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古董鋪子(六)

明月比蘇雲開預想的時間晚了,按照她風風火火如疾風的性子,他猜只要半個時辰就該到了,誰想至少晚了一半。

明月進了客棧就瞧見蘇雲開了,坐在大門正面,想看不見都難。

蘇雲開正在喝茶,門口的人進進出出,也一直沒抬頭。隱約察覺到有視線看來,便抬頭看去。眼前姑娘的衣服已經成印彩對襟的半袖襦裙,披風拿在手上未披,看著覺得有些冷,但面頰紅潤,額有細汗,可見方才她是跑過來的,無怪乎不怕冷。蘇雲開想著,就拿了杯子斟茶。等她坐下,茶剛斟好,遞給她問道:「怎麼跑得氣喘吁吁的。」

她一飲而盡,才道:「我去了一趟城南。」

蘇雲開稍想片刻,又問:「去葛送的酒仙鋪子?」

明月莞爾道:「我就說你是個聰明人。」

小二見那桌可算是來了人,便過去問道:「公子等的人齊了麼?那小的去上菜。」

明月意外道:「你還沒吃呀?」

「等你。」向來以君子之禮待人的蘇雲開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卻沒留意明月微頓隨即一笑的模樣,「上菜吧。」他又問,「時間來得及麼?」

明月指了指後頭寬敞的街道:「那葛家村在城外,而這條路是進城的必經之路。白哥哥押人去衙門,肯定要從這過去的。」

蘇雲開恍然,果然有個當地人在,事兒會省下很多:「你跟那白捕頭很熟絡?」

「對呀,我總是跟著爺爺往衙門跑,白哥哥三年前從鄰州來這做捕快,一來二去就熟了。」提及白水,明月便眉眼有笑,「別看他總是板著臉的樣子,但他做事可認真拚命了,衙門上下爺爺最喜歡的就是他。」

蘇雲開笑道:「我看他對你也挺好的。」

「是挺好的。」明月連喝三杯茶,可算是緩過神來了,「對了,我去查探了下葛送的事。」

蘇雲開又給她倒滿茶:「說說。」

「吳籌說葛送有個剽悍妻子,我問過人了,這話不假。葛送上有老下有小,酒鋪是租的,住不下這麼多人,所以只有葛送一個人住那,葛送的妻子呂氏留在村裡照顧老人孩子。不過呂氏愛吃醋,脾氣也大,所以隔三差五就偷偷去酒鋪瞧他,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就大吵大鬧,葛送很怕她。」

「所以吳籌說葛送總是半夜才跟柳氏幽會,這話也應當不假。」

「對呀,這事剛剛都傳遍了,我去城南打聽的時候,鄰居也很驚訝。說想不到葛送竟然會做偷香人,但又說不難理解,家裡有個那麼凶的妻子,偷香就不奇怪了。呸,都是下流人。」明月憤憤道,「呂氏在老家照顧老人孩子,他倒好,竟然做這種事。」

蘇雲開說道:「讓一個懼怕妻子的人做出殺害相好的事,到底是要多大的動機?」

明月看他:「你是覺得葛送有可能不是凶手?」

「在沒有證據證明誰是凶手之前,都不是凶手。」

「嗯,這話在理。」明月想了想說道,「可是我們驗屍時,柳氏口鼻裡有一些酒水,而葛送開的是酒鋪,鄰居也都說他擅長釀酒,不是在鋪子裡就是跑酒窖,這一點倒是增大了他是凶手的嫌疑。」

這話不假,蘇雲開也明白。

街上突然喧鬧起來,還沒看見是什麼情況,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過來——衙役抓到葛送了。

兩人立即起身往外走,小二正好端了菜上來,急得他忙喊了一聲,生怕他們兩人跑了。蘇雲開聽見,轉身回去付錢。明月見他回去,也偏頭看去,沒留意前頭。步子沒收住,只覺撞上了什麼東西,「咚」的一聲又「啊」了兩聲,砰砰倒地。

明月揉著肩頭往前看,只見是個錦帽貂裘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子,她就叫了一聲疼,他倒是咿咿呀呀地叫疼。站起身又咿咿呀呀叫著他的狐裘髒了,實在是個吵鬧人。

「對不起啊,剛才撞了你。」

聲音悅耳,是個姑娘。秦放這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頓時客氣起來,也不叫嚷了:「噢,沒事,姑娘也受了驚嚇吧,你傷著沒?」

