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羅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哦,那你準備做什麼?」
尼古拉斯手上動作不停:「回家結婚。」
瑟羅非:「啊?」
尼古拉斯又平靜又淡定:「回鳥鑽石鎮和你結婚。你想要幾個孩子?瑪格麗塔更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瑟羅非:「……」
此時她的內心仿佛有一百隻阿尤在翻滾。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為什麼突然就開始談起生小孩的事兒了!
尼古拉斯當然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家伙。即便是最苛刻的人也很難真正挑剔他的臉和身材,被陽光和海風染成古銅色的皮膚讓他顯得性感極了;他戰力強悍,素來有「南十字號的船首炮」之稱,他沉著拔槍瞄准然後一下轟掉兩層甲板的樣子能迷倒起碼三間酒館的舞女。
……他惱羞成怒紅著耳朵的樣子也非常對瑟羅非的胃口。
但說真的,女劍士可從沒想過諸如結婚,生孩子,以後一起生活之類的事兒。
之前管家的態度十分堅決,尼古拉斯雖然堅決反對拿她作為載體,但對於回去他母親的故鄉梵特倫,卻多少還是有些期待的——無論是他,還是那個似乎許久沒出現了的人格「尼克」,都表示過「大概總是要回去的,但回去的方法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這樣的意思。
瑟羅非表示非常理解。
母親體弱去世之後,被親生父親出賣給長老院轄下那些裝滿了瘋子的研究所,被當成珍稀材料研究了數年,期間都不知道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兒,最後乾脆被泡在一灘粉紅色黏糊糊的噁心液體中,封進能源柱要死不死了好多年。
被汲取生命能量的感覺她不懂,但稍微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之後,她巧合地把他放了出來,又巧上加巧地撿到了他。
可惜那會兒她自己也是東躲西藏、有一頓沒一頓的,根本沒辦法讓尼古拉斯享受什麼人生的美好,最多只能讓他體會一下揍與被揍的技巧。
這經歷要換她身上,她妥妥兒扛起大劍報復社會去了。尼古拉斯只是想要離開,完全沒什麼不對。
況且,海盜的生活本來就是意外多多,談未來根本就是個笑話。未來?半個月後你的骨頭就分裝在十幾隻大魚的肚子裡啦。
「你,你你你。」瑟羅非結結巴巴你了半天,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最後只能下意識地選擇了一個自己目前最關心的話題:「你不,不生氣了吧?」
尼古拉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兒帶了些上位者特有的復雜與莫測,相當有船長的風範,如果耳朵沒有那麼紅就更棒了。
「哦……」這大概就是不生氣了的意思,瑟羅非小心翼翼地琢磨著,有些犯傻地說:「那親一個?」
尼古拉斯手中動作又是一頓。
女劍士眼巴巴地瞧著他。
船長大人長長歎了口氣,把手中七七八八的零件都放下了,抬頭看著她。
他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無理取鬧」。
然後,他頂著兩隻快要燒透了的耳朵,一點兒沒含糊地把她推到了石壁上。
「……唔,對了,剛才蠍子問我,我也覺得是時候和他們開誠布公談一談了……」
「嗯。」
「……誒你等……我說認真的,現在事情都鬧得這麼大了……嗯……」
「好。」
「我在說正事兒,你能不能稍微停——唔唔——」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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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近傍晚的時候,阿尤叼著一只巨大的魚網(當然比起它的體型還是顯得小了點兒)回來了。漁網中裝了各色魚蝦蟹,幾團顏色鮮亮的海帶海茄子,以及蠍子指定的,在高溫烘烤之後能夠吸收大量鹽分、將海水轉為淡水一種莢豆種子——雖然它會給清水帶來一種苦味兒,但非常時期,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管家還沒有給他們回信,他們不敢貿然走出溶洞的范圍,每天的新鮮食物只好拜托他們聰明而忠誠的大個子。
阿尤顯然也非常喜歡這個新工作,因為每次它打獵回來的時候,都能光明正大地蹭到羅羅身邊,羞澀地撅起尾巴讓她捻一捻,並不會有黑臉的船長前來干涉。
只是今天,角海豹愉快的玩耍時間注定要提前結束了。
蠍子從一個岔道深處匆匆走過來:「卡爾.穆西埃醒了。他說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們談。」
卡爾.穆西埃的臉色蒼白得像一隻幽靈。他眼睛底下有濃濃的、令人膽戰心驚的青黑色,目光一直有些渙散,顯然身體虛弱得不行,完全是用毅力強撐著讓自己保持清醒。
據蠍子說,他起碼有四天沒吃過什麼正經東西了,失血也實在太多。在這樣的情況下,卡爾居然能拖著一條人形木頭一路把追兵們吊來這裡,海盜們多少都對這個公子哥兒有些佩服。
卡爾見到瑟羅非他們走進來,扯出一個苦笑,啞著聲音說:「又被你們救了一次……希歐,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抱怨的嗎?沒想到——」
希歐抬手截斷了卡爾的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你現在身體狀況很糟,估計清醒不了多久,可惜我幫不了你什麼——我這兒出了點問題,之前的事情幾乎被我忘了個一乾二淨。他們說我們曾經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事實上,在見到你之後我確實開始隱約地回想起了什麼,但那些片段太碎太雜,一時半會兒我理不清楚。你抓緊時間重新組織一下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然後專心養病,我們來想想對策。」
「失憶?」卡爾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竟然比剛才更白了一些,他的表情帶上了點兒愧疚,喃喃了一句「對不起」,很快閉上眼睛,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海盜們很配合地保持了安靜。
過了一小會兒,卡爾開口了,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痛苦:「長老院審判了我的父親,然後當著全王都人的面,把他絞死在了廣場上。」
什麼?!
