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熟悉的、滲透到每一寸骨骼肌肉的疼痛迅速地蔓延開來。

這是第三次了,她想,心裡竟然還有點兒重逢故友的愉悅。

也不知道是自己已經習慣了,還是人祖雕像先讓長老院研究了半天、又被梅麗咬掉一隻手臂,裡頭的能量已經被消耗掉一部分的緣故……瑟羅非感覺,這一次的痛感是最輕的。

雖然她的心臟依舊蹦躂得出奇歡快,讓她感覺自己的胸腔裡少說也住了三五隻討食的阿尤,但這一回,她沒有暈過去,也沒有腦子混混沌沌的,只能強行憑借意志支撐。

不僅如此,隨著痛感蔓延,她覺得自個兒的腦子反而越來越清晰,甚至隱隱多出一種不知道該被稱為直覺或者幻覺的東西——比如,她「察覺」到,蟲子們在傳繼了梅麗自聖物中汲取的力量後,對冰冷的海水不再那麼不適應了。

它們已經對靠近岸邊的角海豹發動了好幾次騷擾式攻擊,雖然它們都只是在角海豹光滑的毛皮上留下幾個微不足道的咬痕就被憤怒的角海豹們甩了開來,但蟲子們的食欲並沒有受到任何打擊——它們非常有自信,只要再繁殖幾波後代,它們一定能享用到新鮮的海豹肉!

一時間,瑟羅非覺得自己大概是疼懵逼了。

但很快,她就聽到了魔法公會會長的聲音:「……過去我雖然覺得你性格過於狠辣,但我確實承認你具備成為一名領袖的資質和才能。布斯達布爾啊……你是真的看不見你養出來的蟲子們已經有本事下水攻擊角海豹了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竟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是真的!

瑟羅非這才意識到,這恐怕是……一種共鳴。

人族雕像中的力量,正分散在她和梅麗的身體裡。

而梅麗,是所有蟲子的母親,也是所有蟲子的大腦!

也就是說,瑟羅非現在能夠分享——或者說窺探——到一部分梅麗在蟲類當中所扮演的角色。

……噫。仔細想來還真是有點兒小噁心。

瑟羅非也確實發現了,隨著吸收的聖物力量的增加,她似乎越來越能夠無師自通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之前,她突然能夠感應到人族聖物的存在——她在才吞下起源之種的時候可沒學會這個,要不然打死她也不會緊接著就誤打誤撞地吸收了海神之戟……

現在,在吞吃了人祖雕像中殘餘的力量後,她模糊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大腦——也或者是靈魂——總之是一些海盜沒法兒正確歸納總結的高深東西,正在接受一些新穎奇巧的東西……

這種感覺很微妙,瑟羅非即便清楚知道自己正處在一個隨時會喪命的戰場,腳下踩著岌岌可危的薄冰,還正巧和一群破壞力最大的家伙們站在一起,她也忍不住飛快地將全幅思維沉浸在那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感悟——關於壁障,關於能量的相互吸引與吞噬,關於元素們的小脾氣……

她一心一意地「看」著,思考著,完全進入一種類似冥想的狀態中。她那值得吹噓的自制力仿佛突然就被阿尤一口吞了。

而此時的尼古拉斯正站在女劍士的前方,面無表情地與布斯達布爾,以及趕來助陣的三名長老對峙著,一步不退。

完全瘋狂的梅麗在剛才露出了幾個明顯的破綻,被幾個學徒找準機會擊退到一邊去了。

在瑪柯蘭納的幫助下,白鬍也險險地從蟲子們的包圍圈中逃生,但他看起來只剩下模糊的意識,臉色也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狀況似乎不太好。

「是你啊。」布斯達布爾沙啞的聲音從兜帽下陰測測地傳出,帶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是你,那個稀有的混血,你竟然真的活到了現在——」

布斯達布爾的話戛然而止。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女劍士手中的大劍,沉默了一瞬,接著毫無預兆地對兩人撕開了一張威力強大的卷軸!

魔法公會會長時刻關注著布斯達布爾的動向。

他也跟著注意到了女劍士手中的大劍,並且飛快地將這些線索串聯到了一塊兒——他暗自歎了口氣,低聲念叨著「學生是債,學生家的破孩子也是債」,也一點兒不肉疼地甩出一張刻著白鷹神盾紋樣的卷軸,並迅速挪移到了女劍士身前。

元素洪流之後,魔法一系日漸衰亡,高階卷軸是用一個少一個。今天在這個戰場,被這些大人物們丟出來的卷軸隨便分一個出去都能作為某個小城市公會塔的象征,而這些卷軸,恐怕也是法師們手中關於前人、關於那個鼎盛的魔法時代的最後記證……

會長扔出的卷軸在瞬息之間打開了一個由無數金色堅盾組成的半球形光罩,將瑟羅非、尼古拉斯、以及他們腳下的浮冰牢牢地護在了裡面——

不,等等,尼古拉斯?!

