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得神乎其神,村民怕得連連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位得病的公子又如何了。末了又紛紛說道,「就將那榕樹砍了吧,我瞧,留著也是個禍害。
祝長榮氣得大聲道,「沒了榕樹還叫榕樹村嗎,改名叫*好了。」
這話實在不吉利,他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忙插話堵他。祝長榮聽得不耐煩,「走吧走吧,別說了,沒病也要被你們氣出病來。誰一年到頭都康康健健不得病的,這是湊巧,湊巧。」
眾人七嘴八舌,還是戰不過嗓門大又固執的祝長榮,沒了法子,只好離開。
祝長榮氣哄哄把門鎖上,祝安康過來說道,「爺爺,村裡人疑神疑鬼也不奇怪,畢竟事情接二連三發生。我等會就找四哥五哥去給榕樹周圍再加一圈籬笆,加高些,也好讓他們心安。」
「胡鬧。」祝長榮嘴裡罵著,可他一心要保住榕樹,加就加吧,也不阻攔了,總比村民一鬧起來真把樹砍了好。他嘆道,「你速去速回,別耽擱了。」
屋裡的明月早就聽見外面的吵吵鬧鬧了,白水和秦放上山採藥去了,她在蘇雲開一旁照顧。方才吵鬧的時候見他緊閉的眉眼時而抽動,但卻擰眉不醒,就知道他睡得很不好。伸手探探他的額頭,很燙手。
明明白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了。她換了一條濕潤微涼的帕子敷在他額頭上,暗想難道真的是榕樹邪門麼……
沉思而想,又不知道哪裡傳來歌聲。
「……姐姐的頭髮……姐姐的手……姐姐的臉……倒掛樹看著你……」
唱的人似乎離得很遠,以至於明月聽得並不太清楚。可磕磕絆絆的幾個詞幾個詞蹦來,她更覺雞皮疙瘩飛起。
屋裡狹小,不過一床一桌一茶壺,更顯得屋子清冷,聲音似乎近在身邊,像有人伏肩耳語,低聲唱著鬼姐姐。她坐在小板凳上緊緊抓著被縟,埋頭壓在被子上,被子下面是蘇雲開的手,這樣貼著總算覺得不那樣害怕了。
蘇雲開也聽見了那低聲淺唱,孩童稚嫩清脆的聲音比那喧嘩更加讓人在意。眼皮如有重物緊拉,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恍惚了一會才察覺到有人壓在胳膊旁,低眉一看,就瞧見個杏色糰子。
「明月?」
明月聞聲抬頭,見他醒來,一瞬面露歡喜,「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很久?」
「不久,才一個時辰。」
蘇雲開頭腦昏脹,還不太清醒,明月扶他坐起,餵他喝了半杯茶,他又昏沉睡下,便安靜坐在一旁,給他提被拭汗。
去採藥的秦放和白水已經采到需要的藥往村裡折回,白水意外秦放竟然一句怨言都不說了,也不磨蹭,跟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全然不同,「你要是辦什麼事都能像辦正事這樣認真,那肯定能幫蘇大人的大忙。」
「哎呀,如果是那樣的話得多煩,還能不能好好玩了,像我姐夫那樣恨不得一天有一百零八個時辰的人,我可不要跟著他辦事。」秦放背著藥簍往山坡下走,背簍是竹子編織,草藥濕潤,透過竹簍沾濕後背,濕漉漉的很不舒服。他微微蹙眉,沒有吱聲,「不過你也適當偷懶下吧,一個姑娘家,整天這麼奔波,不累嗎?」
白水瞪他一眼,「不許提這事。」
「我先瞧過前後了,沒人。」
「那也不許提。」
秦放抿抿唇角,認真道,「白水,我問你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白水一點也不信他有什麼嚴肅的問題要問,瞥他一眼,「問吧。」
「……你會來癸水嗎?」
「……」
白水臉一紅,抬手就要揍他,被秦放喊冤擋下,「我真的是很嚴肅的在問你這事,來月事的姑娘哪個不是需要好好調養的,我在府衙住了那麼久,就沒見你休息過。不是說來月事的時候不能太過奔波勞累嗎,你不想別人看出來,那也稍微休息下,不然以後身體垮了怎麼辦,還要不要找你哥哥了。」
這話從男子口中說出來讓白水羞得面紅耳赤,可話是好話,關心人的,她又揍不下去了。但她又沒法說「謝謝」,乾脆紅了耳根子偏頭不理。
秦放又想起了什麼,說道,「我家裡妹妹多,總會知道一點,我可不是採花賊。」
白水頓覺好笑,「跟我解釋做什麼。」
「怕你誤會。」
白水一頓,隨即明白過來,「誤會你是採花賊?」
秦放想了想,好像是,點頭道,「對。」