「沒……」明月想他要麼是天生就是個客氣人要麼就是腦子撞壞了,可千萬別是後者,否則她的罪過就大了。

片刻蘇雲開從裡面出來,剛和秦放照面,就不由嘴角一抽,轉身要走。誰想秦放眼尖,也瞧見他了,立即撲了過去:「姐夫!」

抱了手肘揉搓的明月身子不由猛地一晃,姐夫?她抬頭盯看那已被那小舅子纏著的人,十分詫異——她沒聽說他已經成親了呀……

可這人喊他姐夫,他也沒半點要反駁的意思。

明月有些失神。

蘇雲開甩了甩手將秦放甩開:「小侯……」

「噓!」秦放重重噓了他一聲,「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要是被我爹的耳目抓到,我就慘了,姐夫你不會把我往死裡逼吧?」

蘇雲開淡淡瞥他一眼:「你怎麼從開封跑到大名府這邊來了?」

秦放答道:「我本來是追著一個有名的影子班去的,誰想到了那才知道他們又往開封去了,氣死我了。」

蘇雲開想也是這個原因了,他最愛看影子戲,年紀不大,但因為追著影子班跑,整個大宋都快跑遍了。秦放是燕國公的獨子,日後承爵,所以在京都別人都喊他小侯爺。

「不過姐夫你怎麼會在這?」

「我住這。」

「巧,我也住這。」秦放樂呵了一會,又回過神來,「不對,我是路過這,暫住。你呢?噢……也是暫住,對吧!我住這都兩天了,怎麼都沒瞧見你,真是奇怪。難怪那些戲文裡都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呀,姐夫你說是不是?」

秦放是個話嘮,動若脫兔,懸河瀉水,蘇雲開目光四游,見明月還站在那等自己,便走了過去:「走吧,衙役們都走遠了。」

明月「哦」了一聲,又瞧了瞧那跟上來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蘇雲開見她臉色頗差,心想約莫是她還沒用飯的緣故。想著到衙門那還有一段路,買點什麼可以直接吃的墊墊肚子也好。念頭剛起,就聞到一陣濃郁餅味,混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飄來,只覺舒服暖和。

明月見他步子忽然快了,視線隨他的背影追去,見他走的那個方向,不由一愣。

左邊是個包子鋪,右邊是個餅鋪,在南樂縣都開了將近二十年。每日都是卯時開舖,無論颳風下雨,年關春節,都不歇一日。

然後明月就見他去了餅鋪。

「喂,姑娘。」秦放彎身順著她的視線瞧去,就見她正盯著自家姐夫發怔,頓時笑開了,「你喜歡我姐夫啊?」

明月立即收回目光:「沒有。」

「噢。」秦放說道,「也對,像我姐夫那種不解風情又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

明月怎麼聽這話都不對,狐疑看他:「他真是你姐夫?」

「貨真價實。」

「可是我怎麼聽說……他還沒成親?」

「是沒成親呀。」

明月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恍惚了片刻。遠處正有雜耍班子開鑼,鑼鼓一敲,就見秦放像只花蝴蝶跑開了。她抓著手裡的披風,末了才想明白——定是蘇雲開定親了,所以沒成親卻有小舅子。

蘇雲開買了餅回來給她,不見秦放蹤影,問道:「他呢?」

「去看雜耍了。」

「不等了,走吧。」

「不怕弄丟他嗎?」

「他知道我們去衙門,看完了自己會跟過來。就算去晚了,我們住一個客棧,他也會找掌櫃問我是住在哪個房。而且我想……他去了肯定會很嘮叨,到時候秦大人會將我們一起叉出去。」

明月笑了笑,但笑顏沒蘇雲開意料中的明豔,他頓了頓問道:「是不是秦放惹你了?」

「沒呀。」明月眨眨眼,「你怎麼不稱呼他為小舅子?」

蘇雲開搖搖頭:「我們蘇秦兩家是世交,當年我娘懷了我,正好秦嬸嬸,也就是秦放的娘也大了肚子。長輩聊在一塊,就順手給我們指了婚。誰想指婚不久才知道,秦嬸嬸只是肚子脹氣,並非有孕,這件事也就一笑了之了。可秦放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這事,或許是年幼好玩,就追著我喊姐夫,喊了十幾年,也習慣了。」

明月這才恍然大悟,頓時也笑開了:「這件事也真是稀奇。」

「為了這稱呼,我已經不知道跟多少人解釋過這由來了。」蘇雲開想他都不在開封了,竟然還能碰見秦放,也是頭疼,「快吃吧,涼了就不香了。」

「嗯。」明月咬了一口,的確是有些涼了,但還是挺香的。

原來蘇雲開真的沒有成親,也沒有定親,真好。

想著,她又滿足地咬了一口:「其實我最喜歡吃的是包子。」

突然蹦來一句話,蘇雲開應了應,沒有放在心上。

明月執拗道:「豆餡的。」

蘇雲開唯有認真答道:「記住了。」

明月再次心滿意足地咬了一大口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