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已經將這兩年卷宗看過的蘇雲開幾乎是在腦中將這半個月的案子過了一遍,尤其是精準至童謠出現的前幾天,想來想去,卻沒有吻合的,頗覺意外,便起身問早已候在一旁的許大人,「半個月前,縣裡、或者這附近,可有什麼盜竊案發生?」
日子離得不太遠,許大人還能記得,答道,「沒有大的盜竊案,有幾樁小案,不過都已經找到盜賊和失主,已經結案了。」
「那劫案呢?」
「沒有。」他說完自己倒是猶豫了一下,旁邊縣丞低聲提醒,他才想起來,「有一樁,不過失主沒報案,就沒記在卷宗上。」
蘇雲開立刻問道,「失主沒報案?為什麼?」
許大人答道,「半個月前,有一隊鏢師護送東西路過白玉山,被山賊打劫了,恰好我們在附近辦案,聞訊趕到,發現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鏢師們。我們要將他們帶回衙門,可他們卻不想報案的模樣,急匆匆走了。當時我們也奇怪,不過可能是他們護送的東西不寶貴,就沒追查了,畢竟也沒出人命,人也沒傷著,就是丟了東西。」
但凡托鏢師運送的東西,都不會不值錢,蘇雲開心中有疑,追問道,「他們沒有說自己丟的是什麼東西?」
「只說是五個普通花瓶,不值錢。」
別說蘇雲開,連明月都覺奇怪,「他們一行多少人?」
「十個。」
「護送五個花瓶要派十個人?哪家鏢局這麼大排場,護一趟的鏢錢都不夠了吧?」
許大人訕笑,這才覺得自己好像的確太大意了,當時忙著在附近辦案,他們不報案他也就沒深查,「這個下官就不知道了。不過按理說,的確是不夠鏢錢的。」
蘇雲開問道,「那是什麼鏢局?」
「雲霞鎮的八方鏢局。」
「把總鏢頭和當時護鏢的那十人一併叫來,要快,不要讓他們有所商量。」
事情接二連三,沒有鬼姐姐,沒有寶藏,還牽扯出個鏢局,村民大感疑惑無趣。到底是民以食為天,已過晌午,飢腸轆轆,乾脆都回家吃飯去了。
榕樹周圍空空落落,沒了籬笆圍裹,沒了石磚堆砌,榕樹更顯得生機盎然。
祝長榮說得沒錯,世上沒有邪祟,有的,是人心作祟。
蘇雲開和明月從交錯的樹根彎身鑽出,留下四個衙役看守,往村長家中走去。這裡離縣衙頗遠,仍住在村裡,更有利於辦案,稍有風吹草動,也更容易出來瞧看。
有衙役在村子裡住下,村莊顯得比平日更加神秘安靜,少人大聲說話,多了許多竊竊私語。
直到八方鏢局的十一人趕到,才打破村莊寧靜,家家戶戶聞聲而出,又往村長家中簇擁而去看熱鬧。
總鏢頭是個年將四十的男子,虎背熊腰,一雙抱拳問禮的胳膊隔著衣裳也能隱約窺見其中力道,他面寬口闊,聲音洪亮,「草民楊敬見過大人。」
許大人擺擺手讓他轉個方向,先拜蘇雲開。楊敬也是個老江湖,自然懂他的意思,圓滑地轉向蘇雲開,再拜許大人。
動作行雲流水,蘇雲開全看在眼裡,鏢頭是個聰明人。只是這樣聰明的人,當時鏢車被劫,竟不報案,可見不是領頭的人糊塗,而是事出有因,「楊敬,本官問你,半個月前你們鏢局丟了一趟鏢,為何不報案?」
楊敬答道,「當時草民沒有隨車同行,大人稍等,讓我兒答話。」他稍稍偏身,看向身旁一個年輕人,「安兒。」
那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生得俊秀,但身材挺拔,也是練過功夫的,他上前一步說道,「草民楊安,也是八方鏢局鏢師,那日是車隊鏢頭。之所以沒有報案,是因為東西並不名貴,就不了了之了。」
蘇雲開問道,「劫持你們的是什麼人?」
「蒙面持刀,看著就是普通山賊。」
蘇雲開還要追問,卻見他抱拳答話時右手垂落,高舉時還微微顫抖,似有傷在身,皺眉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楊安笑道,「是,那日見山賊要搶東西,我提刀阻攔,被賊人砍了一刀。幸好有同伴相助,才將他們打退。」
「既然受傷了,為何堅持不報官?」
楊安稍有遲疑,還看看其父,見父親點頭,他才如實說道,「當時僱主囑咐過,東西是給老太太祝壽用的,老太太九十高壽,經不起嚇。要是東西不幸丟了,千萬不要聲張,免得消息傳到老太太耳朵裡。所以東西丟了就丟了,也不要我們賠,因此在被劫匪打劫後,我們就回去了。」
「托鏢的人也一直沒出現?」
「沒有。」
「沒有人找你們麻煩?」
「沒有。」
蘇雲開以為順藤摸瓜找到丟失的東西就能找到童謠嫌犯,可是沒想到竟好似又陷入了另一個僵局。托鏢的人明明很擔心這批貨物,否則也不用請十個人護送。但是東西丟了也無妨,又不像是很看重這批貨物。他稍作思量,追問道,「那花瓶長什麼模樣?」
但凡托鏢,需要鏢局和托鏢人一起親眼看貨物封箱,免得途中被人調包,這一點蘇雲開相信他一定知道。
楊安答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蘇雲開蹙眉,「可當初許大人問你們時,你們說是五個花瓶。」
「對,是花瓶。草民所說的不知道,是不知道花瓶裡頭裝了什麼。當初封箱時明明是寬口寬底的白陶瓷瓶,箱子也完全檢查過,什麼都沒有。但第二天護鏢的時候,卻發現箱子很重,可是已經封口,規矩在那,就沒打開來瞧。當時我們也奇怪過,為什麼護送花瓶要僱傭十個鏢師,但做我們這行的,給了錢,就得護鏢。」
「那東西是送到哪裡?」
「說是五月一日前送到莊家口的槐樹下,自然有人來取。」
五月一日?那離時限還有十二天。從這裡過去,快馬加鞭也要八天的時間。可半個月前就出發了,那就是只要在五月一日抵達便可,那莊家口槐樹附近,只怕是有人隨時盯著。
——沒有定下準確的日子,為什麼?
