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聲目不斜視地穿過客廳,準備上樓。
「阿聲。」樊聲的母親開了口,淡然地看向臉偷跑都如此光明正大的獨子,雖然語氣並無半分命令,但樊聲抬到一半的腿還是收了回來,然後走到空著的沙發上坐下來。
「阿聲,好久不見。」岳小衡提起茶壺給骨瓷杯裡滿了茶,推到樊聲面前,動作自然得好像這裡是自己家。然後他剛剛收回手,站在鳥架上的翠迪就張了張翅膀,伸直脖子好像從喉嚨眼捯飭什麼似的,發出一聲驚恐的吶喊:
「偽娘!」
樊媽媽「嗯」了一聲,眼刀刷刷朝樊爸爸飛過去,樊爸爸連連擺手:「不是我教的,隔壁老孫總來逗鳥,肯定是他教的!」樊爸爸想了想,又補充,「或者他孫子!」
岳小衡笑了笑,把鬢邊的的長髮別到耳後:「回頭我可以教教翠迪。」
樊聲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好了。」樊媽媽把一直托在膝蓋上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我和小衡在機場等霧散等了幾個小時,累得很,阿聲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聊。」
「我有什麼事,不是你把我叫住的嗎。」樊聲說。
樊媽媽看過來:「我不過是提醒你罷了,給台階不下,你爸都是怎麼教你的?」
樊爸爸很想說我沒怎麼教他,他自個兒長成這樣的,但沒敢開口,他在這個家裡的話語權還不如翠迪。
樊聲不說話了,老老實實地把嘴唇抿成直線。
樊媽媽站起來:「總之你記得你是有事的,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辦,你要是想太久可不要怪我。」說罷轉身上樓,樊爸爸瞅準機會,探過身來拍拍兒子的肩膀,比了個加油的姿勢,就屁顛顛上樓去了,一邊喊著「老婆老婆,翠迪最近學了個新句子,叫小別勝新婚~」
客廳就只剩樊聲和岳小衡了。
當然還有翠迪。
「偽娘!偽娘!」翠迪還在叫,樊聲起身走過去,在它黃色的喙上敲了一記,它就乖乖閉嘴了。
「鸚鵡的記憶力也不好啊,小時候它還叫我花仙子呢。」
「是嗎。」樊聲不在意地應了一聲,「應該都是老孫他孫子教的吧。」
「不認識。」岳小衡也站起來,他身材雖然平扁單薄,但骨架並不纖細,把身上那襲古著長裙撐出了有些灑脫的味道,「我就記得你跟著翠迪一起叫我花仙子。」
樊聲露出個被噎了一下的表情:「你記錯了吧,我怎麼會……」
「我不會記錯的。」岳小衡的手臂從樊聲身後繞過來,圈著樊聲的手臂抱住他,「你是我的阿聲啊。」
樊聲迅速甩開對方,直接把西服外套脫下來就丟到沙發上。
岳小衡眼睛一亮。
「誒,這麼快真的好嗎……」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樊聲嫌棄地看了一眼西服,又嫌棄地看向自己:「別招呼都不打就湊上來,我好歹也跟你六七年沒見了。」
「哦對,」岳小衡笑起來,「你潔癖還這麼重呀。」
樊聲滿臉的不耐煩。
「我也沒想把咱們的重逢搞得不愉快,好吧,你需要時間適應,是我的錯,我太著急了,這麼些年,我都一直想著你,就算知道總有一天能回來,也還是不安,擔心你被別人搶走,還好……」
岳小衡看著樊聲:「我回來的還不算晚。」
樊聲也看著他。
樊聲和岳小衡算是青梅竹馬,沒錯,不是竹馬竹馬,是青梅竹馬。
岳小衡從小就有點兒性別認知障礙,好在岳家爸媽人很開明,兒子不喜歡坦克飛機喜歡芭比娃娃,也就由著他去,岳小衡小時候就白白小小的一隻,身體弱,明明是男孩卻喜歡穿裙子被同學欺負,和他從小長大的樊聲總會出面幫他,於是他基本是自由自在地長大的。
後來岳小衡進入青春期後喚醒了第二性徵,被發現是個嬌弱的Omega,家人更加寵溺,包括看著他長大的樊家爸媽,那個時候樊聲和岳小衡看上去感情也很好,於是兩家人一合計,決定結親家。
那麼知根知底的兩家人,又恰好一個Alpha一個Omega,簡直絕配,當然這裡面起主導作用的還是樊媽媽,她是個畫家,不受世俗條規束縛,一點兒不覺得兒子的未婚夫是個跨性別者(Transgender)有什麼問題,好了,問題來了,既然如此先鋒,那為什麼還要搞娃娃親這種早就被時代拋棄的傳統糟粕。
樊媽媽的回答是,我是在一個商業時代把油畫賣出千萬的藝術家,你還不懂我的本質就是矛盾?
