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接鏢時,僱主指名在五月初一前到達便可。只是蘇雲開料想時間寬鬆代表的是僱主謹慎,而非不在乎這批貨物,反倒是在約定的最後一天抵達,更容易引誘出焦急等待了那麼久的僱主。
山路剛剛重開,許大人就讓人來告知,並親自護送他們一行出去。等送走他們,便將路攔住,立了告示說此路不通,尚在開路,將要過路的人暫時攔上四天。
因只有他們一行十三人出來,所以整條路都沒有其他人,一路的客棧酒館空房餘裕,秦放就更沒機會和白水接觸了,這路上不可謂不悶,卻還是沒能想好怎麼和她開口。
十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眼見明天一早就要抵達莊家口,蘇雲開明月和秦放三人便和鏢局分成前後兩路人。一早,三人先行,去莊家口附近一個茶肆用早點。
明月時而抬頭往那棵槐樹下看去,並沒有可疑的人出現,附近不是早出做生意的小販,就是路過的行人。她再多看一眼,就聽蘇雲開拿起茶杯低語,「小心打草驚蛇,吃早點吧,別張望。」
「嗯。」明月起筷夾了個饅頭,見秦放仍舊心不在焉,說道,「小侯爺,你還沒跟水水和好啊?」
秦放動了動耳朵尖,「跟她和好?我們沒吵架。不對,我可不是因為她才不高興的。」
「那是因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秦放把筷子一放,「這饅頭和水煮肉太難吃了。」他乾脆起身離開,嚷著東西難吃,便走了。
明月喊他回來,可秦放打定主意不讓她多問,她越喊他就跑得越快,轉眼就不見了人。她無奈問道,「現在怎麼辦?」
「正好。」
「正好?」
蘇雲開將他搶去放在前頭的那碟肉拿起放在她面前,欣然道,「正好。」
明月頓時笑開,秦放愛吃肉,平時桌上的肉他能掃去一半,如今可算是沒人跟他們搶了,果然是正好。
遠處槐樹底下走來一個老婦,在那石凳上坐下,立刻入了明月眼裡。她見蘇雲開只往那看了一眼就不看了,泰然自若,睜大了眼「噓」他一聲,「那兒來人了。」
「只是過路休息的行人罷了。」
「你怎麼知道?她可是一直在打量四周。」
蘇雲開笑道,「那槐樹周圍是不是有一個孩童在自己嬉鬧?」
明月小心翼翼看去,真的有,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自己在槐樹下轉圈,蹦蹦跳跳的。
「那老婆婆坐下後一直在揉腰,但是眼睛卻始終在那孩童身上。我想只是她犯了腰病,所以借地休息。真是接頭人的話,不會帶這麼小的孩子來,就算真帶來掩人耳目,也不會帶這麼吵鬧的。」
明月恍然大悟,「還是你聰明。」
蘇雲開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碟子,「別鶴唳風聲,好好吃飯,我會看著的。」
果不其然,一會那老婆婆揉腰的動作緩和下來,就領著那孩童走了。不一會又來了個漢子,凶神惡煞的,可蘇雲開也沒動,明月便忍著不吭聲。片刻就見個婦人手提菜籃子抱了一匹布過來,漢子一瞧立刻接過,恩愛非常地一塊走了,讓明月又提心吊膽了一回。
那槐樹下因有石凳,來往小歇的人不少,明月看了半晌眼睛都疼了。捂了眼揉揉緩緩,剛放下手,就見他神情已變,多了幾分肅色,目光落在那槐樹附近。
她動作極其輕微地偏頭往那邊看去,瞧見個身著舊長衫,像書生模樣的男子站在一間首飾鋪子前,沒有張望,只是偶爾抬頭往街道看去。那人無論是穿著還是樣貌都太平平無奇了,明月心有好奇,「是那個人?」
蘇雲開輕輕抿了一口茶,若無其事應聲,「嗯。」
「可是不像呀。」
蘇雲開笑問,「那你覺得他像是什麼人?」
明月努力用餘光再瞧了半會,說道,「像是個出身寒門的書生。」
「為什麼這麼判定?」
「他的衣服很破舊,如果是他來接鏢,那肯定會惹人懷疑吧。」
「可是他接的是什麼鏢?」
