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結交

一聲脆響後,閔安的白淨臉面上留下一道紅印子,人被扇倒在地。李景卓勁道大,又恃武力高強,對付閔安時並不手軟,堪堪甩出一掌就將閔安撂倒,說道:「簡直是混賬東西,竟敢在藥裡下毒!」

閔安支起身子,雙膝跪地,低頭說道:「王爺這一巴掌我認了,是我的錯。」他來世子府是為了給蕭寶兒頂罪,因此在他心裡,受一巴掌也是應該的。

李景卓卻將閔安的認錯當成了頂嘴,心下更是惱怒,又甩出了一巴掌。管家在一旁看得眼急,想都不想撲了下去,擋在閔安身前,不出意料受了第二記巴掌。

李景卓的手勁又將管家掀翻,差點要了他的老命。

「連你也反了?」李景卓冷喝。管家擺手,開始為閔安說討饒話。閔安低著頭,腦子裡嗡嗡亂響,很難得聽清管家講了什麼,直到左耳流血,淌到臉面上來,濕濡濡的,他才覺察到左耳受損,可能已經失聰了。

閔安反手抹去臉邊血,起身兜頭朝李景卓行了個禮,不發一語離去。李景卓怒喝:「站住!不講理的東西——」管家連滾帶爬挪過去,一把抱住了李景卓大腿,惶恐說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小相公是公子請來的貴客,不能如此怠慢他。」

閔安徑直走出院門,心道世子府確是來錯了,若真要領罰,應當去公堂上討要說法。李培南飲下些微毒藥,按理說只會腹瀉力疲,偏生要鬧出這多事端,引得他來承擔苦果。

閔安走得遠了,撂了聲音回來:「小民不過誤下不足半錢的藥材,未曾傷著世子一分,已經賠上一隻耳朵,王爺再打下去,就是仗勢欺人,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留下來給王爺欺辱?」

李景卓臉沉如冰,踢開管家,大步追向了閔安的去路。同時,世子寢居的兩扇大門被勁風破開,李培南堪堪在雪白睡袍上套了一件褐色短衣,未及整理髮飾及衣裝,就提著一道長鞭躍了出來。他的人影還沒趕到李景卓身後,鞭子卻無聲無息追向了李景卓的後肩,朝著上面狠狠抓拉了下去。

鞭子浸過牛油,生了倒刺,若是沾到一點,身子必定會受損。李景卓聽聞風聲,錯身急避,回頭喝道:「不孝子當真敢打老子!還真的反了不成?」

李培南成功阻下父王的身子,抖了個鞭花,冷冷道:「正是。」

隨行的侍衛們也是第一次陡然見到世子發難,遲疑一下,齊齊搶出身去護衛楚南王。李培南抽出幾鞭,將侍衛們震開,冷聲吩咐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管家:「調派人手隔開賓客,這裡由我處置。」

管家會意過來,忍住掌痛,急匆匆調來侍衛及僕從,站滿了前院兩旁的廊道里,將後面的動靜阻隔了開來。不出一刻,親信小跑著來到管家跟前,壓低聲音說:「公子打傷了王爺,還將王爺扣在石屋裡,不讓其他人靠近。」

管家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李培南說的「反了」不是虛假之意,竟敢拿自己的父王試刀子。他忙不迭地催動僕從進出院落照應前來參拜的賓客,親自守著奠堂,為李培南解除後顧之憂。

李培南抽了父王兩鞭,不顧父王的盛怒,火速調兵圍住了寢居外的院子。李景卓堂堂王侯出身,怎會任由兒子擺佈,與他游鬥一刻後,掌力暴漲,幾乎切斷了石塘假山。李培南心裡記掛著先行離去的閔安,不願多做爭鬥,直接威脅父王道,再打下去,他就敢放火燒了母妃珍藏的花種。

這道軟肋切中了李景卓的傷口,亡妻所留的紀念物不多,花種又是她唯一喜愛之物,依照李培南說到做到的性子,再鬥下去,當真要牽連到亡妻的遺物。

李景卓一停手,李培南就逼著父王退入收藏花種的石屋,加派人手守在門外,他打聽清楚閔安的去向,稍作修飾,就找了過去。

閔安先走一步,卻是追著柳玲瓏的背影去的。回昌平府後,他曾去花街尋過柳玲瓏,依照慣例去喝上一盞凍子酥奶酒,藉機打聽一下與她有關的事情。聽說她已經搬進世子府,他自然也就斷了邀請見面的念頭。

可是閔安心裡存著一個疑慮,一直未能解開。據府衙戶部籍冊記載,柳玲瓏已經拿到了放良文書,可脫離花街柳巷,做一門正經營生了。柳玲瓏依然居住在繡樓裡,每日陪酒接客,不見她有半分從良之意。本來這是人家小娘子的私事,閔安也管不著,可閔安查看放良文書抄本的內容時,赫然發現贖買她的人竟是玄序。

玄序與柳玲瓏,會有什麼關聯?怎麼他從來沒聽見兩人提起這件事?

