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人爬上了甲板,頂著一身大大小小的傷,以及眉毛上快要掛到嘴邊的冰稜,與之前怎麼看都不順眼的死對頭們抱在一塊兒痛哭流涕。
一些船隻已經馬力全開,飛快地逃離了這個煉獄一般可怕的地方。
但更多的人,卻是永遠留在了這裡。
此時,一艘堅持往壁障方向行駛的船只就顯得尤為醒目了。
喬拿著黃銅望遠鏡站在床頭的撞角上,咋咋呼呼地指著方向:「誒右邊右邊右邊——」
蠍子和小安娜一人看顧著好幾個臨時支起來的藥鍋,瑪格麗塔和希金斯太太也在旁邊幫忙,給漢克斯以及尖牙小隊的成員們清理著殘餘的蟲毒。
希歐看起來十分疲累,右手上臂中端豁開了好大一個口子,露出裡頭還磕磕碰碰旋轉著的齒輪。但他此刻似乎沒有修理右臂的心思,他在一心一意地操控著南十字號上的一應設施——雖然這裡還看不到具體情況,但從時不時爆發的光團,明顯的元素漣漪,以及阿尤憤怒的叫聲中可以看出,一會兒等待他們的絕對是一場惡戰。
但除了盲目的備戰之外,大家的心思似乎多少都有點兒跑偏——
「希歐,」喬憂心忡忡地說,「回頭尼古拉斯如果問起來,你千萬得說把船開回來全是你的主意。」
「對,」蠍子難得附和喬紅毛的觀點,「管家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除開管家,頭兒也就對你客氣點兒。」
「拜托了大副,你就強迫我們這一回吧。」
「是啊是啊,不然我們全都得被頭兒拖船尾。」
「大副辛苦了,回頭我們請大副去酒館裡挑最漂亮的妞兒。」
「當然要是過一會兒我們都死了那就算了。」
瑪格麗塔神色糾結地想了一會兒,說:「這樣,萬一我們沒死,事情麻煩了,你們千萬得說我一開始就被蟲子嚇暈了自始至終沒緩過來哦對了你們一會兒誰先看到我家小姑娘一定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暈一暈。」
「好好好。」
「放心包在我們身上。」
「你也別太擔心,事情說不定沒有你想得那麼糟,我們也有可能乾乾脆脆的就死了啊。」
海盜們紛紛答應並安慰她。
在南十字號眾為一些奇怪的事情而憂慮的時候,一直緊閉雙眼的瑟羅非在魔法公會會長的元素罩中緩緩地、悄無聲息地飄了起來。
未知的力量在她的腳下逡巡。它們將女劍士的腳尖稍微托離地面,再緩慢地包裹上她的小腿,大腿,軀幹,將之前凝結在她體表的凍霜飛快地分解。
一條極細的線從她的心臟直直連向湛藍色的壁障。
這條線甚至沒有一根頭髮粗。在這樣一個已經徹底沒有了秩序的戰場中,完全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實上,蟲子和非蟲子正在進行著前所未有的,最激烈——或者說最慘烈的,關於生存與未來的交戰。
即便是布斯達布爾,其他的長老們,和長老們的親信,也不得不開始將火力全部集中在蟲子身上。
就在剛才,一隻好奇地游回來的角海豹被蟲子們啃了個乾淨。它在海面上來來去去地翻滾、發出尖銳的痛叫。但它很快變成了幾團千瘡百孔的肉塊,更讓人恐懼的是,有灰黃色的,像是霉變的小麥殼子的玩意兒,隨著那些肉塊大捧大捧地在海水裡散開。
大意讓梅麗咬掉人祖雕像的手臂,大概是布斯達布爾這輩子做過最讓自己懊悔的事情。
蟲子們的二次進階讓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樣,這場戰爭直接從為了權謀變成為了生存,可想而知,即便他們順利地解決了這裡的麻煩,回去之後,長老院的聲望也……
尼古拉斯的出現,更是讓他們之前關於「無主之地」的謊言無所遁形。
布斯達布爾的眼睛腫閃過一絲冷意。
況且,「這裡的麻煩」可一點兒不好解決……
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對梅麗出過手。
形勢越是對長老院不利,這個蟲子們的「女皇」就越有可能成為長老院翻身的籌碼!
