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反將一軍

李培南的手臂強韌有力,緊摟著不放,熟悉的衣香與氣息又席捲而來,閔安朝後退,卻退無可退,乾脆將傘柄抱在了胸前,想用來阻擋李培南的靠近。

青布傘幅大,李培南長得比閔安高,他低下嘴就要啄吻到閔安的唇,閔安慌張不過,將傘骨朝下拉,整個兒蓋住了李培南的頭。

李培南就勢將臉擱在了閔安的肩上,趁著傘悶光線暗,偷吻到了幾記。親就親了罷,他還要說上一句:「頸上香一些。」

閔安扭著身子連退幾步,顏面大窘,不由得惱怒道:「公子總是捉弄我。」那柄傘還被他作為護身武器捏在了手中。

李培南笑了笑:「我一見你就覺得心喜,忍不住要親近你一些,怎會是捉弄你。」

閔安向來畏懼李培南,這會兒請求落空,又被李培南肆無忌憚地親近了一番,有些惱羞成怒。「公子總是自顧自地歡喜,從來不計我是否願意。」他擰著眉,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看李培南的眼睛,乾脆低著頭一鼓作氣說道,「我打不過你,又要儀仗你的提攜,因此心裡即便窩著一股氣,也要低眉順目來侍奉你。換作是你,你願意這樣被人玩弄在鼓掌中麼。」

李培南極快應道:「願意。」

他的聲音很鎮定,站在山石上的身姿也顯得閒適,直看得閔安恨不得將他攆走。只可惜,閔安也知道,目前沒資格這樣做。

靜寂中李培南問:「要怎樣做,才能被你玩弄在鼓掌中?」

閔安語塞。李培南又低聲說:「不如收了我作你的隨侍?」

閔安的臉紅得像火燒:「公子貴為皇胄,受世人景仰,說出的話偏生這麼輕浮。」

李培南淡淡應道:「天潢貴胄又能如何,得不到自己喜歡的,活得比常人還辛苦。」他自小看多了父王苦尋娘親未果,常常深夜披著露水站在中庭熬到破曉,再接著走出去處置事務,因此汲取到了一個教訓:喜歡什麼,要努力取得,再用雙手穩固她的地位,使得她逃不掉。

往大的來說,這也是李培南的處事法則,可閔安未見得懂了他,或是相信他。「皇者、王者自有氣度,胸納天下,不應是公子這樣的淺薄想法。」

閔安算是出言不遜了,李培南卻不以為忤。他緊跟著說:「不如你來決斷我的事務,讓我聽從你的吩咐。」

閔安怔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唯一的法子就是你收了我做隨侍。」

「那決計不行,公子休要再說些玩笑話——」

「收了我,就能玩弄在鼓掌中了。」

閔安啞然而立,李培南說完最後一句:「所以先前我答道,十分願意。」

閔安的臉快要紅破,他自問說不過李培南,還打不過李培南,不如躲到一邊去。他舉著傘朝山崖下跳,實屬是臉薄招架不住,落荒而逃的時候擇不了路。李培南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傻瓜。」閔安本想憑著風力托住自己,閉眼朝下跳,李培南卻縱身趕過來,抓住了他的傘骨,將他拎在了崖邊。

閔安的身子趔趄出去,嚇得他不敢撒手,抓住了李培南的手臂。李培南徐徐摟住他的腰,笑道:「這可是你送上來的,怨不得我。」

閔安羞惱:「若不是公子突然趕過來抓住——」話音未落,李培南的兩隻手已經鬆弛了些,任由傘骨滑落一截,閔安的身子又倒下去幾分。

閔安連忙死死抓住李培南,顧不上說一句話。青傘落向崖底,翻滾間,被嶙峋山石割破,頃刻就失了架勢掛在石刺上。李培南扶著閔安站好,和聲說:「這就是我抓住你的緣由。」

閔安低頭一看,明白過來,低聲道謝。李培南說:「我救你一命,你道聲謝就了事,不划算。」

閔安這次卻是猜得出來他沒好話要說,心想逃也逃不掉,摀住耳朵總成吧。李培南拎開閔安的手,朝他耳邊說道:「親你一下,抵消恩情。」

李培南丟出來的話不是詢問,而是先行的提醒。閔安無路可退,掙又掙不脫,只能架起兩手遮住了臉。李培南靜靜瞧了他一會兒,最後衝著他保護不了的發紅耳廓親了親。

閔安的耳朵更紅一層。李培南放了手,提起裝著小猞猁的竹箱,回頭看見閔安仍杵在山頭,出聲喚道:「傻站著做什麼,回行館。」

閔安慢慢跟上去。這時,一直躲在山澗罅隙處的蕭知情隨侍,冒出頭看了看山上的動靜,覺察到應是沒打斷李培南,才驚叫道:「小相公快來啊,我家大人受傷了!」

隨侍這一喊,是表示他從來沒看到世子車架也趕到了海棠山,又佔住了閔安請他家大人出獵,自然是找東道的理由,用以加強意外的真實性。閔安心裡還埋怨他喊得晚了,連忙在臉上顯露出驚慌神色來,順著山石就要朝下爬。

