎彎。

「我是他們的孩子……不。」瑟羅非想了想,說,「我是瑪格麗塔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