尼古拉斯在這場戰役中展現出來的實力簡直是驚人的。
就連瑪柯蘭納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個海盜頭子幾眼——這個男人的身體素質強得不可思議,如果他沒有猜錯,尼古拉斯的力氣應該不比瑟羅非遜色在哪裡,他的腦子、應急反應、對槍械的嫻熟和幾近精妙的改裝也基本無可挑剔。瑪柯蘭納現在是完全理解南十字號的迅速崛起了……
當敵人是這些源源不斷的惡心爬蟲時,火槍這種遠近皆可的武器真是比魔法好用——不,不,前提是你能像這海盜頭子一樣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中隨時拆卸改裝……
如果還能回到樹核,他一定把那些成天抱著豎琴的蠢家伙們叫來揍上一頓,讓他們統統滾去研究槍械!
從精靈領袖手中獲得了極高評價的海盜頭子此刻卻是趁著蟲潮的間隙跳到了鄰近阿尤的浮冰上。
阿尤光滑的皮膚上不知道有什麼不同於其他角海豹的物質,周圍已經有不少零散的蟲子順著海水飄飄浮浮,蠢蠢欲動,卻始終沒有蟲子趕真的挨上阿尤龐大的身軀。
「回去。」尼古拉斯在阿尤準備出生抗議時毫不留情地豎起了一根表示「閉嘴」的手指,「帶著你新交到的女朋友和其他角海豹們走,這是命令,不聽話的話以後再也沒有刺皮蝦,沒有搓澡,沒有女劍士。」
團長尤瞪大眼睛,發出一聲委屈而驚嚇的咕。
它繞著浮冰轉了個半圓,最後看了尼古拉斯和瑟羅非兩眼,最終順從地往外圍游去。
尼古拉斯微微鬆了口氣,轉頭卻一眼看見連接在女劍士胸口和壁障的那條藍線!
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恐慌將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恐慌,事實上,他對這塊連接著母親的家鄉的壁障有一種莫名的厭惡感——他幾乎是以最快速度衝到了瑟羅非的面前。
瑟羅非迷迷瞪瞪之間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搖晃,以及隱約的尼古拉斯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嗯?什麼?」她心不在焉地回答著,依舊放任著自己的思維朝那片藍色的壁障延伸。
她此刻身處一片搖曳的光帶中。光帶是深深淺淺的藍,就像是夜晚寧靜的山泉一樣端莊地流動著,她跟著它們一起,這感覺實在是舒服極了,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中一樣。
她要向前……再向前……最好還能快一點兒……
「瑟羅非!!!」
她被這突然在耳邊炸響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睜開眼。
但說不定也只是想想而已,畢竟這個藍色的世界太美妙、太吸引人了——
這個念頭才剛出來,她就赫然感到一陣窒息!
她猛然嗆咳出聲!手指也本能地抓上了正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的手臂!
「……尼古拉斯?」
她哪裡知道,就在她恍惚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有一層淡藍色的光膜從她瞳孔中一閃而過——那簡直像是兩面小小的壁障。
尼古拉斯的手掐得更緊了。他的眼睛越來越深,像是藏了死神的鉤鐮。
在死亡迫近的壓抑感和劇烈疼痛中,瑟羅非一點一點清醒了過來。
接續在她胸口的藍線驀然碎開!
