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字圩:「那,問清楚了嗎?」
修戎沒應聲,問清楚了,只是,又衍生出新的問題。
呂字圩沒多問,反正方以柔這般硬骨頭是他啃不動的,本來也是要交給修戎,那就不問他什麼打算了。如果是他專業領域內容,那說了他也不懂。
他沒多待,給修戎打開門,就腳底抹油了。
修戎走進禁閉室,拉開空間內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方以柔沒回頭,但說話了,「什麼時候叛我刑?」
修戎:「您可能要失望了,有我開的精神病證明,您不用接受任何刑罰。」
方以柔轉過頭來,目不轉睛看著他。
修戎眼神聚攏成一個差別於平日的形狀,裝滿叵測,「為什麼?」
方以柔把頭轉回去,「我沒有殺人,都是又嵐幹的。」
修戎終於確定,這一切果然是方以柔設計的,連他都被算在她計畫裡了。
他緩緩闔眼,闔上了眼角一絲苦澀。
尚有雜草在亂石下冒頭,企盼一米陽光的餽贈,人又何必鑽進泥潭,拚命證明陰暗到底有多陰暗呢。方以柔自斷生路,也是斷了又嵐的希望。
刀口舔血、逆風執炬,修戎都不怕,他怕,又嵐的難過悉堆眼角。
方以柔緊一緊抱著雙腿的手臂,「又嵐不僅殺死了莊秦,據我所知,她還是當年兒童標本案件的真兇,哼!她以為她能瞞過我?沒人能躲過我的雙眼!」
修戎睜開眼,「那為什麼局裡沒有那樁案子記載,也沒有你的檔案?」
方以柔揚頜大笑,「都是又嵐搞的鬼!她想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凶手!她想要陷害我!我不能坐以待斃!所以我必須得先發制人!」
修戎沒說話,育良的中心廣場,有一瞬,他覺得自己錯了,現在,他錯了。
方以柔的計畫始於接手UIN時,她主動挑釁,與又嵐矛盾升級,愈演愈烈,在公眾面前鬧的一發不可收拾。接著,他將莊秦殺害,嫁禍於又嵐。
事情敗露後,公眾結合兩人矛盾考慮,對方以柔栽贓陷害深信不疑,而她殺人理由也足夠,她確實拒絕過莊秦合作邀約,而莊秦也確實靠那個項目大把撈金。
又嵐被擇的乾乾淨淨,沒人因為她是方以柔親生女兒而對她產生一絲懷疑。
這就是方以柔的目的。她要將人心裡,那道以為母女斷骨連筋,永遠不可能真正鬧掰的思想,徹底粉碎。她要將自己罪行公告天下,而不讓又嵐受絲毫影響。
所謂罪行,就是當年一樁兒童器官標本案,涉及受害兒童十六人,皆死於方以柔的被害妄想,她一口咬定這些孩子嫉妒她女兒可愛乖巧,試圖殺死她,她為了防止他們傷害女兒,先下手為強的將他們殺害。
她被害妄想的成因是,生產過後,護士抱走孩子,一個小男孩兒突然冒出來,用腳把護士絆倒在地,當時護士沒抱緊孩子,幸虧又一聞在身側,接住了。
本來就有輕度產後抑鬱的方以柔,經此刺激,疑神疑鬼起來,開始還不明顯,又一聞只當她敏感,後來越來越嚴重,又一聞不得不考慮給她找個心理醫生,經人介紹,他找到修戎的老師,老師診斷後,給出結論:被害妄想,精神分裂症。
方以柔卻不認為自己有病,大鬧一場,一直在擺自己的道理,比如為什麼會以為別人會傷害她的女兒,為什麼傷害她女兒的是小孩兒。
又一聞也不信,「她說話清楚,條理清晰,怎麼會是精神病呢?怎麼會呢?」
當時老師告訴他,「精神病人並不等於智商障礙。判斷精神病人,最基本無非訪談和觀察,有些邏輯思維甚至強於正常人,他們可以通過我們診斷過程瞭解很多信息,偽裝自己,掩藏自己的病情,並琢磨一套說辭來解釋他的行為。這在精神病人圈兒,再尋常不過的了。」
又一聞還是不信,直到醫院裡小孩接連發生莫名其妙受傷事件,他終於信了。
方以柔被二區精神病院帶走,又一聞為保存她形象,沒有對任何人透露,只說她出了遠門。經過一段時間藥物治療,方以柔病情好轉,值得一提的是,與院內醫護關係處理的非常好,醫生對她品行讚不絕口。
又一聞滿心歡喜接她出院,卻被她扔來一紙離婚協議。
方以柔態度果決,一定要離婚,原因是不愛了,不想過了,過著沒勁了。
又一聞以為病沒治好,找到精神病院,院長親自跟他說明,方以柔已然痊癒。
回到家,他簽了字,不是因為與她一樣死心,是因為不想她受刺激病發。
離婚後,方以柔搬到一所大院兒,又一聞擔心她病情,也跟著搬過去,方以柔倒是無所謂,只不過對又一聞父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後來,方以柔應聘一家美容院,從美容開始做,美妝知識滲入身體,她找到商機,研製一款妝前乳,到處拉投資,十方美妝雛形慢慢顯現。
