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開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村人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許大人迎了上去,只聽見一聲「挖寶」,也有靠近的鄉民聽見了,兩個字迅速在人群中傳開,後頭的人不敢問蘇雲開,便問走在後頭那面善的小公子。
秦放哪裡知道這個,被鄉民纏得寸步難行,衣服都被扯得歪斜了,他叫了兩聲也無人散開。忽然有人撥開重重人牆,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拉,隨同喝聲響起,「大人辦案,休要蠻纏。」
白水聲音高亮威嚴,村民再不敢糾纏,還齊齊退後。秦放雙耳也被一震,倒是開心,被她拉著往外走,笑看著她的後脖子。忽然見她回頭,瞪眼道,「這麼大個人連人都推不開,被擠得慘叫,你是軟泥做的嗎?」
秦放彎眼笑著,也不惱她,就是察覺到抓在手腕上的手掌有點粗糙,一點都不像姑娘家的手,又不痛快起來。想來也是,這幾年她都是男子裝扮,不施粉黛,也不抹玉膏,到處辦案風吹日曬,手還嫩滑就奇怪了。
白水見他總盯自己的手,忙抽了回來,一言不發追上前頭人的腳步。
挖寶二字在人群中炸開,也讓明月困惑,細想之下,隱約猜出了些,問道,「你是想,榕樹下面藏了寶貝麼?」
蘇雲開搖頭,「不是下面,是榕樹裡面。」
「可榕樹那麼大一棵樹在那,是實心長的吧。」
「你還記不記得樹幹周圍壘起有半人高的石磚?」
明月頓時咋舌,「裡面是空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村口那株大榕樹下。蘇雲開和明月站在鬱鬱蔥蔥的樹底下,旁邊除了祝長榮,其他人都離了三丈遠,看得祝長榮恨聲,「哪裡有什麼邪祟,分明是你們的心在作祟。」
蘇雲開敬重祝長榮在歷經了這半年的事後還能一身正氣,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事。他只是過路人,但身為村長的祝長榮卻一直身處這種境地,卻仍不畏懼,反斥愚民。
「把籬笆拆了。」
一聲令下,許大人先愣了愣,心裡慌得很,「大人,這樹可碰不得。」
蘇雲開知道身為父母官的許大人辦事勤懇認真,這從巡檢的案卷可以看出,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這人著實迷信膽小,「拆。」
許大人無法,只好讓衙役去拆籬笆。衙役每近一步,都讓鄉民倒抽冷氣,連喊不可以。但蘇雲開已下令,衙役根本不會停。圍得已看不見裡面的籬笆被一點一點拆卸,終令整株榕樹再現眾人眼前。
那需六人環手才能保住的樹幹周圍,還有許多直扎地下的根須,像是一座嚴密城牆護衛著城中腹地。樹幹下面壘砌的石頭有些散落在地,但依舊將樹底圍得密實。
蘇雲開墨眉微攏,開口道,「卸了石磚。」
村民連連嘆氣,不敢阻攔,也不敢上前,簇擁在一起默默看著。
祝安康三人也站在前面,沒有靠近,安德興笑道,「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啊,可蘇大人不怕再病一次嗎?」
蘇雲開聞聲,轉身往他的方向看去,「我不是得病,是中毒了,被人故意下了毒。」
眾人嘩然,又有人道,「中毒跟病了可是完全不同的,村長也算半個郎中,怎麼沒瞧出來?」
「那毒我請大夫看過,是出自一種長在深山裡的樹,叫鬼遮眼。它的毒汁可以讓人陷入昏迷,出現的症狀就如染了風邪般。但這種毒不會要人命,發作起來讓人痛苦,但不過兩三天,毒會自己消失。」蘇雲開說道,「我所中的、還有這半個月來陸續染上怪病的人,症狀無一例外,都是鬼遮眼的毒汁。」
這話剛落不久,人群中已有人恍然,連聲說是。一時眾人半信半疑,議論紛紛。
蘇雲開又道,「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下的毒,但可以肯定的是,下毒之人的目的,是不想有人靠近榕樹。」
「可是大人,病是一回事,那死的人呢?」
「我查看過,這半年來死去的三人,的確是因為意外,而與下毒之人無關。只是那人利用了意外離世的人,編造了這首童謠。鬼姐姐的童謠加上死去的人,再加上接二連三生病的人,終於讓你們在榕樹下築起了籬笆,遠離榕樹,而那人的目的也就此達到。」
眾人還是不能全信,蘇雲開又道,「阿菀姑娘是半年前在這裡自盡的,但童謠出現的時間和生怪病的人,卻是這半個月的事。如果真的是阿菀姑娘冤魂不散,那為什麼要時隔五個多月後才出來擾民?」