同時,不遠處的壁障似乎泛出了一層細微的漣漪。
「尼克……咳,咳,哦……神啊……」
瑟羅非全然放鬆下來,甚至不再扒拉著尼古拉斯的手臂。當然,她也沒有問「你為什麼掐我」這樣的愚蠢的問題。
她的背上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她就要被那些影影綽綽的藍光蠱惑,徹底成為壁障的一部分……
尼古拉斯拽著她的脖頸將她拉近,兩人額頭相抵。
單看臉色,尼古拉斯反而更像差一點兒被壁障吞噬的人。
他急促地微喘著,表情還帶著一種極致恐懼之下毀天滅地的瘋狂。他甚至沒有放下掐住女劍士脖子的手,只是稍微放鬆了點兒力道,再放鬆,再放鬆……
瑟羅非安撫地蹭了蹭他的鼻子:「謝謝。我很好。」
尼古拉斯逐漸平靜下來。他定定地瞧著瑟羅非,眼睛一眨不眨,如果不是他的呼吸在極冷的環境中會氳成一團熱氣,瑟羅非簡直要懷疑這家伙是一個逼真的蠟像。
過了一會兒,他才重重閉上眼睛,再睜開,低聲問她:「疼嗎。」
她吐了吐舌頭:「一點兒也不。」
「可是我疼。」他說。
瑟羅非愣了一下,歎了口氣,伸出手給了船長先生一個用力的擁抱。
「現在……怎麼樣了?」她問。
「不太好。蟲子控制不住了……」尼古拉斯瞥了那邊的戰圈一眼,「長老院依舊不肯對梅麗出手,魔法公會和瑪柯蘭納的壓力很大。他們的損耗都不小,我覺得……」
瑟羅非挑眉等著下文。
「他們不行。」
「哦,」瑟羅非往船長先生的胯間瞟了一眼,語重心長道:「雖然你條件很好,但也不好太過目中無人。」
見尼古拉斯的眉頭皺起來了,她連忙舉手做投降狀,說:「咳咳其實我也覺得事態非常嚴峻——蟲子進化之後適應水下生活只是時間問題,蟲子們即便真的被我們壓制,也只要往海裡一逃,多吃多生,什麼未來都有了——」
她瞇起眼透過各種元素掀起的強光看去,長老們,會長,和瑪柯蘭納倒是表情如常,但不少魔法公會的學徒臉上都有著陷入絕境的灰敗。
「這麼說來……」她輕聲說,「這個世界要完?」
尼古拉斯點了點頭:「你不用擔心,我們還可以去橘——」
「哦那得趕快幹些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說,船長先生,你還想回家嗎我試試看能不能送你一程?」瑟羅非語氣輕快地說。
尼古拉斯臉色沉了下來,深黑色的眼睛裡又開始醞釀風暴。
瑟羅非反手抽出大劍一劃,將左邊唧唧朝他們沖過來的一隻大蟲子劈成兩半,然後湊到尼古拉斯的嘴角啾了一口。
「不想回去啊……那沒辦法了,陪我一塊兒去死吧?」瑟羅非歪著脖子,抬著手,很快勾出一條長長的皮繩項鏈出來,項鏈下面懸掛著兩只看起來沒什麼不對,但材料詭異做工也有些粗糙的戒指。
女劍士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把皮繩劃斷,捏著兩個戒指說:「不如那什麼我們趕快抓緊機會結個婚?」
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船長先生的耳朵驀然變得通紅,一點兒不顧自然規律。
他支支吾吾地應著,幾乎是用搶的從她手上搶過了那個看起來較小的戒指——戒指入手的一瞬間他就想起來了,這是在她剛來到南十字號、還需要借住在蠍子的船樓裡時,在他還百般糾結不知道該把這個蠢姑娘趕得遠遠的、還是鎖在眼皮子下面的時候,他別別扭扭地用子彈在她窗台上釘了個道歉的小條子,又釘了一包傷藥……
他的耳朵變得更紅了。
當然,這沒有阻礙他拔出槍,轟轟兩聲將試圖靠近這塊的蟲子們再次清了個空。
誰都知道戰場不是適合磨嘰的地方。他們飛快地給對方套上了戒指。
尼古拉斯的戒指其實稍微有點兒小了,而且他的左手無名指腹剛好受了點兒傷。但他只是緊緊地把戒指握住,緊緊地,像是握著自己的生命,並說:「……很合適。」
瑟羅非眨眨眼睛,說:「那,我有一個讓媽媽,讓喬和希歐他們活下去的計劃,你……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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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人物們注意到瑟羅非這裡的異樣時,她已經和尼古拉斯牽手相對,雙雙閉著眼漂浮在了半空。
他們處在一個光團的中心,那光團和壁障一個顏色,正在仿佛有生命一般收縮鼓脹,並被一條足足有一人粗的光帶直接連往壁障。
魔法公會會長等人的腦子裡不約而同響起了瑟羅非的聲音。
