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喬,其他人對於剛剛發生的時間停止一無所知。
瑟羅非只能一邊任由梅麗打量,一邊心急如焚地瞟著法陣那邊的動向。
她只看到一群穿著鎧甲的家伙把喬團團圍住,其餘長老離開了,而留在原地的三個長老突然開始攻擊那些軍人們。
她下意識憋了一口氣。
然而,沒等她這口氣露出去,法陣那邊就無聲無息地爆出一個金色的光團又瞬間泯滅。如果不是瑟羅非一直用眼角關注著那塊,恐怕根本注意不到。
瑟羅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她眼尖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形頂著一頭紅毛迅速從法陣區域跑了出去。他看起來腳步有些狼狽,但不像是受了什麼傷的樣子。
這種時候,哪怕是錯覺也只能先說服自己相信。
瑟羅非極快地調整了心態,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梅麗身上。
尼古拉斯結實的手臂就像最牢不可破的結界。
明明比起瑟羅非來說,他才是個純粹的遠程型戰士,但每一次遇到困境,他總是這樣沉默的,堅定的擋在瑟羅非前面。
梅麗看到這一幕,瞳孔大幅度的、讓人十分不舒服的縮了縮,又發出一陣造作的尖笑。
「要說心計,你才是最厲害的啊,瑟羅非。」她懶洋洋地說著,旁邊卻有一隻手掌大小的毒蛛嘶叫著撲了過來,瞄准瑟羅非的咽喉吐出腥臭的毒液。
尼古拉斯讓那只毒蛛和它的毒液炸成了一團。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從銀黑色槍膛中飛出的子彈濺到了載著梅麗的那隻蟲子腳邊。
那蟲子以和身形完全不符的敏捷往後挪了一點,豎起腦門兒上幾只帶著口器的、黏噠噠的觸角對著尼古拉斯充滿敵意地嘶叫起來。
梅麗神色變幻幾次,竟然沒有生氣,而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瑟羅非,臉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瑟羅非,你怎麼不說話?」
因為我從沒和蟲子說過話,我慌。
瑟羅非當然不能這樣說。她仔細而迅速地斟酌了一下,道:「朋友你認錯人了。」
尼古拉斯:「……」
「……」梅麗說,「不,我沒有認錯。你就是那個……」
她看著瑟羅非狼狽的、髒兮兮的衣服和大小傷痕遍布的皮膚,臉上露出不容錯辯的幸災樂禍;可是她很快又看到牢牢護在瑟羅非身前的尼古拉斯,以及被瑟羅非抓在手裡的大劍,眼裡又閃過濃濃的嫉妒。
於是她憋著嗓子笑了起來:「怎麼會認錯?瞧瞧,這不是我們了不起的,善良的,無所不能的小守護神嗎!」
瑟羅非顯得有點震驚又有點羞澀,她甚至還摸了摸自己的臉:「哦我真沒想到自己是個這麼棒的人!」
尼古拉斯:「……」
女劍士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顯然激怒了梅麗。
她也沒力氣再和瑟羅非「敘舊」下去了,她張大嘴巴,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嘯,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蟲子沒有一刻遲疑,紛紛凶狠地朝瑟羅非兩人撲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朵亮藍色的火焰在梅麗的身側轟然炸開!
蟲子畏火。梅麗身下的大蟲子嘶叫了一聲,按照本能迅速地往遠離火光的地方竄了相當一段距離。
梅麗自己也被嚇得不輕,當她撫著胸口,努力睜開被火煙熏得疼痛的眼睛時,那兩個海盜已經跳出兩片浮冰之外了,瑟羅非還一邊疾奔著一邊拍了拍尼古拉斯的肩膀,將一只火槍塞回他的手裡,說一些「這是我最喜歡的子彈,這回我保證至少一個月不變心」之類的話。
梅麗氣得發抖,有稀薄的瞬膜從她瞳孔上滑過。
那就像是一層屏障,撤掉之後,梅麗密密麻麻的復眼顯露無疑。這些復眼鑲嵌在仍然是人類皮肉做的眼眶裡,簡直像是最大尺度的話本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她非常憤怒地發出一陣連續而急促的聲音,她周圍的蟲子如潮水一般從這塊已經開始搖搖欲墜的浮冰上退去,死死追在了瑟羅非和尼古拉斯的背後!
