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又嵐從來不知道,她和修戎,能有那麼遠,遠到明明近在咫尺,卻找不見。

  泊水中學一對雙胞胎跳樓自殺,公開消息是自殺未遂,事實上,已經殞命。

  修戎瞞了又嵐,又嵐能理解,他大概是不想她擔心。

  事發第二天,分局上報,其諱莫如深的態度,讓總局這邊兒老覺得他們瞞了什麼事兒,保險起見,老局長派呂字圩帶三五人去一趟,探探究竟。

  呂字圩自過去之後,跟人間蒸發一樣,都三天了,一點信兒沒有。左晴上網,看到泊水中學繼學生自殺之後,又出現持刀刺傷警察事件,坐不住了。

  又嵐安撫左晴,「你別擔心,呂字圩一米八大老爺們兒,能出什麼事兒。」說著給修戎打電話,連打好幾個,都沒人接。

  左晴能不急嗎?「怎麼樣?有人接嗎?」

  又嵐本來挺鎮定,被她這一通慌裡慌張也搞得煩躁了。

  左晴拿出手機,顫抖著手猾開屏幕,從頭猾到尾,再從尾猾到頭,「又嵐……我竟然沒有呂字圩辦公室電話……也沒有他同事電話……為什麼……我是怎麼回事……他對我那麼好……我為什麼……」

  又嵐坐過去,把她腦袋摁在懷裡,「不會有事兒的,呂字圩作為人民公僕,盡責盡職,老天爺不會不開眼的。」

  左晴眼淚濕了又嵐一身。

  又嵐騰出手來,又給修戎打去電話,還是沒人接。

  她也坐不住了,「走!」

  涕淚交集的左晴抬起頭,「走哪兒?」

  又嵐:「去郊區,泊水中學。」

  兩人沒耽擱,馬不停蹄趕去泊水中學,卻在還沒邁進燕趙勢力範圍前,就被警察擋在警戒帶外。

  左晴不顧形象,「呂字圩在不在?我是他家屬!」

  聽到呂字圩名字,一個警察看過來,山風狂野,吹的他鼻頭紅腫,眼淚橫飛,「你是呂隊家屬?」

  左晴忙不迭點頭,「嗯嗯嗯,我是他妻子!」

  這警察挑起眉,衝著不遠處那輛警車喊一聲,「呂隊!啥時候娶媳婦兒了?」

  呂字圩拉開車門,露出個腦袋,「什麼?」

  左晴看見呂字圩,衝破束縛,飛奔過去,一把摟住他,兩隻胳膊緊鉗著他脖子,「操-你媽的!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個傻逼!為什麼不接電話!」

  呂字圩搞不清楚狀況,愣了足足半分鐘,反應過來,嘴角上搖,回抱她,用全力,「你在意我啊?」

  左晴:「我在意你媽!」

  呂字圩傻呵呵笑,這一刻,他覺得無比幸福!

