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救援

東郡炸山如此快速進行,得力於白木郡衙門所派公差遊說的效果。

公差之前,自然還有幕後指使者。

玄序來到白木郡已有半月,通過錢銀籠絡了一批人,使得羊倌四處放牧給他收集消息,郡衙裡的書吏與他稱兄道弟,最緊要的公差位置上,還安插了朱家寨的人——一名叫做朱八的典史。

既然朱家寨以幫役的名義派出本家人,可見那處衙門裡有需要監察或者輔助的貪官。因此朱家寨人要求外出公幹時,長官也不會拒絕。

朱八領著典史之職,帶好火藥趕往東郡,比閔安先走兩個時辰。他騎馬掠過官道,打量兩旁坡岸,看到的景況果然如玄序說的那樣,經過兩日大雨的浸泡,土壤已經變得鬆垮了不少。再加上數以萬計的白翅蜂鑽進山洞裡,一代代繁殖下來,分泌出的白灰香粉腐蝕了洞壁,使得洞穴內淘空了,此時外人再點上火藥扔進去,極易形成摧枯拉朽力道來覆沒整座山頭。

朱八對著東郡長官一陣遊說,長官並不瞭解洞穴內部的情況,聽說繁苦差事由他人來代辦時,樂得順水推舟,點頭應允了朱八的請求。

朱八做事極為快速,取得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他鑽進山洞裡尋了個石壁薄弱處,放置好了自身帶來的兩筐火藥,鋪好引線,退了出來。東郡其他的衙役見狀,紛紛抬進他們的火藥,將引線編成一股繩,交給了朱八手上。

朱八勸說所有人退出了山頭,也阻隔了官道上遠遠跑來的一支錦旗隊伍的消息。

非衣的隨從正騎馬護在了馬車外。

非衣拿著昌平府刑房書吏轉告的三個地點,趕去最近的兩個郡子,都未打聽到閔安的消息,由此推斷他必定是去了最後一個案發地東郡。非衣不知閔安先趕到了白木郡探望玄序,閔安也不知非衣正在找他。

兩人走岔了兩三天,中間的時機恰好被玄序掌握到了。

玄序派出了朱八。

朱八此時就在官道上方的山頭上。

非衣的馬車走到官道最為寬闊的地方時,右側山脊裡突然傳來一聲大響,緊跟著,地動山搖。非衣知道出了變故,立刻掠出馬車,喚隨從棄馬。

可是鋪天蓋地的力道來得太快,一大片泥漿如同傾倒的盆水瞬間砸在他們身上。非衣使出全身力氣,兩手抓過離得最近的隨從,隨著泥漿的衝擊勢頭滑向了左側山崖下。

整支隊伍的驚呼聲不絕於耳。泥漿似水流一般沖刷著所有人的耳目,非衣眼力高於其他人,下墜間對底下的一點白碎亮光看得真切,就發力喊道:「朝白光跳!那處有水兜著!」

一句提醒話之後,能在墜落間調整身形的隨從,都紛紛砸向了泛著水光的地方。

山崖底果然有一處水潭在等著他們,隨之還嘩啦一聲砸下大片泥漿,夾著滿天的山石土坷。非衣借水力衝出身子,點數跳下潭來的隨從,發覺還是損失了三人。

隨從們也浮出水面,找到掛在山壁的同伴,聚集全力將他們救下。兩名騎兵受了傷,所幸無大礙,另有一名前頭兵被泥漿衝到崖底,直接殞了命。

非衣帶著隨從收集落在崖底的雜物,將亡兵好生收斂了,放在了木枝搭建的擔架上。他走到水潭邊清洗頭髮及身子,水草豐沛的源頭處,突然又走來了閔安的身影。

閔安找到一條小路徑直滑了下來,身上衣衫污敗不堪,手掌及靴底沾滿了黃泥。整支隊伍裡的人一看,就明白小相公下來得急,多半是衝著他們的安危來的。

閔安沒想到一走出酸棗樹林子,就能看見十幾名青年兵士光著上半身站在水潭旁清洗,頓時羞紅了臉。他低頭閉眼朝前走,嘴裡說道:「非衣,你們還好麼?」

非衣先對身旁的隨從說:「都穿好衣服。」自己也找了一件皮甲裹在*的底衣上,迎上閔安,將他轉了個背身,問道:「誰敢炸官道?」

閔安背對眾人依然低著頭:「不是炸官道,是炸山封洞。」

「難道不知會引發泥漿水流覆沒官道嗎?」非衣冷冷問道。

閔安怔忡一下,才應道:「我從白木郡趕過來時,也曾炸過山洞,沒見過會引發泥漿啊。」

非衣抬頭望青灰色的天空,斷崖壁阻隔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原先的官道上,右側的山脊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他推斷說道:「炸山的人應該很瞭解這個地方,選取的斷口也是山脊薄弱處,眼力不簡單。」