「它們的腳,太,太多了。」瑟羅非氣喘吁吁地說。高負荷的戰鬥,奔跑,繃緊到極致的神經無一不在損耗她的體力,現在,她已經看到了極限。
她大口呼吸著刺骨的寒風,仍然試圖找點兒樂子來說:「這不公平,我們只有兩隻腿,梅麗那個小婊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臉嘛。」
除了腿量的差距(其實瑟羅非認為這是一個很正經的落敗的理由),他們還得時刻注意著長老的動向,軍隊的動向,躲開因為絕望而瘋狂的傭兵,還要小心判斷浮冰的承重能力。
在這些無法避免的分心和停頓之下,他們和蟲子們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尼古拉斯更換彈藥的手就沒有停過。他不斷地裝卸,射擊,再裝卸,再射擊,過熱的槍管在他手中發出令人不安的溫度,他卻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即便皮膚已經被燙得通紅潰爛,動作之間也沒有一分猶豫。
活躍在這片凍原上的蟲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
在梅麗的指揮下,他們逃跑的線路很快被封死,終於,瑟羅非為了躲避一隻飛蟲的噬咬,有些匆忙地跳上了一塊淺薄的浮冰。
冰裂聲在她腳下毫不留情地響起。
壁障出現之後,這裡的海水就變得尤其冰冷。最強壯的海盜浸泡在這樣極低溫的海水裡,都很難堅持十個呼吸。
即便是進化能力如此詭異的蟲子,也對這片海水非常忌憚。
然而,瑟羅非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躲開蟲子轉身就往海裡跳——甚至還對尼古拉斯做了一個「快來」的手勢。
梅麗高亢地大笑著。
瑟羅非和尼古拉斯是準備跳海自盡了。
活到最後的還是她。
擁有力量的,擁有美貌的,被神祗所寵愛的還是她梅麗!
但馬上,她的笑聲就被硬生生掐在了脖子裡。
「嘩啦!!!」
藍灰色的獨角龐然大物驀然破水而出!
在一個平穩的半魚躍之後,那個大家伙恰到好處地浮潛著,將瑟羅非和尼古拉斯好好地托在了背上。
只是瞬息之間,他們就與梅麗徹底拉開了距離。
「見鬼的那是什——」梅麗氣急敗壞地說到一半,突然向左一側,有些狼狽地掛在那隻蟲子的甲翅上。
魔法公會會長漂浮在半空,元素力與凍原上呼嘯的風一塊兒鼓滿了他的袍子。
他不著痕跡地往瑟羅非他們遠去的方向瞥了一眼後就收回目光。他耷拉著眼皮,飛速地詠唱著與元素們溝通的契約,威力強大的攻擊魔法狠辣巧妙地朝梅麗砸去。
布斯達布爾或許沒空理會梅麗與幾個海盜的恩怨,但他時刻關注著會長的動向。他眉頭一皺,扔下手中那個已經被他徹底捏碎了頸骨的海民,直接朝這裡趕來。
白鬍帶著魔法公會的其他學徒也陸續集中在了會長的身後。
戰事猶如瞬間繃緊的琴弦。
而這時,又一次死裡逃生瑟羅非卻摸著阿尤的腦袋,在它光滑的後腦上親了一口。
帶著寵愛,感激,和一點兒虔誠。
角海豹咕唷了一聲,透過一層海水,那聲音悶得有些滑稽。
正在這時候,瑟羅非右手邊的海面上傳來一陣撲騰聲。
她警惕地看過去,卻見——
「誒?」
目瞪口呆。
一隻通體雪白帶淺灰斑紋的,明顯超出正常體型的角海豹正探出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她。估計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驚愕了,白色角海豹短促地咕了一聲,很快潛了回去。
被角海豹腦袋頂開的碎冰又飄飄搖搖地聚在了一塊兒。
「這,這……」瑟羅非的嘴巴越張越大——這一看,她才發現,不遠處船只停靠的地方已經徹底只剩一片海水,勉強算是成型的浮冰距離停靠區至少有一艘大船那麼遠。
而這片水域中,熙熙攘攘地扎了一堆角海豹。
「阿尤找到同伴了!」她震驚地說,「我的天,阿尤不僅有了個族群,還把族群忽悠過來救我們了?!」
尼古拉斯總是繃著的撲克臉也多少放緩了弧度,他輕輕拍了拍阿尤的脖子,正準備說話——
「轟隆!!!」
瑟羅非就跟被刺球魚扎了似的,猛地扭頭跳了起來!
