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楊家九小姐竟然餓暈,實在是天大的笑話。幸運的是,她遇上了救美的英雄;糟糕的是,她忘了問那位英雄的高姓大名。
等她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已是吃掉整整一隻羊腿之後了。唉!那隻羊腿真是她吃過的世上最美味的東西,直吃得她兩手油光發亮,兀自吮指。忽然想起來那位英雄就坐在火塘對面的地毯上瞧著她,慘!她這副模樣全讓他看去了。想她楊九小姐好歹是個大家閨秀,京師名媛。這叫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她連忙問:「貴姓?」她見勢不對,要麼威逼利誘,要麼重金收買——總之不能讓他將這一幕說出去,以免名媛清譽毀於一旦。
他一怔,也用漢語反問:「你是誰?」
呵呵……大家是同胞,這就好說了。
她立刻嘰嘰呱呱開了連珠炮:「太好了,原來是自己人!噓,小聲一點兒,附近有遼人的軍隊,被他們聽到了,千軍萬馬非把我們踏扁了不可。這是你的帳篷嗎?搭得不錯,很有創意,而且這麼大一頂帳篷,你一定很有錢。咦,這張虎皮是你打的嗎?看不出來,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竟然還有老虎。對了,這是什麼鬼地方?」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深潭一樣,映著人影。
「轂爾格海。」
「轂爾格海?這名字倒有趣。但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獵場。」
「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簡單,多說一個字會害死老鼠?嘖嘖……今天算是知道了什麼叫『惜言如金』。獵場?誰家的獵場這麼誇張?野生動物協會不抗議嗎?獵場……那麼附近一定有城郭嘍?你能不能說一個我知道的地名參考一下?」
他終於吐出四個字:「渤海部郡。」
「天哪!都要到海邊上了,離最近的大宋關隘只怕有三百里。沒想到我迷路之後走偏了這麼遠。渤海部郡?幸好本小姐我知識淵博、學富五車,還知道渤海部郡是遼國腹地,天寒地凍,人煙荒蕪,並無特產。遼帝年年夏末秋初,移駕於渤海部郡打獵行圍。遼八部貴族皆隨扈東來,那情形一定熱鬧得緊,可惜本小姐我沒空去瞧那個熱鬧。聽說遼國皇帝身高丈二,毛髮如炬,碧眼紫瞳?真奇怪,世上怎麼還有這種人,長得像妖怪?」
他微微地笑了。別說,他笑起來還挺陽光、挺可愛的。他竟然補充道:「且青面獠牙,狀如厲鬼。」
哈哈……
她一時忘了形,開懷大笑,將奶娘教導的「笑不露齒」的閨秀準則忘到九霄雲外。
他說:「其實碧眼紫瞳並不是妖。民族不同,眼睛的顏色也會不一樣。就像你的黑眼睛,黑也是一種顏色。我的外祖母是高基族人,那個族的人就是藍眼睛。到了我,仍有一點藍。」
呵!總算聽到他說這麼長一段話。他的漢語說得真不壞,可惜卻不是同胞。
他的眼睛真有一點藍色,真有趣!「咦!你的眼睫毛好長,我拔一根來量量好不好?」不由分說,她扯一根下來,在眼前比一比,男人長這麼長的睫毛真是浪費。
她又瞄向他腰間的佩刀:「這把刀真好,借我看看?」
「不!」這回他有了防備,一手按住刀柄。
「小氣鬼!」她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向帳門躥去。他果然上當!「別出去!」他伸手就來抓她的肩頭。她肩一沉,左手已探出,抓住他那把刀。他的反應倒也不慢,回手便去捉她的左腕。
可惜,她早就防備。左手揮起格開他的手,右手已握住那刀柄,往外一抽,「嗆!」刀便出鞘。他只來得及擋在她的手腕上,刀鋒一偏削在帳篷當中那根合抱粗的支柱上。
「嚓!」那刀如切豆腐,橫斬透過,巨木應手而折。
這是什麼刀?也太誇張了吧!這麼輕輕一揮,就能斬斷這麼粗的柱子?這是什麼刀?
「轟!」
她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偌大的牛皮大帳,轟然倒下,直向她頭上砸下來。
救命啊!
千鈞一髮,虧得這位英雄身手敏捷,一把抓住她將她拖離險境,幾乎是將她拎出帳外。帳篷在他們身後塌下來。
嗚呼!她才差點做凍肉,又險些成肉泥。
「叫你不要動我的刀!」
「小氣鬼,看一下也不准。你要是老老實實讓我看,我就不會出此下策去搶;再說,你要不是跟我動手搶,我怎麼會削斷柱子?還有,你這是什麼破柱子,輕輕削一下就斷了?一塊腐木,虧你還用它來撐帳篷。遲早倒下來砸死你!話說回來,你這把刀確實不錯,賣給我算了。」
「閉嘴!」
她亦感不對!
怎麼外面有這麼多人?
那列雁字排開、穿著一色熊皮袍子的高大漢子,雖然手握佩刀釘子一樣排站在那裡,卻已個個臉憋得發紫。那幾個白鬍子老頭兒,更是一副憋笑快憋到內傷的模樣。哈!這兒有個人長相倒蠻親切的。
她連忙問:「你叫什麼名字?你一定是漢人吧。」太好了,她終於看見一個同胞。
他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姑娘,我叫韓德讓。」
「韓德讓?唉,你叫什麼不好,偏和遼國宰相、那個大漢奸韓德讓叫一樣的名字。嘖嘖!」她連連搖頭,忽然發覺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紅得幾乎發紫。然後只見他淚水潸潸,「咚!」一聲跪下,磕頭道:「臣韓德讓告退!」隨後他起身蹌踉而去。
他對誰稱臣?
她一顆心突然跌進萬丈深淵!
疑惑地轉過頭去,她看到那雙有著一絲藍色的眸。
不信!不信!
他的聲音依然平緩:「轂爾格海,朕的獵場。朕在追一隻銀狐,你闖進來。」
大遼天子?
完蛋了,她竟踢到鐵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