白水說道,「你要是好好睡覺,我不會踹你打你。你要是敢動一根手指,我就給你擰斷。」
秦放嚥了咽,動了動十指,一如那天確認自己的舌頭還安好。想到那天,他又憶起一些「不好」的事。那日抱著老鼠籠子要去嚇唬白水的他剛進房間就聽見有人要進來,便躲在衣櫃後面,誰想竟然看見白水脫衣服,一件一件,露出雪白身體,驚得他目瞪口呆。直到被白水拽出來,還被她打趴,還被壓倒……
白水見他突然不吱聲,不由提燈多看兩眼,微風習習的這麼涼快,他怎麼燙得滿臉通紅。她拍了他肩頭一巴掌,「你也病了?」
「沒有。」秦放晃了晃腦袋,忽然想起來,「話說要是真的榕樹下有古怪,那為什麼一起進去的明月沒事?就算是用道士和尚的說法,女子陰氣重,要先得病的也該是明月而不是我姐夫吧?」
「湊巧麼?」
秦放搖頭,白水也不擅長揣測,話題驟然停住,只能加快腳步回去。
因是去村外附近山上采的藥,回來時從那株大榕樹下路過,瞧見有人在圍籬笆,將村口的位置又佔了一半,更加狹窄了。
旁邊有村民說道,「這點地方牛車過不去,大孫子,你就不能勸你爺爺把樹砍了嗎?」
正在和安德興和孫賀一起圍籬笆的祝安康抬頭,笑道,「鐵叔,真的不能,您也知道我爺爺最聽我爹的話,可我爹前幾天從鎮上鋪子回來勸過,沒用。您想,他都勸不動,那就更別說我們了。爺爺他肯讓我將籬笆築高已經很不容易,他脾氣倔您也知道,要是老說砍砍砍,我怕呀,他不砍樹,反倒是過來把籬笆砍了。」
一眾村民聽了深覺有道理,也不敢再提,站了一會又覺得涼颼颼的,就都散開了。
白水抬頭往那榕樹看去,整棵樹都被陰暗天空籠罩,卻還是能從掛著的燈籠下看出鬱鬱蔥蔥的生機來,實在很難將它和那首恐怖童謠聯繫起來。
安德興見他瞧看,放下手中的活看他,「小公子生得真是眉清目秀,可是腰佩大刀,難道你會點拳腳?」
白水客氣道,「會一點花拳繡腿,刀只是拿來嚇唬人的。」
安德興笑笑,「你這麼說了,那武功肯定很好。」
白水怕說多了他猜出自己的捕快身份來,便道,「我還要回去熬藥,告辭。」
安德興笑了笑應聲,瞧著兩人離開,轉身差點撞上紮在地下的樹根,嚇了一跳,「我還以為真有人掛在樹上瞧我。」
祝安康一聽,抬頭看他,滿眼的不悅,「不要再開阿菀的玩笑了。」
語氣沉落,很不友善,安德興卻是一點都沒生氣,反倒是拍拍他的肩頭,「很快就會有個了結了。」
在一旁編織籬笆的孫賀沒有做聲,但他聽得懂。聞聲也沒抬頭,仍在專注裹籬笆。
安德興說完這句,榕樹下的人都悄然無聲。周圍無人,唯有榕樹葉子隨風拂動亂響,像蠶食樹葉,一點一點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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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開喝過藥之後並沒有好轉,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將藥吐了出來,讓祝長榮好不奇怪。
他蹲在藥簍前翻著這些藥,確認了一遍又一遍,「明明是去風邪的藥,別說喝一碗,就算半碗也該有用。蘇公子年輕底子好,更該是立刻見效。」
白水皺眉說道,「要不還是去請個郎中來吧。」
「就算真的是郎中來了,他用的應該也是這些藥。」祝長榮擰眉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忙跑去蘇雲開房裡。坐下身就翻他眼皮舌頭瞧,眼球渾濁,面色鐵青,舌苔微見黑點,看得他跳起來,「這分明是中毒啊。」
旁邊的明月嚇了一跳,「中毒?」
「對,之前沒認真看還以為就是普通的風邪,可現在毒已入體,跡象就更明顯了。」祝長榮瞧瞧外頭天色,說道,「我去采點解毒的草藥,不過我只會一點簡單的。你倆也去把郎中找來吧,三個臭皮匠還能頂一個諸葛亮呢。」
「嗯!」明月立刻就起身往外跑,白天她問過村長了,知道最近的郎中在哪裡。
白水後一腳跟去,剛跨出一步,就又聞床上那人重咳。她頓下步子,見秦放正好拿了茶來,說道,「你進去照顧,我和明月去找郎中。」
可等她出了門,明月已經跑遠了。
此時夜幕已落,村落不見幾盞燈火,黑得只能藉著星辰隱約看見地上的黃泥路。
她剛出村口,跑過那榕樹底下,便有一條黑影尾隨跟上,寂靜無聲,讓人無所察覺。
那條黑影剛過去不久,又有一條黑影跟上。
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