樊聲表示無言以對,他雖然無言以對,但沒過多久,岳小衡就查出一種在Omega中有很高發病率的疾病來,不然為什麼在社會百般保護的環境下Omega還是數量稀少呢?自然是因為Omega的基因先天有缺陷,容易誘發各種疾病,於是被基因鏈選擇排除在外。
後來岳小衡一家,舉家到海外治療,這一分別就是七年,期間兩家來往未斷,最近聽聞岳小衡病癒要回國了,樊媽媽開始不停對樊聲提起他的這位未婚夫,並且惇惇教誨,要他不能背信棄義。
樊聲起先覺得好笑,直到看出來他媽是認真的,他頭疼了。
今天接到電話,他爸在電話裡樂呵呵地通知他樊媽媽和岳小衡一起回國,他頭疼地更厲害了。
天知道他對岳小衡真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小時候他把岳小衡當哥們兒,因為大家說他是男孩子;後來他把岳小衡當妹妹,因為岳小衡覺得自己做女孩子也挺好;再後來大家要他把岳小衡當做未來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也行的時候,樊聲徹底亂套了,他那時候亂了套,就一直沒亂回來,所以他看見岳小衡就累,心累。
所以當岳小衡對他說「我回來的還不算晚」的時候,他沒怎麼忍耐,淡然回道:
「不,你晚了。」
岳小衡睜大眼睛。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樊聲說。
在岳小衡眼眶都要撕裂的同時,樊聲覺得剛剛好像咬到了一下舌尖。
他竟然把「男朋友」這三個字那麼輕易地說出來了?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面面相覷,兩個人都面目扭曲,不過總結下來都是懵逼。
翠迪又在旁邊拍了拍翅膀,氣息不穩地叫:「竹馬!天降!壓大壓小!」
岳小衡脫下腳上的室內拖鞋就朝翠迪扔過去,嚇得翠迪呀呀亂叫,然後扭頭就沖樊聲踢過來,但是Omega那點兒戰鬥力還不夠陳循有力,樊聲一把扣住他的腳腕,稍一用力,岳小衡就一條兒直溜的躺地上了。
樊聲咬咬牙,他沒看錯的話,岳小衡是瞄著他垮下來的,媽的,最近這些人是不是都跟他兄弟過不去?
翠迪在屋子裡盤旋著叫:「雞飛蛋打!雞飛蛋打!」
岳小衡越想越難受,躺地上哭了起來,樊聲沒理他,抬手把翠迪一把抓住,然後從岳小衡領子上揪下根綢帶來,兩下裹好翠迪的喙,鳥架上一扔,就走了。
樊聲回到房間,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竟然是陳循打來的,這讓他立刻想到了剛剛脫口而出的「男朋友」,於是毫不猶豫地掛斷。
他現在腦子裡沒別的,就只剩一壺燒透了的,嗚嗚叫的……汽水兒。
陳循放下手機,站在原地半天不會動。
樊聲掛他電話了?
樊聲不會這麼拔掉無情吧?拔那麼多回了現在才來無情?
陳循竭力想腦補出點兒什麼來,但怎麼想樊聲都不是那種會在床上甜言蜜語哄人玩兒的,樊聲才不屑呢,那問題是出在……那通電話嗎?
陳循正想著入神呢,臥室門被敲響了,陳媽媽探進個頭來,笑著對陳循說:「循循,有空不?媽跟你說個事兒。」
陳循點點頭,暫時放下手機。
陳媽媽摩拳擦掌地進來了,這張姿勢陳循還是熟悉的,一般勸弟弟去相親的時候就這動作。
於是陳循有些警惕地挺直了背。
「是這樣的,你那天來家裡的那個朋友,小樊,他人怎麼樣啊?」
「啊,他,還。還好吧。」陳循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人不錯吧?我就說,你媽我看人一看一個准,小樊一表人才的,接人待物也有禮貌,你以後多叫他來家裡玩,聽到沒。」
「他沒事……來玩什麼啊,他挺忙的。」
「我說你怎麼一直沒對象,你怎麼那麼愣!」
陳循愣了愣,隨即咧嘴笑起來,聽這話,原來老媽是想要攛掇他和樊聲搞對象啊,那正好!
「媽,其實……」
「你沒對象不著急,你也要替小墨著急啊!Alpha數量那麼少,你弟弟又是那種古怪脾性,我們不催他他就要抱著標本過一輩子啦!」
「……媽,我就想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是充話費送的麼?」
「沒有呀,你是隔壁老王家的。」
「……」
「沒有啦,媽媽跟你開玩笑啦。」陳媽媽咯咯笑著,正為自己這個笑話得意的時候,陳循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廣告短信,陳媽媽隨意瞥了一眼,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陳循疑惑地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怔了一下,連忙伸手去捂手機,但說時遲那時快,陳媽媽憑著多年在超市搶打折衛生巾的經驗,一把奪過了手機,盯著陳循的屏保。
陳循抱住了頭,他太得意了,回來的路上把偷偷拍的樊聲的照片設成了屏保,而陳家所有人都知道,他以前的屏保一直都是尹承。
「循循,你這,你下手也太快了吧……」
陳循低下頭,不知為什麼他竟然會有歉疚感:「媽……我……」
「這麼快就幫你弟弟把照片都搞到了啊?哎喲這張角度真不錯,看著媽媽的小心臟都撲通撲通的,你弟弟見了肯定喜歡,也是,你弟弟這種性格,要潛移默化,就像你跟他一塊兒長大他才親你,在外面就整個自閉症,拿照片轟炸貼滿他實驗室,他就不會排斥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