淡金色的護盾中只有瑟羅非一人。她閉著眼,眉頭微皺,身體卻處於一種極其放鬆的狀態。而原本死死守在她面前的尼古拉斯赫然不見——

「他在那裡!」一個學徒忍不住叫了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尼古拉斯往右手火槍上加裝了看起來十分沉重的臂托,一直將他結實的小臂覆蓋至手肘末端。他左手射出的爪型彈正緊緊錮著一個長老的脖子,將對方粗魯地挾持在自己身前。

那長老的兜帽早在激烈的交手中掉了下來,露出一張毛髮稀疏、眼球凸起的蒼老的臉。他惡狠狠地念著咒,並不斷用掙出的右手拋出一個又一個明顯是留作保命用的卷軸。但尼古拉斯不為所動,他深黑色的眼睛裡一絲波瀾也沒有,只是死死地鉗著對方,右手的火槍抵著那長老的脖子,接連轟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轟!」

「轟!」

「轟!轟!轟!轟!」

原本厚實的冰塊在這讓人心驚膽戰的轟擊聲中迅速地炸出碎屑、出現裂紋、並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開來。

那位長老從未感受到如今天這樣的恐懼。

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戰鬥中應有的興奮,他冷靜得幾乎不像真人,說他是被今天這煉獄一般的戰場折騰得麻木似乎也不太對。這個叫做尼古拉斯的,南十字號的船長,仿佛對生命,戰爭,死亡,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兒的觸動……

這個男人真的只是在一心一意地在殺死自己而已。

對於尼古拉斯來說,「對著人脖子轟出一發發能夠輕鬆洞穿甲板的子彈」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不捎帶任何感情與思維的動作——和往早餐的碳烤鮭魚裡擠點兒檸檬沒什麼區別。

他在尼古拉斯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逃離不了。

接連扔出的、被他珍藏多年用來保命的元素罩至多只能抵擋三發這樣的攻擊。他所做的掙扎全是徒勞的,除了拉長自己死亡的過程、讓自己更加煎熬之外,並沒有別的用處。

不,不不不,他還有同伴,布斯達布爾他們不會放任這些猖狂的螻蟻——

這位倒霉的長老想得不錯。在庫珀里大意被殺、另外三名長老也莫名死在法陣的突然性元素膨脹後,布斯達布爾和其他長老確實會對「同伴」的性命稍微上點兒心了。

布斯達布爾果斷暫時放棄了對瑟羅非的攻擊,他嘴唇快速嗡動著念出了一個惡咒,深紫色的螺紋狀光條直接襲向尼古拉斯毫無防備的後背——

「嗡——」

瑪柯蘭納眼睛都沒抬一下,自顧自的橫過法杖往梅麗的方向接連彈出幾個光球:「哦,抱歉,手滑。」

布斯達布爾氣得胸口一陣悶痛,但他看著隱隱有徹底占領整個凍原趨勢、並且迅速向海中進攻的蟲子們,也知道現在不是和瑪柯蘭納真正幹一仗的好時機。

可不管怎麼說,那個混血雜種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布斯達布爾鬆弛的嘴唇卷起一絲冷笑,他撫上胸前一塊刻著神秘魔紋的輝石,迅速地刺破拇指並沿著那凹陷的魔紋由上至下劃了一圈。

下一瞬,布斯達布爾黑色的佝僂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尼古拉斯的後方!

始終連續的、讓人心驚肉條的轟擊聲也驀然停止!

尼古拉斯沒有回頭,但他仿佛後脖子上也長了眼睛似的,以幾個有力的交錯跑跳躲開了布斯達布爾朝他砸來的元素團。

不到半個呼吸的時間,他就被逼到了這塊浮冰的邊沿。他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將手中受了點兒傷的長老往海面上一拋,自己也跟著往那個方向全力一躍!

「呵,愚蠢!」布斯達布爾諷笑——那裡可沒有能夠立足的浮冰,他的同伴雖然受了傷,可基本的漂浮術還是使得出來的,到時候他們只要前後夾擊……

「唰……唰啦……」

「什,什麼,這是——!」

即便是布斯達布爾,也忍不住恨恨地低呼出聲!

足足有一艘中型船那麼大的角海豹看似緩慢地騰空而起。它沒有引動多大的水花,可這樣的一個龐然大物活動時排開的水浪卻在一瞬之間將周圍的浮冰沖得一乾二淨!!!

它輕鬆地咬住了那個長老,輕鬆地把他咬成了兩截,然後一邊發出沉悶的喉音,一邊將兩塊已經毫無生氣的肉塊兒遠遠地吐了出去。

尼古拉斯穩穩地立在角海豹的背上。他的亞麻斗篷多少被打濕了一些,在這樣的天氣裡,他乾脆地脫掉了它。

結實的,帶著火槍灼燒的灰痕的上身光裸著,帶著沒有人會質疑的力量。

如同海中神祗一般的巨大角海豹偏過脖子,對著布斯達布爾發出陣陣低吼,一邊露出了尖銳的、還帶著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