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字圩推開門,見左晴靠在又嵐肩膀,雙手摟她胳膊,時光繾綣,歲月靜謐。
他突然就笑了,笑容裡帶出千束溫情。
左晴規律的蹺著腿,「我買那房子,第二層全是你喜歡的裝潢,本來是打算我倆住,但你現在有修戎了,住的鳳凰巢,估計是看不上我那麻雀窩了。」
又嵐不說話,但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
呂字圩走過去,「聊什麼呢?」
左晴看過去,「你怎麼回來了?」
呂字圩把警帽摘下來,擱在桌上,靠在桌沿上,雙手抱臂,「修戎出馬,那就好比南孚電池,一節更比六節強。」
左晴正了正身子,「你也好意思說,離了修戎跟個廢物一樣,長臉是吧?」
呂字圩呲牙,「我是謙虛。」
左晴懶得搭理他。
呂字圩把注意力放到又嵐身上,看她目光呆滯,神情憔悴,給他倒了杯水,「修戎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把水杯遞給她,「咱們有先天條件,事兒好辦。」
左晴替又嵐接過水杯,順著呂字圩的話往下說,「嗯。你有什麼想法,跟呂字圩說說,自己人,辦事兒還算方便。」
正說著,修戎走進來。
又嵐回頭。
左晴自覺起身,讓出位置。
修戎在又嵐身側站定,摸著她長髮,「餓了嗎?」
又嵐搖頭,「你餓了嗎?」
修戎執起又嵐手,放在他小腹,「嗯。」
又嵐站起來,「想吃什麼?」
她說話時,一襲晚風躲過紗窗,吹起她兩鬢髮絲。
修戎給她別到耳後,「餃子。」
又嵐眼角柔和,「嗯。」
左晴、呂字圩目送修戎與又嵐牽手走出去,兩相目瞪口呆。
呂字圩反應算一般,畢竟修戎經常幹丟下他這種不是人的事兒,左晴就接受不能了,又嵐重色輕友的屬性太滿,前頭話都不想說,一對上修戎,好一通關心。
她鼓著腮幫子,「我再管她,我就是賤!」
呂字圩順勢摟住她腰,下巴墊在她肩膀,輕輕晃著腦袋,晃成個撥浪鼓,「不管她。反正修戎也不會讓她受委屈,你就多管管我,省了我老跟個沒主的一樣。」
左晴瞥他一眼,「哪兒都有你。」
呂字圩撒嬌,手往左晴身上摸,「瞎說,我明明只在有你的地方。」
左晴懶得搭理他了,呂字圩在令她無話可說方面,極具天分。
呂字圩卻沒有點管住嘴的意思,「媳婦兒,你說,為什麼又嵐不見方以柔呢?」
左晴:「跟你有關係嗎?」
「我就是好奇,按說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母女倆冰釋前嫌,執手相看淚眼的劇情啊,怎麼到又嵐這兒,發展方向截然相反呢?」
左晴腦海中映現出又嵐的臉,她確實太過鎮定,但她一點也不意外,「方以柔從沒把又嵐當人看,更別說女兒,又嵐為什麼非得跟她冰釋前嫌?」
呂字圩:「可是……」
左晴:「人都是相互的,方以柔給了又嵐生命,又嵐不是不感激,你有見她主動挑釁嗎?但給予生命不是說,又嵐的生命就屬於她,她可以隨意糟踐。幸虧又嵐不是傻逼,在這種事情上還算拎得清,該還擊的時候一點也沒含糊。」
呂字圩兩滴冷汗順著耳鬢下滑,「我怎麼聽你說話,這麼瘆得慌呢?」
左晴瞅他,「瘆得慌別聽,這不是你嘴賤問我的時候了。」
呂字圩:「……」
被談論的主人公目前正徒步走在冷冬街頭,身上披著修戎的外套。
「冷嗎?」修戎停住,把又嵐雙手握在手裡,遞到唇邊,哈氣。
又嵐搖搖頭,「不冷。」
修戎不信,把她摟在懷裡。
又嵐被迫埋首在他胸膛,「有一種冷,叫你男朋友覺得你冷。」
修戎把她腦袋拉開,脫她身上外套,「不冷就還給我。」
又嵐攥住衣領,瞅他的眼神頗為仇怨。
修戎受不了來自於又嵐的各種神情,每當不幸被她橫眉冷對,原本打算就都被捻滅了。他牽著又嵐的手,順著長街往前走。
總局所在馬路,繞過幾條街,是個二十米窄徑,各種夜場、餐廳扎堆,屬於中高檔消費區,常年匯聚三教九流,算是個罪惡的小天堂。
以前上學時候,又嵐跟左晴經常來,她閉著眼都知道,哪個餐廳的飯好吃。
她帶修戎到一間港式餐廳,上來各個口味兒餃子要了個遍。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吃餃子嗎?」她問。
修戎:「你是喜歡一個畫面。」
又嵐雙臂擱在疊落在桌上,「嗯。我跟我爸搬到大院第一年,方以柔到家裡給我做了一頓餃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完整。」
修戎視線聚在她身上,只做聆聽的人。
