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的速度非常快,只是一兩句話的時間,它已經帶著瑟羅非和尼古拉斯往前游了好長一段距離。
然而,即便這樣,當瑟羅非回頭朝後方看去時,隔著這段距離,隔著元素凝集的各色光團,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某個從半空掉落的東西。
就是它了。神祗遺贈給人族的聖物。
她催促阿尤掉頭趕回去。
尼古拉斯並不贊同女劍士的主意。他語速飛快地說:「羅爾,這不急於一時。布斯達布爾和梅麗都在那裡,趁著魔法公會還能攔住他們,我們先回船上去。」
可是選擇權在角海豹手上。角海豹對瑟羅非言聽計從。
它靈活而平穩地掉了個頭,一點兒沒猶豫地以更快的速度游了回去。
尼古拉斯無奈地歎了口氣,修長的手指令人眼花繚亂地翻動著——過熱的槍管被卸了下來直接拋入海中,一副有明顯妖精手藝特色的、六彈道的重型管被迅速地安裝了上去。
阿尤多少要考慮坐在它背上的兩個人類的承受力來控制自己的速度。於是,當瑟羅非和站圈還有大約三支救生船的距離時,她清晰地看到,那長得像是個雕像的東西被眾人爭搶、一次又一次小小地拋起後,終於被一隻突然長出細長的第四指節的手抓了過去。
——梅麗!
她的手已經完全看不出一點兒人樣了。大塊死氣沉沉的,像是痂皮一樣的東西要掉不掉地一直延伸到她的小臂上,間隙裡露出鮮紅猙獰的肉。
誰也不知道梅麗與那雕像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系,又或者她對雕像做了什麼。
人們只能看見那雕像在她怪異的手裡劇烈地掙動,她的表情很猙獰,突出的蟲牙將她的嘴唇都刺破了,但她依然死死抓著那雕像飛快地往嘴裡塞。
「卡嚓。」
那雕像手臂被咬斷的聲音在戰場上不值一提,但不知怎麼回事,聽在瑟羅非耳朵裡就和暴風天的雷鳴一樣。
梅麗也能吸收聖物的力量!
雖然梅麗看上去非常勉強,非常痛苦,但她咀嚼時那種油然的滿足和狂喜幾近實質!!!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瑟羅非心裡一咯登,沒有絲毫猶豫地單手撐著角海豹的脊背,沖著前方的浮冰全力一躍!
她直接在半空將大劍拔了出來,以它作為立定的基點——然後手腕輕輕一帶,大劍便輕巧地從冰層中分離,劍尖在冰面上低低地劃了個小弧,劍柄仿佛有靈性一般直接送到了女劍士的手中。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如果不是在這麼個你死我活的場合,她怎麼都能賺來幾個掌聲。
梅麗表情扭曲地將嚼碎的木雕吞咽下去,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整塊手臂長的木雕吞入口中,卻被一道呼嘯而至的白光重重撞在冰面上!
是白鬍。
梅麗暴躁地尖叫著,一瞬間五六隻碩大的蟲子將白鬍團團圍了起來。
遍布凍原的蟲子們突然在同一時間發出興奮而高亢的嘶鳴,那聲音的感人程度堪比集市裡賣給小孩兒的怪叫雞,震得所有人都一陣恍惚。
而從瑟羅非的角度能清晰看到,梅麗正極力伸長著上身,有一截如蠍尾一般的可怕厚刺從她的後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出來!
周圍的蟲子暫時倒是沒什麼形態上的變化,但它們明顯變得特別狂暴,渾濁的消化液從口器中源源不斷地分泌著。
有幾隻始終被一個學徒追著逃竄的蟲類突然凶狠地回頭撲咬,完全不顧自己被凝集的元素削掉半截腦袋或者溶去幾條腿。
那名學徒一個慌亂,被一隻將死的蟲子咬住了小腿拖拽下來,沒幾下就被啃噬成了一灘人皮包裹的肉泥,有無數新生的、強大健壯的幼蟲一邊凶狠地撕咬著,一邊從他體內徐徐爬出。
瑟羅非看得到的景象,那群漂浮在半空的魔法師當然也能看到。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那雕像到底是什麼,但他們很快明白了梅麗肯定是獲取了什麼不得了的力量,並正在利用這些力量讓蟲子們狂暴,十倍凶狠地擊殺人類,並以此進化出更加強大的後代。
他們中的許多在魔法公會會長的示意下,放大了自己的聲音簡單兩句將發生的事情說清楚,並且告誡所有人停止戰鬥,抓緊一切機會離開!
停泊在遠處的船只也陸續開始有了動靜,它們有些一溜煙往外海開走了,有些則急匆匆地往壁障的方向駛來,顯然是打算來接應同伴。
梅麗現在全部注意力都在白鬍身上——這個可惡的人類把本該屬於她的雕像打落了,就這麼一來一去,她又感覺不到雕像的存在了。
該死,該死,該死!
當她咬下那一小塊雕像的時候,她有一種隱約卻篤定的感覺——如果能夠全部吞吃那個雕像中的力量,雖然會遭受一些皮肉之痛,但……
她能成神!
她肯定能成神!
這個念頭就像是帶了毒的九足蔓,一邊緊緊地纏繞著她的腦子,一邊釋放出甜美的神經毒,讓她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曾經她多麼可憐,多麼命苦。原來這全是神祗給她的歷練!這是神祗賜予人族的聖物,聖物只能被她一個吸收,當然,當然就該是屬於她的,她是被神祗選中的接位者啊……
這周圍肯定還有哪個狡詐的家伙,把雕像藏了起來。不過,沒有關系,遲早,遲早,這片凍原上的所有活物……甚至這片海洋,海洋彼端的陸地上的所有活物……總要成為她和她孩子們的口糧!