那聲音雖然時遠時近,並且稍顯模糊——這在研習魔法的人看來,是明顯的對力量運用不到家的狀況——但總的來說並不影響理解。
「……壁障有吞噬一切能量的本能,它不算是個生命體,但它會將一切與它不同質的能量共性化,然後吞吃——非常聰明,是不是?但對於它來說,我們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它壓根『看』不見。要不是我意外吸收了了人祖雕像中的能量,壁障也絕不會『看』到我。」
「壁障似乎會蠱惑我們的精神。剛才,我就差一點兒在一無所覺的狀況下被壁障吞噬了。尼古拉斯及時喚醒了我,在那一瞬間,我明顯感覺到了壁障往外溢出了一點兒——也可以說壁障表層發生了一次規模極小的……能量爆破?」
「這叫做能量過載。」魔法公會會長抖了抖鬍子,並且狠狠瞪了已經不省人事的白鬍一眼。
「我們發現蟲子們不再擠擠挨挨地堆在壁障腳下了,尼古拉斯確認這是我與壁障斷開連接之後發生的事兒,之前的蟲子們可沒有這麼謙讓有理……這還挺能說明問題的?這些惡心的小東西們正是因為沒什麼腦子,所以它們趨利避害的天性反而比我們強大。」
「於是,我想著,如果壁障在同化一個更大的,大得多的能量團時被斬斷連接,是不是會引起更大的『能量爆破』,直接吞噬爆破範圍內的一切生命體……我也想著,如果我主動放出能量與壁障同化,是否能夠稍微留存自己的意識,以便多少掌握點兒主導權。」
「至少後一個猜想已經成真了。我不僅記得自己是誰,還能抽空借用壁障的力量和你們這些大人物的腦子說說話。」
「所以……這一票挺大的,你們要不要一塊兒來幹?」
布斯達布爾當然什麼都沒有聽到。但他看著瑪柯蘭納以及魔法公會的那些家伙,甚至明明已經離開了的努斑會長等海民,一個個接連將自己投進瑟羅非所在的光團時,他心裡也有了自己的猜測。
已經完全沒有人形的梅麗瘋狂地反撲,張開布滿了蟲液和利齒的嘴超朝光團咬去,卻被遠遠彈開。
布斯達布爾的腦子正飛快地轉著,他眼裡漸漸有喜色漫上,他招呼著幾個幸存的、也有些精力不支的長老們,不動聲色地飛離戰場。
這些蟲子就讓這些偉大的蠢貨來解決吧。這種明顯兩敗俱傷的方式……很好,非常好。
接下來,他們只要追上那幾艘剛剛逃離這裡的船隻,讓那些人永遠地閉嘴,長老院的聲譽和地位就不可能被根本性地動搖——
「等等。」
布斯達布爾在其他長老不解的目光中返回,陰沉的目光死死盯著下面一艘通體黑色的小船……
「南十字號?」一個長老看著那旗幟,不以為然地咂咂嘴,「不管是不是冒牌貨,一會兒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會被壁障吞掉吧?這艘船還在往中心地帶行駛……呵,不用管了。」
布斯達布爾卻並不搭腔。
而此時,正跌跌撞撞站在撞角上,哀求著他們的傭兵團長稍微游慢一些的喬壓根沒注意來自上方的那道從震驚、掙扎、到飽含殺意的目光!
布斯達布爾拿出了一個龍皮卷軸。
旁邊的長老張大嘴:「布斯達布爾?你瘋了?這可是——」
在魔法鼎盛時代由幾個大魔導師共同繪制的禁咒卷軸啊……!
「住嘴!哈,哈哈,這個該死的崽子,總算讓我逮到你了……」布斯達布爾那蒼老得男女難辨的聲音甚至有些顫抖,他咬牙切齒地小聲咒罵了幾句,一邊拉開卷軸,一邊幾乎是狂熱地對旁邊的長老大笑道:「你們知道嗎,我終於,終於能夠完全掌控那半個靈魂了!有了半個神眷者的靈魂,我馬上就能徹底逃脫神祗的掌控,我馬上就可以——」
禁咒所引動的轟鳴將他後續的話音全數掩蓋了下去。
不知從何而來的積雲迅速地壓低,海水被大塊大塊地卷席到半空,夾雜著稀疏蟲卵、剛孵化出的半透明幼蟲,甚至是被蟲子們啃噬了一半的海獸屍體。
喬往半空中看,臉上是茫然和驚訝混雜的表情。
一道足足有南十字號四五倍粗的光柱就像神祗的裁決之劍,從布斯達布爾的手中轟!然!劈!下!!!
「隆隆隆隆——!」
那是!滅絕一切的死亡的華章!!!
南十字號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識閉上了眼。
這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
喬第一個睜開眼,無比驚訝地看見一艘龐大的四桅船如同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貼在了南十字號的船側。
這艘船看起來很眼熟。坐在瞭望台上的那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也很眼熟。
……掌舵的那個刀疤男看起來更是該死的眼熟!