又嵐喝一口果汁,「人遵守法律,並不是法律本身是正義公道,而是它促進社會仁愛,從而使它變得公平正義。而方以柔,雖然是人,但是病人。」
修戎知道又嵐即將說什麼。
又嵐:「她病理學意義上的病發時,意識全無,在這種情況下,既無故意又無過失,任何一個罪名的主觀要件都不滿足,要怎麼叛她有罪。」
在修戎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又嵐在他不注意時,偷偷做了功課。「她並非持續性精神病人,所以一時無法判斷她在犯罪時精神是否失常。」
又嵐:「所以精神病人可以逃脫法律制裁的說法,說錯的?」
修戎衝她伸出手。
又嵐沒有猶豫,把手伸過去。
修戎握住她手,「持續性精神病人不滿足任何罪名的主觀條件,可以不負刑事責任,間歇性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時犯罪,是需要負刑事責任的。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也需要負刑事責任,只不過可以從輕處罰。」說完,停頓三秒,「如果你要幫她脫罪,我可以幫你。」
又嵐手指收攏,「你願意幫我……可你不能對不起世界上那麼多對你……」
修戎打斷她,「世界再大,我在乎的,也只有一個你而已。」
又嵐抿緊唇,半晌,「那莊秦怎麼辦?他是無辜的。」
修戎沒說話,一直看著又嵐,平和的眉眼儘是柔情。
又是半晌,又嵐把手抽回來,攥成兩個拳頭,眼瞼下垂,預謀已久的崩潰再度來臨。她真的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沒有非救方以柔不可的理由,尤其是血緣關係在她眼裡,一直都不值錢,但她就是做不到,看著她就這樣身陷囹圄。
修戎有本事她知道,修戎願意幫她,她也相信,但她不能讓修戎背叛他的信仰,丟掉他的堅持。她永遠都不能,也不會那樣做。
時間一點一點消逝,餃子一盤一盤上,修戎給足了又嵐考慮的時間。
最後又嵐說:「依照程序走吧。」
修戎太瞭解又嵐了,他沒接茬,把餃子推到她面前,「吃飯吧。」
又嵐對他如此平靜的反應難以理解,「就這樣?」
修戎:「不然呢?」
又嵐突然明白,修戎那句幫她是為何意,「你在試探我?在騙我?」
修戎把筷子遞給她,「我只在乎你,是真的。」
所以幫她救方以柔,是假的。
又嵐被修戎拿捏的太準確,在看透她的問題上,他從未失手過,她不免多想,「我在你面前,就像一張透明的紙,你在我面前,就像一道堪比防核庫外殼的銅牆鐵壁。你覺得公平嗎?」
「即使是銅牆鐵壁,也是你的。別人還覺得不公平呢。」修戎又叫了一杯熱水,端到又嵐手邊,「吃吧,吃完回家。」
又嵐盯著眼前美食,「你不吃嗎?」
修戎盯著又嵐,「我不餓。」
又嵐心裡酸淚差點就湧出來,所以他說餓,只是想讓她吃嗎?
修戎是她的,她有多幸運啊。
*
方以柔一案最終還是依照她計畫進行,修戎確實沒辦法在已知當年兒童案之後,置之不理。他翻出這樁案件時,是個陰天,瓢潑大雨,全市各部門高層聽著雨聲亂了心神,枕著慌張度過了一個漫長的不眠夜。
呂字圩有時候覺得自己特別瞭解修戎,而有時候又覺得,他壓根不認識他。
他腳蹺在桌上,啃著手指頭,看著距離他不遠處,全神貫注翻閱舊案資料的修戎,「誒,你就沒想過救方以柔?她可是又嵐親媽,又嵐可是你的命。」
修戎眼沒挪開,「你在聽到我要翻案時,為什麼沒阻止?你可一向不想麻煩。」
呂字圩把腳放下來,「我除了是個不想找麻煩的不靠譜刑警,還是一個人,那可是十六條人命,而且是十六個孩子,她方以柔即使有病,也得受到法律制裁,如果當年這樁案子沒有不了了之,那今天莊秦也就不會死。」
修戎:「所以我不會救她。」
「有件事得告訴你,我不顧上頭千叮嚀萬囑咐,非要翻案,很有可能被革職,給予處分,最晚不會超過後天,處分通知就會下來,到時候我可能就幫不上忙了,」呂字圩呼口氣,走過去,「所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趕緊說。」
修戎停住手,偏頭看過去,「翻案,你後悔嗎?」
呂字圩馬上又切換回吊兒郎當的態度,「我呂字圩活那麼大,就沒後悔過。」
修戎把手裡幾卷受害者家屬資料遞給他,「不後悔就幫我規整入檔。」
呂字圩額角抽搐兩下,「現在後悔,來得及嗎?」
修戎:「你覺得呢?」
呂字圩差點哭出來,他怎麼就長了一張欠嘴呢?瞎煽情什麼啊,給自己找事兒了吧?這麼多資料,他不得錄到猴年馬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