蠍子猛地站了起來,喬也是滿臉的驚駭。
瑟羅非的認識和背景不足以讓她感受到「大監察官被審判然後被絞死了」這件事是多麼的荒謬,但她依舊十分震驚——王都全面封鎖果然是長老院幹的好事兒!大監察官說絞死就絞死了?!這氣勢,長老院下一步是要瀆神啊!
「憑什麼?!」蠍子喘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我是說,他們以什麼罪名審判了你父親?」
「都是一些編造出來的可笑的理由,比如,和妖精們勾結,坑害軍隊,收受賄賂什麼的……」卡爾嘲諷一笑,「長老院說是,誰又敢說不是呢?」
「審判團又不只有長老院的人!」喬大聲說,「民選官呢?公會和學院那邊呢?王室也有一票呢!」
卡爾看了喬一眼,有些驚訝這個看起來邋邋遢遢的海盜對王都的了解,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問問題的時候,只飛快解釋道:「這是父親的意思。他認為長老院這次勢在必得,他們一定會在唱票階段做手腳,殺了他之後再由此清算那些與他交好的審判團員。於是他主動要求大家投死他,盡可能多的保存那些與長老院持不同意見的勢力。」
……值得敬佩的男人。
「父親提前將我與母親藏在了安全的地方,然後趁著城防疏漏,將我們分頭送了出去。長老院在絞死了父親之後,很快翻查了我們的房子,似乎從中得到了一個什麼東西,由此坐實了父親『反叛人類,別有用心』的罪名。」卡爾皺眉思索,「我跟著父親信賴的副官一路躲藏,逃出王都之後,在路上遇到了正在被追堵的伊莉莎。」
「你們不是一起逃出來的?」希歐問。
「不是。」卡爾搖搖頭,「白鬍長老始終是中立派,長老院雖然頭疼他的脾氣,卻也非常欣賞他在魔法上的才華,他們沒什麼理由對白鬍長老下手。公會和學院中不少像白鬍長老這樣的學術派前輩,長老院一向有些忌憚他們的脾氣,並不敢逼著他們站隊。這次清算我們監察官一派,應當與伊莉莎他們沒什麼關系才對……我記得最近一段時間,伊莉莎總是和賈斯汀的小妹妹住在一塊兒,是賈斯汀他母親邀請伊莉莎去給他們家小女兒做魔法啟蒙的,也不知道怎麼會……」
賈斯汀?扯到那個賈斯汀的話,瑟羅非皺了皺眉,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那時候,她的狀況就很不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卡爾回憶著,「那時她身邊還跟著一位我們都熟悉的老侍衛,他中了很多箭,只來得及將伊莉莎拜托給我們就死去了。」
「我們一路逃,追兵卻始終殺不完也甩不掉。護送我的副官前輩與他的手下們都陸續被殺死了,我也就要堅持不住了……幸好遇見了你們。」卡爾吃力地向他們點點頭,然後看向瑟羅非,努力扯出一個沒什麼人氣的笑:「我相信神祗是在注視著這個世界的……伊莉莎之前都告訴我了,她高興得要命,給你買了好多漂亮的晶石和緞帶,經常一臉焦慮、神經兮兮地向我抱怨,說王都的手工藝人越來越不靠譜了,這些東西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瑟羅非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幸好卡爾也並沒有要她搭話的意思,他接著道:「我知道的就是這麼多了。父親總覺得我還需要歷練,並沒有讓我接觸多少這方面的事兒……說來,我受過南十字號不少恩惠,那些通緝令我卻沒能幫你們壓下來,真的十分……」
卡爾看起來已經到了極限了,他的脖子無力地歪倒在床板上,氣息微弱地說:「幸好,如今又看到你們聚在了一起。我為你們感到高興,真心的。」
「如果有我母親的消息,還請……」
說完這句話,他又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海盜們相互看了看,都在其他人眼中找到了一分凝重。
尼古拉斯打開懷錶,簡要地將剛剛從卡爾那裡聽到的消息復述了一遍。接著,他抬頭,坦然對上希歐若有所指的目光。
「蠍子去熬制藥劑,我們來弄點兒食物。」他說,「然後我們談一談。」
誰都沒想到,他們的晚飯才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伊莉莎醒了。
她的狀況比奄奄一息的卡爾好多了——她是自己扶著巖壁一路摸索過來的,雖然腳步有些踉蹌,但整體沒什麼大問題。
她警惕而茫然的目光在海盜們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定定地看著瑟羅非。
瑟羅非正舉著一只拆到了一半的大龍蝦。她被伊莉莎看得有些毛,不由開口:「呃,你醒啦,感覺還——」
下一刻,這個一向舉動優雅,教養良好,就連在獨眼號臭烘烘的牢房裡也要講究用餐姿勢的半精靈披頭散髮地撲了過來,趴在女劍士的肩膀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