「公爵號?珀努斯船長!……三刀?!」
站在珀努斯.班德里克旁邊的壯漢看了一眼珀努斯舉起來的木牌,大聲道:「我來晚了,你們好!」
那聲音如同海象的鳴叫。
「等等,剛剛那陣仗……就為了把你們給劈過來?這出場倒是挺讓人印象深刻的……」喬狐疑道,不過,他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三刀身上,「老伙計啊,你出現在幽靈號上,這意味著……你已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刀臉上的疤痕扭曲了又扭曲,但珀努斯沒有開口,他當然不敢說話。
珀努斯若有所思地往後方的天空瞟了一眼。
南十字號上的人都沒有發現布斯達布爾他們剛剛出現,放了個禁咒,又在第一時間發現不好,一刻不停地逃遠了。不過,這不是珀努斯該管的事情,這次他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
他看向那個越來越大、依舊在微微收縮鼓脹的光團。
他笑瞇瞇地對南十字號眾擺了擺手,然後,公爵號竟然真的像一個幽靈似的,晃晃悠悠地飄了起來,緩緩朝那個光團飄去。
「嘿——等等?」喬大聲喊,「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喂——?有看見女劍士和我們頭兒嗎?」
「別——過——來——」海象聲音的大漢也大聲喊。
希歐只猶豫了一瞬,就讓阿尤繼續往光團前進。
「……不走也好!但一定待在原地別再動了,如果你們不希望瑟羅非和尼古拉斯的努力白費的話!」
這話阿尤也聽懂了。它破水而出,濕漉漉的眼睛充滿憂慮地看看光團,又轉回來充滿求助意味地看向希歐。
希歐衡量片刻,對阿尤做出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這明明是一個單手手勢,可他非要兩隻手抬起來一塊兒做。」喬對漢克斯擠了擠眼睛。),並回頭道:「南十字號全員戒備!」
「是!大副!」
——————————
光團裡的時間其實沒有外人估計得那麼痛苦又難熬。
力量被源源不斷抽離當然並不好受,但光團中的眾人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也充分了解了這選擇極可能帶來的後果,所以大家的心態反而都相當不錯。
他們聊起天來。
魔法公會會長建議瑟羅非下輩子去多少學一點兒魔法相關的知識,這得到了努斑會長的大力贊同;瑪柯蘭納則提議包括尼古拉斯在內的年輕人趕快抓緊最後的時間信仰精靈樹,這樣很有可能下輩子變成精靈,享受所有種族當中最優越的成長條件和最開放的教育態度。
「最優越的成長條件?這樣說的話,你們不如親吻一下我班德里克家族的徽章……當然對於孩子的教育,我還是多少有點兒心虛的……」
一個小骷髏從外面一蹦一蹦地走了過來。它蒼白的指骨抓著一只小而精致的四桅帆船。
瑪柯蘭納等迅速地警戒了起來——這個來歷不明、自稱班德里克家族出身的骷髏身上所蘊含的能量竟然比瑟羅非和尼古拉斯加起來還多(在一開始發現自個兒身上的能量竟然莫名輸給了兩個海盜崽子時,他們也是相當不服氣的)——多上至少十倍!
瑟羅非卻非常驚喜:「珀努斯船長!」
她在征得珀努斯的同意後,迅速簡潔地將珀努斯和公爵號的來歷介紹給了其他人。
「好了,這裡交給我。」小骷髏對他們卡吧了一下下頜骨,「這事兒辦好了,上面一高興說不定能讓我長大幾歲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晃了一下手中的微型公爵號。一瞬間,有十來個船員從那小小的模型當中跳了出來,將魔法公會會長等人一個一個地踢了出去。
「他們會記你仇的,」瑟羅非大笑,「我注意了,你的船員們個個都踹的屁股!」
小骷髏從布滿藍色光線的能量場中晃晃悠悠地穿了過來,不客氣地拿起小公爵號敲在了女劍士腦門兒上:「還笑得出來?我能把他們踢出去,你們這兩個處於核心的,我可一點兒辦法沒有。」
「沒有就沒有。」女海盜滿不在乎地咧咧嘴,「珀努斯船長,你這是上頭有關系的。我們一會兒炸了以後萬一還有救,你記得幫我們說幾句好話——我不太想再做精靈了,你知道的,對於我們海盜來說,『掛樹上了』可不是什麼好詞兒。」