「黃金……不對。」明月眨眼,「在鏢師眼裡,他接的只是五個花瓶。」
「對。」蘇雲開點頭,「如果穿得太光鮮地接鏢,這反而會讓人奇怪。不過想必出了這計策的人也是個草包,既然想把戲做到底,一開始就不該找十個人運鏢。」
「到底是二百兩黃金,丟了該多心疼呀……」
「所以膽子不夠肥,就不要學別人做貪官。」
「是啊。」明月回過神來,「你怎麼知道這是貪官的銀子?」
蘇雲開說道,「這些東西半個月前就被人打劫走了,如果是普通商人,丟失了錢財肯定會慌張報案,可並沒有。這些黃金已經可以定義為贓銀,而來的途徑,必然見不得光。既非商人,那能吞得下這筆錢,還能掩人耳目的,唯有朝廷中人。」
「二百兩黃金……虧他吞得下。」明月又道,「可是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他就是收鏢車的人?」
「怪異。」蘇雲開輕輕用下巴一指,「他的衣服非常不合身,袖子也短了半個巴掌,可見是跟人借來的,平時他並不是那樣穿。」
「可是寒門子弟穿別人的舊衣服並不奇怪。」
「那你見過衣服穿得寒酸,但卻頭戴玉冠的窮書生麼?」
明月一愣,這才再次仔細瞧,那書生非但是頭戴玉冠,頭髮還梳理得十分齊整。
「他應該是在出門前才穿上這身衣裳,而在此之前,他還是個衣著光鮮的人。或許是那貪官的心腹,或許是為貪官辦事的人二次差遣過來接鏢車的。總之不是個窮書生。」蘇雲開見明月欲言又止,笑問,「怎麼,還有疑問?」
明月弱聲,「有呀……可是我怕問多了,你說我笨。」
「我不說你笨,說吧。」
「好吧……我想問,萬一那是人家的傳家寶呢?我爹就給我留了一塊材質很好的玉珮,那開當鋪的鄰居都說價值不菲。現在我還帶在身上,它價值連城,但我是個窮姑娘。」
蘇雲開驀地笑了,「那我問你,你要是在首飾鋪子外面看見有人掉了件值錢的首飾,你會怎麼做?」
「撿起來還給她。」
「那會不會藏起來?」
「我想只有壞人才會這麼做。」
「那你會不會不撿起來又不藏起來?」
明月皺眉,「不會吧……」
「可是那個書生卻這麼做了,方才有個姑娘進去,掉了個珠釵,雖然離得遠看不清,可那姑娘穿著富貴,珠釵應該也很值錢。但書生只看了一眼,沒撿,沒喊,十分淡漠。」
明月點點頭,好像的確是挺有道理的。不過到底是不是,等會鏢局的人來了,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多久,白水和鏢局的九個人總算是來了。槐樹正在街道入口處,剛進莊家口便是大街,片刻就到了那樹底下。
他們站在那解了水囊喝水解渴,像平日那樣等接鏢的人出現。
明月更是多加注意那書生的動向,動作雖輕,卻還是落入了那書生敏銳雙眼中。他先是看了明月一眼,再看坐在他前面的人,蘇雲開與他的眼神正好對上。書生微微一驚,轉身便走。
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些驚慌。蘇雲開心中疑惑,按理說剛才明月動作不大,自己也沒有露出破綻,為什麼那人只看了他們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白水那邊等了半天都不見人來,她瞧見了蘇雲開和明月,再一看,秦放卻不在那。視線不由多找,可仍不見他。
那傢伙跑哪裡去了,難道還沒有改掉去了一個新地方就到處跑的習慣麼。手無一分勁,身無二兩肉,他也敢在陌生地方跑來跑去。
白水心中半是嫌棄半是憂慮,直到一個黃口小兒跑過來,她才回神。本以為孩子是路過,可那孩子到了一旁卻道,「那喝茶的哥哥讓我告訴你,黃昏後自尋住處,再議。」
她心覺奇怪,他就篤定收貨的人不出現了?那他們不是白忙活了?
但蘇雲開的話她向來都聽,就沒多想——其實想也想不到真相,就懶得想了。
果然,一直等到日落黃昏,那接貨的人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