  又嵐在警戒帶外看著這一幕,心裡迸出悵然,她問那警察,「請問,你知道修戎在哪兒嗎?」

  本來嬉皮笑臉的警察神色一變,「你說修醫生?」

  又嵐只覺心頭盛滿鉛,帶著她五臟六腑往下墜,她啞著嗓音,「他,在哪兒。」

  警察狐疑看她,「你是他的誰?」

  又嵐紅血絲瞬間佔據眼白,她沒那個耐心解釋,大聲吼,「他在哪兒!」

  警察被眼前女人的氣場給震懾住了,半晌,期期艾艾說:「在學校醫醫務……」

  又嵐沒等他說完話,掀開警戒帶,跑進學校。

  警察在後邊喊:「喂!裡邊不能進!」

  呂字圩聞聲下車。

  左晴看見現場不見又嵐,問:「又嵐呢?」

  呂字圩皺起眉,「又嵐跟你一起來的?」

  左晴點頭,「怎麼了?」

  呂字圩抿抿嘴,領著她往學校裡走。

  喊人警察沒追上又嵐,往回走時在門口撞上呂字圩,「呂隊,那女的也不知道什麼路數,跑進去了。」

  呂字圩擺下手,「我去看看。」

  左晴突然明白了,她攥緊呂字圩胳膊,「是不是修戎,出事……」

  呂字圩握住她手,「沒大事兒。」

  沒大事兒……那就是有事兒……左晴開始擔心又嵐了。

  又嵐發瘋一樣找醫務室,找標牌,可是標牌在哪兒呢?怎麼藏起來了?她想問人,可學校是如此空蕩,她的喘息聲都有回音。

  她攥緊拳頭,汗浸濕掌心,水從指縫溜出,甩在空中,夕陽一照,瞬間蒸發。

  醫務室在哪兒啊?在哪兒啊?

  又嵐從來不知道,她和修戎,能有那麼遠,遠到明明近在咫尺,卻找不見。

  呂字圩上樓,又嵐下樓,三人碰上。

  又嵐拽住呂字圩胳膊,泛著光的眼裡是一片星空一片海,「醫務室在哪兒?」

  呂字圩帶她到醫務室,一進門,修戎正閉著眼,線條明朗的臉廓透著凌厲,夕陽紅鑽進窗簾星羅棋布在他身上。上身,左臂,裹著繃帶,下身,右腿,縫了針,那道傷口,如此醜陋,如此觸目驚心。

  又嵐見到他,摀住嘴,眼淚盈在眼眶,隨時準備噴湧而出。

  左晴扶住又嵐胳膊,「又嵐……」

  呂字圩把她拉出門,「讓他倆待著。」

  修戎聽到聲音,睜開眼,看到又嵐,扯開一個淺笑,「過來。」

  又嵐緩緩靠近,在離他一臂距離,停住。

  修戎笑容不減,「嚇著了?怎麼都不抱抱我?」

  一句話,又嵐眼淚如洪,傾瀉而下。

  修戎艱難起身,去拭她眼淚,「我心疼。」

  又嵐止不住,也不說話,就是哭,一個勁兒哭。

  修戎順她後背,捏她臉蛋,「受傷的是我,你委屈什麼。」

  又嵐哭到哭不動,說:「我們不要做醫生了,好不好?」

  修戎微愣。

  他想過千萬種又嵐看到他這副模樣,會對他說的話,唯獨沒想到這一句。

  沒得到回應,又嵐不死心,「太危險了。換種職業,好不好?」

  修戎展開手,「給我抱。」

  又嵐輕手輕腳靠過去,任修戎摟住。

  半晌,髮頂傳來修戎一句,「我不做,那要誰來做呢?」

  又嵐又哭,可是憑什麼?

  修戎親親又嵐眼睛,「如果我的職業算危險,那消防員呢?緝毒警察呢?那些高危職業呢?社會需要,就得有人來做。」

  又嵐抬起頭,哭花一張臉,「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也需要你?你有沒有想過,沒有你,我要怎麼辦?」

  修戎單手捧她的臉,舔她的熱淚,「為了與你的未來,我不會讓自己出事。」

  又嵐心疼死了,指著他手,腿,「這叫不出事?」

  修戎:「這叫意外。」

  又嵐咬破嘴唇,「你知不知道,這種意外會讓我失去你?」

  修戎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不會。」我還沒娶你,怎麼會讓你失去我?

  又嵐聞著修戎懷裡消毒水味兒,眼睛上又佈滿厚厚一層水霧。

  她總是在某一瞬,爆發性的長大,爆發性的覺悟,爆發性的知道某個真相,讓原本沒有意義的時間的刻度,成為一道分界線。

  線內是私利,線外是大義。

  以前,永遠都輪不到她去想,現在,她的男人走上這條路,她不得不去想。

  也終於明白。

  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

  起到作用是英雄,不起作用就是眾矢之的,別人只見他們頭上那頂帽子印著『英雄』,卻不見他褲腰帶上別著的腦袋。

  又嵐心裡跟刀絞一樣,她輕輕問:「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修戎:「兩個學生拿刀子比劃,沒控制好力道。」