「就算大人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那人要費那麼大的力氣不讓我們靠近榕樹?」
說完這話,又聯想到方才他所說的「挖寶」,忽然有人明白過來,連聲調都高揚了——「定是這榕樹裡藏了什麼寶貝!」
一石激起千層浪,膽大的已經急忙上前,往那漸漸拆除石壁的榕樹盯去,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寶貝。
明月見他們眼裡又畏懼又期待,突然明白什麼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恐懼了那麼久的心,為了那未知的寶藏,卻無所顧忌了。
「這榕樹好像確實是空了個大缺口的吧,所以當年老村長為了不讓它坍塌,就用石頭壘好。」
「可不是,難道有人在裡頭藏了好東西?」
「對啊,要不然編個童謠把我們嚇唬走做什麼?」
村民七嘴八舌說著,目光一直沒從那樹幹上離開,專注盯看,那沒窟窿的樹,都要被他們盯出個窟窿來了。
轟轟~衙役用鋤頭重擊拆卸石壁,本該結實的石壁,竟被一錘擊得轟隆作響。蘇雲開聽見這輕而易舉敲開的聲響,心下一沉,已預感遲來一步。
那一擊即碎的石壁裡面,赫然出現個空蕩蕩的樹窟窿,大得能鑽進一個成年人,可是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鄉民再次嘩然。
蘇雲開擰眉上前,明月也上前去看,見了那空樹樁,什麼也沒有。她彎身要伸手去敲地上的泥,看看是不是底下埋了什麼東西,卻被蘇雲開攔住,偏頭看去,便見他說道,「下面沒有東西,裡面放的是個箱子,但已經被人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明月好奇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個箱子?」
「痕跡。」
明月再次回頭,認真看空蕩的樹樁,這才看見地上有拖動的痕跡。痕跡呈現四角形,可見是從裡面直接拖到外面,東西似乎很重,所以壓過泥土,拖出一條很長很深的蹤跡,直到拖出樹洞,蹤跡突然消失。她抬頭問道,「被人抬走了?」
「嗯,如果沒有猜錯,抬走的時間並不長,或許……就是昨晚。」
「為什麼?」
蘇雲開蹲身在旁,抓了一抱泥來看,泥土還很乾燥,痕跡還很清楚,「剛才卸石壁時動靜不小,而且要想把這笨重的箱子抬去別處,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但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哪怕是半夜,這麼大的動靜也要惹人注意。」
明月明眸已亮如圓月,「昨晚除了小孩,村子裡的大人都出去找我了,所以昨晚是下手的最好機會。如果是在這之前做的,那嫌犯就沒必要繼續唱童謠、害你生病,因為根本就沒顧慮。但因為箱子還在,所以想把我們嚇跑,也一直沒機會。直到昨晚……」
「對。而且嫌犯看來最少有三個。」
明月不得不再次問那三個字,「為什麼?」
「箱子很重,一個人是抬不起來的,那就必須得兩個。但是兩個人抬了那麼一大口箱子在村子裡出現都沒人發現,那肯定還有一個放哨的。所以我猜,至少是三個。至少在把箱子運進來是三個,但昨晚行動的,或許只要兩個就夠了,畢竟也不用人放哨了,那麼多的村民一起回來,動靜大,還在遠處就能聽見。」
兩人在樹樁前輕聲說著這些話,旁人聽不見,被衙役擋在外面的村民更聽不見,只看見他們蹲在那嘰嘰咕咕說話。
明月絞著手指想了片刻,似是靈光一閃,不由嚥了咽,探頭跟他耳語一句。
熱氣輕輕撲在耳邊,聽得蘇雲開耳朵微癢,心也微癢,只是片刻她就離了肩頭,睜著一雙大眼看來,等他答覆。蘇雲開收回心思,說道,「雖然不能肯定,但我想,那些人本質不壞。」
「嗯。」明月沒有否認,「如果壞的話,就不會只編造童謠將人嚇唬走,而是真正的下殺手了,這樣遠比用女鬼嚇人更有效。」她托腮道,「那這樣是不是沒有頭緒了呢?你又沒足夠的證據證明那些人是誰。」
蘇雲開倒不急,笑道,「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沒關係,但如果確定了這裡的東西是什麼,再找到那些人,或許就不困難了。」
從反思維查案,便是另一個突破口。
「可沒頭沒腦的,這裡面的東西你又怎麼知道是什麼,又得從哪裡開始查?」
蘇雲開聲調微沉,答道,「從半個月前開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