——在乎花瓶,丟了卻又無妨,為什麼?
——托鏢人和收貨人又是誰?
蘇雲開剛從榕樹迷霧中邁出半條腿,這會又因鏢車的事,再次置身迷霧中,一時半會不得脫離。
童謠跟托鏢是兩回事,還是根本就是有聯繫?
鏢局的事情未查明,也需要留下。許大人也不回縣衙,明月自然沒有跟著去。她留在這也更心安,總覺得和蘇雲開分開會不安。村裡一下住了三路人馬,小小村落更是多人議論,到夜幕降臨時,白日的喧囂漸去,反倒生出絲絲死寂來。
明月還住在村長家中,晚飯不見蘇雲開來吃,祝家小孫兒要去喊他,被她攔住了。等用過晚飯他還是沒出來,明月就盛了飯菜端去他房前,從半開的窗戶看去,他的桌上堆了滿滿案卷,仍在沉思細想。
她才站了一會,蘇雲開察覺到窗外有人,偏頭看去,見了那映在窗紙的人影,試探道,「明月?」
外頭一聲應答,人影從窗前走過,轉眼門就被推開了。明月兩手端著飯菜,進來轉身用腳尖勾住門,輕輕一推,門就關上,只剩未關緊的縫隙。
「你身體剛好,我怕你餓著。可是又怕你想得正認真,斷了你的思路。」
「也的確是餓了。」蘇雲開一邊答著,一邊還沒有掐斷方才的思路,他笑問,「你覺得藏在榕樹下的東西跟鏢局丟失的東西有沒有聯繫?」
明月將飯菜放在他面前,順手收拾著桌上卷宗,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有。你想,藏東西在榕樹那,但卻不拿去賣,而是要編造童謠、給人下毒,費那麼大的勁,那肯定是因為不方便出手,是贓物。但贓物出現的時間和鏢局丟失東西的時間相差不遠,所以我覺得應該是同一件東西。」
「贓物……我倒覺得,那五個花瓶,本身就是贓物。」蘇雲開先喝了口湯水,當茶潤口,「如果是便宜貨物,托鏢人根本無需請十個鏢師護鏢。」
「可是萬一那花瓶雖然價廉,但對收貨的人來說很珍貴呢?」
「那就不會隨意指定日子,那說的可是五月一日之前。你想想,即使鏢車沒有被劫,前面山路也沒堵,那鏢車到莊家口的日子,也比五月初一要早上約莫二十來天。如果是珍貴的東西,為什麼不指定日子?而是要定下那樣籠統的日期?只能說明,這批貨物並不珍貴,可是或許價值很高。」
明月輕輕點頭,若有所思道,「按你說的的確沒錯,如果對私人來說不是什麼有意義的東西,那必然會是珍品。可是既然是珍品卻又不讓鏢師聲張報案,這樣見不得光,那就是贓物呀。」
蘇雲開和她一說,思路倒開闊起來,不至於一人苦想,思維被固定在牆上都不知,「按照鏢師的話來說,托鏢的時候確實只有花瓶,而且還是寬口寬底的瓶子。」
「那是瓶子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嗯,如果只是首飾的話,不會太重。又重又值錢,還不會叮噹作響的……」
「那就只有黃金白銀了。」
「嗯。」蘇雲開腹中已不覺飢餓,「那弄明白那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就尤為重要了。」
明月嘆道,「連環扣呀,童謠到榕樹,榕樹到鏢局,鏢局到贓物,也不知道有幾環。」
「哪怕是九連環,一環一環徹查,一環一環解開,也終有完全解開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