大院拆遷,所有人都搬走了,此時,方以柔事業已度過起步階段,走向穩定。
又一聞為她高興,覺得她徹底痊癒了。
沒過幾年,市裡發生一起轟動全國的變態殺人案,凶手將十六名兒童殘忍殺害,肢解,注入樹脂,燒成琥珀。警方一點頭緒沒有,全國人民人心惶惶。
國內凡是有些名望的精神科醫生,心理科醫生紛紛出動,分析凶手精神狀況及人格,妄圖以此種方法推測凶手更多信息。
後來凶手沒再作案,徹底退出公眾視線,案件也在毫無進展情況下不了了之。
修戎此番出國,找到當年參與案件的老師,得知一個驚天秘密——當年凶手就是方以柔。礙於她精神病人的身份,以及當年破案手段不完全,並沒有她作案直接證據的原因,法院沒有對她進行判決,而是又扔給了精神病院。
方以柔智商極高,她確實有病,但她也確實可以讓人以為她沒有病。
所以,她再一次成功騙過院內所有醫護,被送出院。
接下來的幾年,她十分安分,直到又嵐成年,開始跳舞,並成立舞社,她坐不住了,開始打擊她,開始找她麻煩。
老師問她為什麼,她很聰明,說:「我不能讓她那麼耀眼,現代社會各種技術那麼發達,萬一被人知道我當年惡行,會連累她的。」
老師看她聲情並茂,沒有打斷她,但也知道,她這番話真假有待商榷。
畢竟曾經是一個殺害十六名兒童的高智商殺人犯。
方以柔雖然打擊又嵐,但沒有過激行為,使用的一些手段在競爭關係中,並不算過分,所以老師沒有將她視為病人看待,但也沒有放鬆懈怠。
之後又嵐出國,老師也因FBI邀請前往美國加州分局,修戎當時專業水平在同行已是出類拔萃,老師把手下幾個一直跟蹤的病人交給他,其中就有方以柔。
老師沒有告訴修戎,方以柔與兒童標本殺人案的關係,也在走前,抹掉方以柔在警局的檔案,以及這樁案件的記錄。修戎再次找到他,他才說明原因。
最高人民法院,及總局行政執法不想此案件重回公眾視野,首先,避免被發酵的滿城風雨,再次引得人心惶惶。其次,對兩方影響不好,不利於兩方在公眾面前良好印象的繼續保持。
而修戎,雖然相較同齡人,算是成熟,但畢竟年輕氣盛,心有一腔正義,胸有一掬熱血,對整個社會懷揣希望,如果被他發現當年案件處理馬虎,一定會翻案,這不是他們任何一方想要看到的結果。
修戎瞭解實情後,返回國內,第一時間到育良公館,當時他的注意力只在又嵐身上,所以倉促的把腦海中已知信息拼湊,一擊返還給方以柔。
期間他也有過懷疑,一切未免太過順利,方以柔並不像是老師所說,高智商罪犯、世間難覓,但還是被對又嵐的在意沖昏頭,走入她計畫,將她罪行揭露。
當方以柔被警方帶走,他漸漸平靜下來,開始細針密縷的分析整個過程。
方以柔最近有發病趨勢,也可能是她一直都在病中。
她不清楚,她對別人的仇恨,到底是病在作祟,還是她真的能知道對方即將傷害她,先發制人,從而對自己進行保護。即使是修戎,也沒辦法確定。
精神病誤診率非常高,有種誇張說法,40%,而事實上,即使沒有40%,也有20%,就連精神科醫生,都經常會被認為有精神病。
修戎之所以在精神科基礎上又修習各類心理學、微表情學等等相關學科,就是希望自己診治的病人中,誤診率相對基本值,還要低一些。
方以柔犯罪過程中,是否是病發狀態,修戎難以判斷,他只能通過事後交流、詢問,然後觀察她本人,將搜索到的信息整理,得出結論。
但此刻,她無懈可擊,只提到標本案。修戎知道,她目的是讓他注意到那樁案件,繼續查下去,查到她是凶手,叛她有罪。修戎終於相信,她智商有多高。
也終於相信,一切出乎常理的順利,以及在十方美妝,他所觀察到的所有證明她是殺害莊秦凶手的細節,都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綻,至於目的……
在這起案件中,唯一受益者,就是又嵐,所以,方以柔是在保護又嵐。
她將莊秦殺害,明著嫁禍給又嵐,實則是為了讓修戎查到她頭上,讓她伏法,目的是防止自己再次傷害到又嵐。她知道她有病,也知道,她好多行為不受控制,她已經不受控制的傷害又嵐多次,她不想看到有一天,她也將又嵐的四肢製成標本。
瞞著又嵐,修戎於心不忍,告與又嵐,以又嵐脾氣,一定會想方設法救她。
而方以柔,她是個精神病人,但她又確實殺害了十六名兒童,一個莊秦。
修戎以為自己活的夠久了,經歷夠多了,也已足夠明白,世間事,並非非黑即白,但每每遇上,還是忍不住怨上天:看看你造就的這個糟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