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安來得及時,所賴軍營裡的物資也很充足,厲群傾盡整座軍營的力量投火潑油,極有成效地遏制了毒蜂的傷害。
毒蜂被堵在山洞裡,東西北三面都有火藥爆炸,震動了它們大大小小的巢穴,它們受到驚擾,亂撞了一陣沒找到出路後,便攢成一團朝外飛,齊齊衝向了南面的這座山崖。
南面是特地留置出來的出口,在玄序的計畫內,他本想炸山引發山體坍塌,砸斷下方的軍營,迫使李培南無法在郊野設置守軍。
若是毒蜂飛出,蟄傷了兵士,這種連帶的傷害也是避免不了的。
可就當玄序帶著朱八探查軍營後山山勢時,不期然看見底下爬升來一條火把游龍,眾多的軍士吵吵嚷嚷著,在詢問一個名字:「小相公,投擲火油能見效嗎?」
玄序仔細聽了聽底下的動靜,回頭對朱八嘆口氣:「走吧,她也在這裡。」
朱八問:「真的放手不管了?那不會影響隨後的計畫吧?」
玄序淡淡道:「我對父親大人說過,幫本寨人做事的前提就是不傷害閔安,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朱八笑道:「我自然是聽你的,可是軍營不拔,李培南始終安插了人馬在郊野,我們的鹽鐵營運就過不去。」
玄序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想其他辦法。」
朱八跟了過去,不放心地問:「還能有什麼辦法?」
「改道吧,凡是有李培南的地方,最好繞過去。」
兩人越走越遠,果然放棄了炸山砸營的辦法。毒蜂衝突一陣,暢通無阻地飛出了洞口。洞口火油越燒越旺,閔安帶來的人馬均是包住了頭臉全身,在毒蜂衝擊下所幸無任何傷亡。飛出來的毒蜂被活活燒死,來不及飛出的就被悶死在洞裡。
南面出口的險情由此解決,厲群隨後封堵了洞口,插上鐵柵欄掛了警示封條。
不多時,軍營裡齊齊燃起了燈,兵士及役工齊聚校場上,露天席地慶賀剛剛逃過一場大劫。
厲群向閔安敬酒:「多虧了小相公趕來救我們,今晚各位弟兄陪著小相公好好喝個夠!」
閔安喝了一淺碗的水酒,臉頰上就暈染了紅霞。他慌亂擺手,四處躲避軍士的敬酒,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小相公是我們整個軍營的恩人吶,怎能不領情喝碗酒呢?」粗獷的漢子見閔安溫文可欺,鬧得更厲害了。閔安跳過一個個伸出來絆他的長腿,慌不擇路朝前跑去。
夜風中傳來淡淡的沉水衣香,篝火跳躍著,拉長了非衣的身影。
閔安一頭撞上非衣的胸膛,被非衣挽住了身子。他立即站好,喜出望外地說道:「你來真是太好了!」
有了二公子出面,想必軍營裡的漢子就不會逼他喝酒吧?
閔安盤算的心事,非衣也懂。他將閔安拉到身後,對著前面伸過來的酒碗說:「我代他喝。」
隨後,他的眉頭都不皺一下,連接不斷飲了幾碗酒。
非衣平時性子冷清,這時願意融入軍營的漢子中暢飲,引得眾人一片驚異聲。他坐在厲群的桌案後,像是沒聽到似的,身子穩矗不動,凡是敬來的酒水,從未推拒。
閔安回頭看見篝火飄蕩過後,映得非衣的影子冷冷清清,有些掛念他,一直坐在旁邊守著。
閔安也不喝酒,推過厲群遞來的酒碗,朝非衣努努嘴。厲群壓低聲音說:「二公子剛從縣衙過來,想必是遇見王爺了。」
閔安恍然,心知非衣眼底藏著愁鬱的緣由了:多半又遭到了楚南王的冷遇,此次冷遇程度更甚,令非衣在臉色上顯露了出來。
厲群不敢去勸酒,拿眼看著閔安,閔安悄悄扯了扯非衣的袖子,問:「你怎麼了?」
非衣放下酒碗,拂落衣襟上的露水,淡淡回道:「我出去走走,你早些歇息。」
非衣離開校場,修長的身影一直融入到夜色裡,閔安才轉過眼睛。淡淡的沉水衣香落在手邊,他突然想到,非衣穿著的不是原先那套白衣皮甲,而是一件紫金色的錦袍。
楚南王的衣物。
閔安隨即猜想,是不是面見王爺時,非衣衣衫不整,才引得王爺一頓奚落?