  如此輕描淡寫。又嵐嚥下心疼,「那怎麼會傷到你?」

  修戎:「我在跟前。」

  又嵐:「你為什麼要在跟前?」

  修戎:「因為兩個學生是病人。」

  又嵐不說話了,她早知道。

  或許是聽不見動靜,怕出事,一直候在門口的呂字圩和左晴敲門。

  修戎:「進。」

  呂字圩推門,沒敢與又嵐眼神接觸,只看修戎,「怎麼樣?好點沒?」

  修戎:「也就兩個口子。」

  呂字圩叫喚起來,「臥槽,你那叫兩個口子?都他媽見著骨頭了!」

  又嵐臉色又下沉三分。

  左晴杵呂字圩。

  呂字圩後知後覺,搔搔後腦勺,強行轉移話題,「我是說,那個,又嵐啊,你跟左晴都還沒吃飯呢吧?這會兒都八點多了,你倆想吃啥?我給你們弄去。」

  左晴也說:「又嵐,你開兩小時車,也該餓了。」

  又嵐恍若未聞,始終摟著修戎。

  修戎:「你們去吃吧,給她帶點。米粥或者麵湯,都行。」

  左晴想帶又嵐一起去,「又嵐,你讓修戎休息一會兒,咱們去吃點東西。」

  又嵐起身,看修戎,「你吃飯了嗎?」

  修戎順順她長髮,「吃了。」

  「你吃個……」呂字圩話說一半,又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閉嘴。

  又嵐懂了,雙手握住修戎手,「你想吃什麼?」

  修戎:「你。」

  又嵐挺直上半身,把嘴湊上去,激吻三分鐘。

  呂字圩和左晴,一臉懵逼。

  最後,又嵐守著修戎,呂字圩、左晴去買飯。

  買完回來,正好九點。

  修戎不能喝酒,可呂字圩實在是想小酌一杯,又嵐沒黑臉,他也就沒羞沒臊喝開了。

  呂字圩喝一口,沖修戎呲牙,「世間最美好之事,詩,酒,女人,哈哈哈哈。」

  修戎瞥他,「我受傷你還挺高興。」

  呂字圩:「你傷的值啊,你以為嬌人眼淚那麼好賺呢?我跟你說,我們家左晴可是說了,她自認識又嵐起,就沒見她這麼難受過。你多有福氣啊!」

  修戎執起又嵐手,擱在唇下輕輕一吻。

  呂字圩嘖嘖個沒完,「行了,不嫌膩歪啊?看你倆親熱一下午,我都快吐了。」

  又嵐踹他板凳,「出去吐去!」

  左晴也瞪他,「人搞對像願意幹嘛幹嘛,有你什麼事兒。」

  呂字圩撣撣屁股上土,一把摟住左晴肩膀,「那咱倆也是搞對象,你是不是也該跟我親熱一下?我要求不高,親個嘴兒吧!」

  左晴一巴掌糊上他腦門,「滾犢子!人家修戎是病號,你是什麼?」

  呂字圩可憐兮兮,「我也兩宿沒睡覺了。」

  左晴:「關我屁事?」

  呂字圩撒開嬌了,跟條毛毛蟲一樣在她身邊蠕動,「要不,咱們睡覺去?」

  左晴:「你別跟我扯黃篇兒。」

  呂字圩:「不是,你不能……」

  左晴:「……」

  ……

  兩人吵吵鬧鬧,又嵐把最後一口粥餵給修戎,「還喝嗎?」

  修戎把碗從她手裡端走,擱在桌上,握住她雙手,「下邊是教室。」

  又嵐:「你要去?」

  修戎:「我跟刺傷我那個學生約在晚上十點,樓下教室見。」

  又嵐一口否決,「不行!」

  修戎揉揉她掌心,「你跟我一起去。」

  又嵐態度上有所緩和,看一眼呂字圩,「再叫上呂字圩。」

  修戎笑,「他有事兒要辦,需要時間,也需要空間。」

  又嵐又想踹呂字圩了,她瞪過去,吼他,「同是彼此兄弟,怎麼差別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