李培南蹲下身,提著閔安的衣領,問道:「你下去能救她?」

閔安抬頭眼露欣喜之色:「那公子去吧。」

李培南提著不放手,淡淡道:「太高了,我也不敢下。」

「剛才公子不是很利落地跳下去,抓到了一隻猞猁嗎?」

「為你做事自然不同。」

閔安內心是真的有些擔心蕭知情,也不多話,又要放鬆腳踏朝下爬。李培南乾脆一把將他提上來,說道:「你也不問問蕭知情到底怎樣了,就要趕急著過去?」

閔安恍然,做戲得做全套,一時心急竟然把這茬兒忘記了。他立刻沿著山頭朝前面走,大聲呼道:「蕭大人你在哪裡?傷得怎麼樣?」

隨侍在山澗底帶著閔安找到了蕭知情。蕭知情側躺在一處半山石窩處,已然昏迷,左手鮮血淋漓。她畏血,也不需要裝,當石尖剮傷手臂時,她就能自發昏過去。隨侍解釋,她想摸進石窠裡抓一隻猞猁進獻給世子,沒想到山石太過鋒利,將她傷倒。山窩豁著一塊尖石杵著半山腰,不上不下的距離,正是個巧妙地方。隨侍請動李培南的侍衛,頂上三人合力吊下繩子,想將蕭知情捆綁在侍衛背後,再順著繩力將他們拉上來。可是他們四人沒有足夠的功夫能攀附在山崖上不掉下去,所以救援一事進行得分外遲緩。

蕭知情所倒傷地僅容一人落腳,眼看左臂鮮血直流,閔安急得推推一旁的李培南:「公子救救蕭大人,她也是公子的屬臣呢。」

李培南看到蕭知情確實昏迷了,沉吟一下,徒手攀附在山石上,閃身躍到石窩處。他將繩索繫緊蕭知情的上身及腰部,將繩結提在手裡,朝上喚道:「提!」頂上的侍從們一用力,李培南藉著力道飛躥上山石,幾下攀爬,穩噹噹地救出了蕭知情。

隨侍慌忙解開繩索,閔安拿著水壺走近,洗過蕭知情的傷臂,又要撕下布袍給她裹傷。蕭知情悠悠醒來,抓住了閔安的衣襟,低聲道:「別鬆手,我怕血。」

閔安這才知道蕭知情畏血,剛才還在奇怪她怎能裝得那樣像。既然明白她的苦肉計是實打實的苦痛後,他更是憐憫她的心事,回頭又對李培南說道:「公子武力強於我們所有人,來去落得方便,不如公子帶蕭大人下山吧。」

「怎樣帶?」

閔安打量了下山的路,篤定道:「背著蕭大人難免有磕碰,公子行個方便,抱著蕭大人下去吧。」

蕭知情又昏迷過去。

李培南突然坐在了山石上,皺起了眉,額上還滲出一些汗水。

閔安沒聽到回答,回頭詫異道:「公子怎麼了?」

李培南低聲道:「我也畏血。」

閔安更詫異:「我怎沒聽說過?」

李培南看向帶來的一名侍衛,那名侍衛迎上他的目光,先愣了愣,不明所以,李培南徑直看著他,再點點自己的雪綾中衣染上的幾點血跡,侍衛醒悟過來,大聲道:「公子的確畏血!先前救起蕭大人時,已被髒了衣服,公子生性尚潔,強忍不適坐在石上順氣,可見的確是無奈之舉!」

閔安看看墊在竹箱底給小猞猁保暖的錦衣外袍,又看看李培南身上只剩下一層的中衣,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能續接他提起的話頭。侍衛站出來自告奮勇地說:「屬下帶蕭大人下山,請小相公多加照顧些公子。」說完,他給一旁的另一名侍衛遞了個眼神,兩人合力,將蕭知情挽抱起來,小心翼翼搬下山去。

李培南對閔安說道:「你過來扶我。」

閔安再次回頭打量下山的路,越發覺得遙遠而陡峭了。他朝最後一名隨侍看過去,那人也忙不迭地抱起竹箱離開了。最後,閔安只能攙扶起李培南,任他將大半個身子壓在自己肩上,十分艱難地帶他下山。

閔安累得熱汗直流,還不放心地問:「公子騙我的吧,怎會畏血呢?公子上了西疆沙場,又怎能打贏一次次的車戰呢?」

李培南低聲道:「我出計策,厲群帶人廝殺。」說著,他的汗水也從額上滑落。

閔安遲疑道:「可你包紮猞猁傷腿時,可是十分順手啊。」

「為你做事自然不同。」

閔安仍然半信半疑,剛露出一點想將李培南放在路邊山石的想法,李培南就立刻說:「擦擦汗。」

閔安舉袖擦去額上的汗。李培南說:「我的。」閔安還得抬手去擦,靠在耳旁的那張恬淡的臉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