「回去,」瑟羅非的聲音抖得厲害,「阿尤,親愛的,我們回到剛剛那地方去……」
尼古拉斯的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蝦。
瑟羅非不等他開口問,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結實道:「尼克,聖物……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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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原本跟著卡爾和漢克斯一塊兒行動,不過他們很快就各自走散了。
伊莉莎運氣比較好,一沒遇到蟲潮的圍堵,二沒碰上什麼長老院或者軍隊的大人物,她幾乎算是順利地一步一步靠近著南十字號。
希望瑟羅非,希望其他同伴都已經完好無缺的回到船上了……
她一邊迅速而低調地前行著,一邊在心裡不住祈禱。
突然,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哦正在認真學習怎麼做一個合格海盜的伊莉莎當然不會輕易停下來,可問題是,這聲音真是該死的熟悉……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她正在一塊相當大的浮冰上。這浮冰在她跳上來之前就趴著十幾個人,一動不動,應該都是已經死了一陣子的。
蟲子們沒及時爬到這塊浮冰上,還真是損失了一頓大餐。
伊莉莎謹慎地走到一個微微蠕動的,穿著軍官制服的「屍體」面前。
「伊莉莎……真的是你……太,太好了……」
伊莉莎皺眉。
這人算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之一。
起先,他們兩家都住在忍冬街,小時候經常由各自管家帶著,相互串門玩兒。後來……這人倒是和同輩中幾個出了名的草包關系越來越好,經常明裡暗裡嘲笑卡爾天真、不懂變通……
後來他們就沒什麼聯系。她倒是一直有聽說眼前這家伙在研究所混得不錯!
研究所。
呵。
「伊莉莎,救我,求求你,我的雙腿不能走了!」見伊莉莎只是居高臨下看著他,並不說話,年輕的軍官眼裡露出哀戚之色。他乞求著,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湧出,「求你,我只是想回去,回到我家人身邊……我的妹妹從小就看不見,她需要我,你知道的,她從小就特別仰慕你伊莉莎……」
半精靈少女眼裡閃過掙扎。
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家伙的腿是徹底斷了,傷口還很不好辦。她要救他,就只能一路背著他回到船上,這——
「伊莉莎……」軍官神色晦暗,他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我知道,這實在有些為難你……」
伊莉莎一咬牙,說了聲「我先扶你起來」,就上前幾步朝那名軍官伸出手。
軍官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喜與感動——
「砰!」
伊莉莎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一把明顯淬過毒的匕首高高飛起,在冰面上滑了好遠,看著那軍官抱著自己的右手腕低聲痛哼,五官被算計不成的挫敗感捏造得十分猙獰。
「王都好人家長大的小姑娘啊。」瑪格麗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跟我們當了一陣子海盜,看起來有模有樣,到底還是沒學會……戰場上最多餘的東西,就是自以為是的憐憫。」
「……」
「瑪格麗塔!」伊莉莎訥訥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你,你怎麼下來了?這邊太危險,要是讓羅爾看見——」
「我就是突然興起,覺得或許能撿到一個愚蠢的半精靈什麼的,」瑪格麗塔吹了吹槍口,非常輕鬆地揮揮手,「快來,前面有一段完全不能走了,我們要依靠那些頭上長角的小家伙,沒一個熟面孔帶著我怕它們拒載。」
伊莉莎跟著走了幾步,突然說了聲「等等」,又急匆匆轉身跑了回去
瑪格麗塔有些猝不及防的轉身:「誒你——」
幾乎是同時,伊莉莎已經跳回了那個軍官的身邊,然後……將一把長匕首狠狠劃破了對方的喉嚨。
瑪格麗塔挑了挑眉,聽著伊莉莎一邊小跑回來,一邊解釋:「……斬草除根。他們家在軍部和研究所都有點兒勢力,如果讓他活著回到王都,麻煩就大了。」
瑪格麗塔不由自主打量了伊莉莎一眼:「唔,這個才是抱錯的吧?天生的海盜家的小崽子……」
伊莉莎:「……真是太感謝您——嗯?您剛才說了什麼?」
瑪格麗塔:「沒什麼,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