現在,她要先撕碎這個打斷她成神之路的不知好歹的人類!
蟲子的狂暴將原本就混亂的戰場態勢直接扯到了崩潰的邊緣。
加上浮冰的融化,同時面對冰冷海水和無邊無際的蟲潮的人們所做的一切掙扎,意義只在於選擇哪種自己喜歡的死法。
很多來到浮冰邊緣的傭兵和軍人毅然跳入了極低溫的海水之中。
他們大多已經極致疲累,都是閉著眼跳下去的,一邊在心中為自己的家人進行最後的禱告。但他們往往只是剛剛浸入海水,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托舉了起來。
「這,這……你……」
看著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海民回頭說了聲「抓穩」,就一刻不停地背著這位幸運的傭兵往前游去。
「嘿哥們兒,我,我真……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不如你你你你把我放下來吧,我一直是我們團裡最重的幾個,這太太太太——」
人們哆哆嗦嗦地感謝著,也有不少人要求海民把他們放下來——他們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來在如此冰冷海水中托舉著一個成年男人游泳,對海民來說也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事情。
「抖成這樣就別說話了,」不知道哪個海民笑著喊了一聲,「我們相對人類來說耐凍很多,船隻也在朝這邊駛來,很快就到,你們把最後幾口氣憋住了,別讓我們白忙一場。」
相比傭兵和軍人們,精靈的撤退顯得更加游刃有餘。
那隻也異常碩大的白色角海豹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冰水交界的海域,一邊在水上優雅輕快地跳躍著,一邊發出咕唷的悠長叫聲呼喚著自己的同伴。
因為這些年被大肆捕殺,角海豹們對人類顯然沒多少好感。這個生性平和慵懶的種族並不會主動使用額頭上鋒銳的尖角去攻擊那些只剩半條命的人類,卻也基本不會主動去搭載他們——精靈可就不一樣了。
瑪柯蘭納拍了拍雷的肩膀,並順手將他推到了一隻正沖著他們搖頭晃腦的角海豹身上:「你帶著他們先走,我過去看看。」
雷還沒來得及發表什麼擲地有聲的抗議,瑪柯蘭納就已經被他那隻巨大的騎獸載遠了——那隻雪白的不知名巨獸即便在這樣的戰場也依舊顯得從容優雅,它打開了一只收斂在身側的巨大羽翼,沖著梅麗與布斯達布爾所在的站圈急速飛行。
在大家都各自忙著團團轉的時候,女劍士在做什麼呢?
她在努力縮減自己存在感的同時,死死地吊在布斯達布爾的身後。
布斯達布爾大概是在場最忙的一個。他要借著魔法師的手打壓梅麗的力量,卻一個不小心讓蟲子們又進了一階。
這下局勢翻天覆地,他也不得不考慮起蟲類是否會影響到大陸上所有生靈的存亡——說實在,他對統治一群灰黑色的爬蟲飛蟲可沒有任何興趣。
但魔法公會近一年以來愈發明顯的不配合也讓他積蓄了不少怒氣,並且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組織是多麼的強大。如果魔法公會真的要與長老院站在相悖的立場,長老院以後的行事會相當艱難……而凍原之戰過後,除非神祗再臨,否則即便他用再大的利益相誘,也別想魔法公會的學究們能乖乖站回自己這邊……
既然如此,不如都留在這裡吧!
「布斯達布爾!!!」
瑟羅非第一次聽到瑪柯蘭納以這樣憤怒的聲音說話!
精靈的領袖站在瑩白色的騎獸上,聲音裡是快要滿溢出來的怒火:「我簡直要懷疑你是不是也被蟲子吃掉了腦袋——瞪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想要統治陸地,你難道也想要這樣一群腦子裡裝滿了胃袋的子民嗎!?」
「你如果還不動手,那一切都完了!宮殿,森林,權勢,家庭,所有的一切!」
布斯達布爾被吼得微微一愣。
然而就在這一瞬,梅麗尖叫著左右躲避著魔法公會會長凌厲的攻擊——她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開了,於是那咆哮著的元素團就正正好砸在了布斯達布爾的身上!
「轟!」
布斯達布爾重重摔在一塊浮冰上,冰層炸裂的聲音隨之響起!
身為長老院之首,這樣的攻擊顯然不能直接把布斯達布爾砸回神祗身邊。
不僅如此,他看上去甚至沒怎麼受傷——他堪稱敏捷地在將碎的冰層上滾了半圈,很快又操縱元素讓自己漂浮起來。
幾乎在布斯達布爾被砸到冰面上的同時,遠遠飄開的梅麗突然一個掉頭直直衝了回來,甚至硬生生吃下了魔法師們的幾次攻擊……她興奮地大笑著,臉上全是鼓動的青筋……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瑟羅非。
她一跳一回,雙腳幾乎與布斯達布爾同時離開那塊顫顫巍巍的冰面。
她手中抓著那個被咬掉了一只手臂的木雕,心跳如雷。
這是人祖雕像。
傳聞中神祗創造的第一個人類。這是神祗賜予人族的聖物,它曾經被擺放在穆西埃大監察官的書桌上,或許做過鎮紙,或許做過書簽,也或許被幼年的卡爾.穆西埃拿起來砸了幾個核桃。
哦她甚至還有時間打量一下那雕像的臉,發散一下思維。她覺得自己特別有成為吟游詩人的潛質!
這麼想著,她在梅麗幾乎瘋狂的尖吼和布斯達布爾恍然的震怒當中,手中浮起一種未名的力量——
人祖雕像在她手中驟然化成粉塵!!!
文明人不是看什麼都用牙咬的啊。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