閔安十分納悶,趕著說了說炸山的理由,就是為了封住巨毒白翅蜂出沒的道路。他擺出的理由極正當,非衣自然不會去懷疑他,生他的氣。

可非衣並不是那種好打發的人。他喚隨從抬著傷卒亡兵爬上山崖,一路趕到東郡郡衙裡,壓下一個未勘查地形就炸燬官道的罪名給長官,命長官善後並賠償喪葬銀兩。

東郡長官悔不堪言,轉身想找白木郡的典史承擔罪責,卻聽說典史已經動身趕往南面的清泉縣,去提醒當地的長官整治毒蜂去了。他覺得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在氣勢逼人的王府隨從面前,也無奈應承下了所有的過錯。

被毀的官道旁邊,閔安滯留不去。雖說郡衙裡的一批官吏沒查清楚,為什麼一炸山脊就會引發如此大的災禍,可他卻將這個疑點放在了心裡。

非衣收拾好了隨行之物,等在了乾淨的山道旁,默不作聲看著閔安慢慢爬上泥漿滿地的山坡。閔安不嫌髒,他看了可是直皺眉。

閔安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找到了一大塊壁石,用手一捏,搓下了一些白灰粉末。他猛然記起在白木郡的毒蜂山洞裡,只要是被蜂子毒液所腐蝕過的地方,就會產出這種乾脆的白灰石。

他暗道一聲不好,連滾帶爬地滑落下來。非衣用手拎住他的衣領,問道:「怎麼了?」

閔安著急著朝前走:「趕緊的,我們要去通知清泉縣郊野的守兵,軍營背靠的那座山峰,並不安全!」

非衣拎著閔安的衣領不放,問理由。

閔安解釋道:「毒蜂已經將山洞石壁蝕空了!若是公差們再不勘探地形,點了火藥炸山,豈不是像東郡一樣,引發整座山頭倒下來,砸斷了軍營嗎?」

非衣問:「你就這樣去?」

閔安著急:「傳令的公差已經比我先走一個上午了,再不趕過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非衣說道:「先要備好兩匹馬。」他帶著閔安朝前趕,閔安一邊走一邊脫去黃泥外袍,就著雨水淋乾淨了手掌和臉龐,稍稍整治出齊整的樣子來。

非衣在一處山民家裡買了兩匹馬,與閔安一起趕向二十里外的清泉縣郊。

閔安騎在馬上歪歪斜斜,震得傷臂發痛,但沒喊過一聲苦。非衣見他馬術功力有所長進,問道:「平時還在操練麼?」

閔安點頭:「有空就練,武力未曾拉下。」

「那就好。」非衣記起閔安以前不會起馬,必然要賴在他身後的往事,心底湧出一些酸澀之情。如今的閔安,顯然不會再依賴他了。

閔安在馬上疾馳時,暗自禱告上天開眼,別讓傳令的公差行事那麼快,又給炸斷了山脊。非衣詢問閔安,中間的這兩三日去了哪裡,閔安想到自己提前去了白木郡探望玄序,應是屬於瀆職之舉,就隱瞞了玄序的事情,只說他順著毒源去查探了蜂洞。

非衣又問:「傳令的公差怎會這樣急切,不經過勘探地形就炸斷了山脊?」

閔安回想著白木郡派出的公差,都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不像是什麼耍心思的人,答道:「公差們往往只負責傳到話,難免對其他事有些疏忽。」

真是如此的話,那就無異常了,最多治白木郡衙辦事不力的罪責。非衣暗暗考慮到,應當探一探郡衙的消息為好。

兩人沿著蜿蜒起伏的山道攀爬,遇見陡峭處就棄了馬,終於在傍晚趕到了郊野軍營背後的山峰前。閔安與非衣商議分頭行事,他去了軍營喚兵士點燃火把巡山,將毒蜂洞出口包圍起來,不讓外人進入。非衣則去了縣衙通傳諸事。

厲群還留在了軍營裡,聽見閔安的轉述,知道事情緊急。

正在一行人爬上山峰,堵塞洞口時,洞裡突然傳來潮水般的嗡嗡聲,如同海龍呼嘯。閔安側耳一聽,變了臉色:「快!毒蜂受到侵擾,快要衝出來了!」

話音剛落,大片的毒蜂攢著一陣苦腥氣,像是暴雨一樣沖刷而來。閔安來不及解釋詳情,喊道:「丟火把進去,用油桶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