厲群遞過一盞清茶過來,裊裊香氣打斷了閔安的思緒。厲群誠心說道:「容在下以茶代酒,敬小相公一杯,感謝小相公帶傷趕來,救了我們一營的軍士。」
閔安聽到實誠話,再不推辭,接過茶杯一飲而盡。他請厲群走向軍營外城城牆,站在瑟瑟晚風中俯瞰寂靜的原野,河水從牆角蜿蜒而過,泛著細碎的白光。
民眾役工所搭的帳篷就在河岸上,零散點著一些燈光。
閔安回頭對厲群說道:「公子在郊野建軍營,強化軍鎮統治,不會隨地奴役百姓吧?」
「不會的,服了勞役,還有賞銀。」
「那就好。」
在早些日子郊野守軍圍困縣衙時,閔安覺得要為師父這一類的老百姓做些什麼,斗膽向李培南提了建議,請他善待百姓,不要驅使他們終生為軍鎮做勞役,得到了李培南的應允。今晚的原野上,並未出現百姓哀怨的淒涼之景,一座座帳篷睡得安靜,讓閔安瞧不出事情的端倪,所以他才不放心地問了問。
厲群卻是猜出了閔安的意圖,也立刻明白了自家公子賞金聘請役工的緣由,就是出在承了小相公言諾的這樁事上。
厲群想到,公子看重小相公,總歸是有一番道理的。他覺得趁這個機會,應當為公子說兩句好話,因此就及時開了口。「小相公或許還不知道,公子為了應你的要求,暗地做了很多事,他分給役工錢銀,又好生安置了縣城裡的巫醫術士,讓他們的生活有了著落。朝後看,小相公再有什麼想法,都可給公子提一提。」
閔安詫異道:「是麼?公子會聽我的話?」想想往事,覺得不大可能。
一陣低沉的笛聲飄蕩在夜空中,城外土丘孤樹下,坐著一道冷清的身影。厲群抬了抬手,先下了城牆,閔安向土丘走去,不多時站在了非衣身旁。
孤城閉,冷月無聲。非衣將心中的憂愁,全數化成了笛中的音調。他靜寂吹了一曲,向著月華,衣襟上迎了一片銀輝。閔安說道:「曲子真好聽。」非衣就答道:「娘親家鄉的小調。」
非衣明明就在華朝自己的父王身邊,卻在秋夜迎月吹笛,可見懷念的是另一個家鄉。閔安懂得他的心思,躊躇一下,才說道:「是不是王爺又為難了你?」
非衣放下笛子,用衣袖拂去石上沙塵,說道:「坐吧。」待閔安坐下,他才淡淡應道:「我來得匆忙,衣衫未作整理,王爺由此責罵我一頓。」
閔安皺眉:「王爺怎會在小事上,落你口實?」
非衣澀然一笑:「連你也知道,王爺次次這樣待我,一定是不尋常。」
「理由呢?」
非衣理好衣襟,掬起一團模糊的光華,坐著久久不動。過後,他微微嘆息道:「再過幾日,就是世子母妃忌辰,王爺心情不好,見我落拓歸來,更是怒不可遏。只因在王爺心裡,我的娘親就是逼死世子母妃的凶手,他疏遠娘親,連著也厭惡我,所以才待我冷淡。」
閔安模糊聽得李培南母妃一些事情,心想王府及世子府的陳年舊情,最好不要提及。他見非衣心傷,陪他坐了一刻。非衣又說:「王爺待我不公,我並不怨恨,只想著為娘親贖點罪,一直順從著王爺的意思。若說娘親有罪,多年來我已經替她還清,可是王爺並未接納我。蹉跎了這麼久,我也想做個了斷,待這次忌辰祭奠後,我就回北理去。你跟我一起走麼?」
非衣最後一句問得自然,卻讓閔安措手不及。閔安怔了一下,應道:「如王妃帶你從北理回來,就是希望你認祖歸宗。你怎能不讓王爺修玉牒昭告天下,就急著回到北理去?」
非衣淡淡道:「等待的日子總有個盡頭。」
閔安勸:「我信王爺總會接納你,只是時機未到。不如趁著世子母妃忌辰,你好好拜祭,讓王爺對你改觀一些。」
非衣仔細想了想:「經你一說,我才想起,以往兩年的祭奠,我都未參加,確實未顯露出誠意。」
閔安笑道:「那就好好抓住這次的機會吧。」
非衣也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我還想知道,剛才問你的那一句,你的答覆是什麼?」
閔安突然低了頭,臉紅回道:「我哪兒也不會去。」
「為什麼?」
「玄序在這裡,我想與他在一起。」
非衣當然沒有忘記玄序這樁事,他向閔安隱瞞了玄序就是朱沐嗣的內情,也是有一番理由的。因他心想,閔安現在如此喜歡玄序,若是挑明了玄序的身份,勢必會引得閔安心傷。強行奪取他人心頭好本就不是易事,再引發閔安傷痛,與他生出間隙來,更是不討好的事情。
所以,非衣不會做出任何讓閔安厭棄他的事情。
但他也不會放任玄序好過。
大奸大惡之事,最好由世子來代為操勞。
不多久,非衣就將心思付諸於行動。他喚閔安寫一封家書向師父報平安,閔安自然不會推辭。
非衣殷殷囑咐道:「要寫出離別後的掛念之情。」
閔安眼神微異:「對自己的師父,不用寫得那樣悱惻吧。」
非衣微微一笑:「我動身來尋你那天,師父站在院子裡罵了整整一個時辰,起因就是你不告而別,害得他老人家掛心。」
閔安咬著筆頭,有些動心。非衣又說:「翠花也掛念你,你傳家信回去,順便慰藉下兩位親人,又有什麼不妥?」
閔安徹底想通,從善如流寫下一封信,隨後卻被送到了李培南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