「哦……」小骷髏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扭頭對著瑟羅非身側的虛空道:「慘,真慘,我早跟你說就按著你家少爺你家姑娘這德行,你危機關頭英勇救場的情節是不會出現的。」
瑟羅非先是一臉茫然,很快她想到了什麼,眉毛被她挑得要飛上髮際線了。
尼古拉斯也是實打實驚訝的表情。
「老師?」
「管家?」
「珀努斯。」管家的聲音從瑟羅非身側傳來,還是那麼彬彬有禮,「你總是這麼不討人喜歡。這就是你至今還是個矮子骷髏的緣故吧?」
珀努斯冷笑了一聲,手裡的公爵號抬起又放下,看上去十分想給管家來一記狠的。
「老師你在哪兒?」瑟羅非環顧四周,最後在一片微白色的區域茫然地停住了目光:「老師?」
「是的,我在這裡。」
「你……」
「我已經沒有實體了,或者說,我從來就不算有過?」
瑟羅非大驚:「什麼?怎麼,怎麼會,是不是那些蟲子還是壁障還是長老院那群該死的——」
尼古拉斯輕輕捏了捏瑟羅非的手:「管家穿越壁障來到這個世界,一直就是作為能量體存在的。你大概也聽蠍子他們說過,管家每次只在關鍵時刻出來救場,其他時間就一個人鎖在船樓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這是……在積蓄能量?恢復身體?哦不老師沒有身體,抱歉我有些混亂……」
「這都不重要,以你們這些整天只知道打架摸魚的腦袋也理解不了我梵特倫精妙的知識體系。」管家說著嘲諷的話,語氣卻是帶著慈祥的笑意的,「廢話不多說……你們出去之後會相當虛弱,尤其是羅爾,你的身體狀況本來就已經踩在臨界,又是這麼一陣亂折騰,你離開這個能量場後會極度虛弱。少爺會稍微好一些,但恐怕也……」
「算了,管不著了,如果再發生什麼意外,我也沒法兒趕來救場了……反正也不會再見了吧?」
瑟羅非眼睛驀然睜大,但她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感到了一陣無法抗拒的大力迎面襲來——
眼前景色變化得飛快,極速掠過她身邊的深淺光帶明明滅滅。她被這晃動的視野弄得有些想吐,剛剛閉了一會兒眼,就感覺到後背還算溫和地撞上了一塊什麼。
……是甲板。
她聽到了又一聲撞擊,然後自己的手被一隻熟悉的手抓住,握緊,十指相扣。
她聽到接連的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都是她熟悉的聲音。
「羅爾親愛的!天哪,天哪她怎麼這樣了?哦天小男朋友的情況看上去也不太妙……」
「安娜!安娜快,幫我把巖蜥角粉拿過來——」
「漢克斯你瞧是不是只有傻逼才去拯救世界?一點兒好處都沒把自己弄得慘兮兮,我以後不幹海盜了,就勉為其難給他們寫個傳記故事好了——該死我編不下去了,那邊那個魔法公會的老頭兒,你不是很厲害嗎,你倒是過來看看我同伴為什麼跟死了似的癱著?!」
「嘖,現在的年輕人……她現在只是虛弱了些,沒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倒是你們得想清楚之後怎麼收場,剛才那個從混亂之界梵特倫過來的老人和我大致解釋了一遍,三個聖物啊,整整三個聖物,普通人類的軀殼怎麼可能不崩壞!」
「咕唷唷唷唷唷?!」
「呀阿尤你怎麼跑甲板上來了哦乖不急啊也別哭啊你的羅爾不會有事的頭兒也——好吧我覺得你不一定特別關心頭兒——」
「還在廢話什麼!都過來按管家說的一起把桅桿拔起來——力氣大的兩個都躺著呢你們多少自覺一點兒!」
「噢噢噢噢好的大副!」
「這就來!」
……
船體一陣不安分的晃動,接著,瑟羅非感覺整艘船似乎飛了起來……
「哦我的魚菜蝦殼子,南十字號真的飛起來了?!」
「別看我,我也以為管家只是在說著玩兒……」
瑟羅非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流走,胸口卻在一點點的暖回來。
……回家了。
她憑借著最後一點兒意識睜開眼——
她看到了被猛然暴起的藍光映得發亮的天空,越來越近的雲,飄揚的南十字號的旗幟,以及——
「你們看,龍族!」
瑟羅非感受著身邊那人手心微弱的溫度,最後盯著南十字號的旗幟看了一會兒,安心地閉上眼,放任自己沉入似乎永遠無法擺脫的黑暗之中。
《海盜的野望》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