閔安心奇不已,再次見到柳玲瓏之後,當機立斷追了上去。

柳玲瓏進世子府教習舞曲已有四天,與郡公主衣久島交好。郡公主來自西疆,衣是己名,久是父名,島是本家姓氏,依照當地習俗,她的名字之前冠上島久二字,指明了出自深受朝廷恩寵的總兵島久家,名頭不可謂不響亮。

衣久島伴在柳玲瓏身旁,不可避免會遇見閔安。她已聽說過閔安的來頭,不覺一名小童能有什麼與眾不同,從來沒生出過好奇心,想去瞧瞧他是怎樣的。今天,閔安穿著煙羅罩衫和雪袍急匆匆走來,白淨肌膚上猶自帶著掌痕,她就知道,他實在沒混到好處,衣裝堪比世子府侍女,甚至是又討到了「一頓賞」。

衣久島穿著桃紅公主服,金鈿垂花,細細壓在額發上,長袖飄拂,繡飾飛捲,如同攏著一層金碧光華,端足了皇家氣勢。她以貴客身份留居在世子府裡,並未置辦喪祭禮服,因此按照往日慣例,還是穿著公主服來去。

閔安的眼睛只落在柳玲瓏身上,衣久島站在閔安跟前,細細看著他的發辮及臉龐,突然撇了撇嘴:「原來你是女人啊。」

就是閱人無數的柳玲瓏也不得不承認,今天這身利落裝扮下的閔安,實在像極了女人。

閔安心思只放在玄序贖買柳玲瓏良籍身份一事上,沒接衣久島的話,趕著問了問玄序做事的緣由。

柳玲瓏稍一遲疑,說道:「朱公子說你喜歡喝我釀製的酥奶酒,所以贖我出來,讓我天天來釀酒給你喝。」玄序化名為朱肆,她也不知他的來頭,覺得無大礙,就將玄序擺出來的理由又說了一遍。

閔安追問:「那你現在可與他有往來?」

柳玲瓏緩緩搖頭:「他在半月前贖了我,此後就離開了昌平,再也不見人影。」

聽到又沒了約見玄序的法子,閔安不由得嘆口氣。

衣久島邁出一步出來,用手指點了點閔安的肩:「喂,小相公,怎麼不答我的話?」

閔安連忙正眼瞧了瞧衣久島,躬身施過禮,說道:「在下見過郡公主,郡公主生得十分美貌,令在下惶恐生亂,不知該怎樣面對郡公主天顏,是以不敢隨意答話。」

衣久島托著閔安的下巴笑了笑:「小嘴說得真甜,我喜歡聽。」心裡想,難道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她禁不住又微微好奇了一些。

閔安體會不到絲毫惡意,也就笑了笑。

衣久島將柳玲瓏支開,牽著閔安坐在湖邊石凳上,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世子的兔兒爺,很得世子喜愛,可我一心仰慕世子,想嫁與他為妻,不如你幫幫我吧?」

閔安一怔,看著快言快語的衣久島,心裡極快考究著。相比蕭知情的陰柔,這樣的郡公主其實很對他的胃口。他在世子寢居兩次看見衣久島的畫作,發覺她筆力稚拙,心意古樸,可直接在畫捲上體現出來,就明白她絕非是大奸大惡之人,既是溫良無害之人,他又何必去惹她不痛快,結下一個新敵人來?只是李培南的心意,在他面前展露得十分明白,他也不能做出「移花接木」一事,爽快答應衣久島的要求,拂落了李培南的面子。

閔安想不出一個持中的法子,耳裡又痛了起來。他要起身告辭,衣久島卻拉住了他的袖子,仰臉說道:「你在猶疑什麼?放心吧,我不會胡亂來的。我從西疆追進世子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嫁給世子,伴他左右,至於世子其他的『嗜好』,我完全不在意,也包括你。」

閔安再嘆衣久島心思淺薄,簡直可稱得上小娃娃過家家時的玩笑。

衣久島哪裡不明白外人對她這奇怪心思的想法,笑了笑,兀自說道:「世子圈養了一大群我們西疆的寶貝,卻沒有狸奴照料,所以現在還少不得我。」

閔安一聽是與家寵走獸有關,問道:「難道郡公主會馴獸?」

衣久島笑著點點頭,閔安更覺親切,忍不住說:「玄序也和你一樣有本領,能讓走獸飛禽乖乖聽他話。」

衣久島道:「以後引見他進府吧,讓我瞧瞧他的厲害?」

閔安悵然未答。衣久島又說:「不願意嗎?那我跳一支舞給你看,你也送一個回禮給我。」

閔安怔然坐著,看著衣久島展開寬袖及衣裙,在風中翩翩起舞,桃裝灼灼,與湖畔秋景相映襯,襯出她的天香國色。閔安不知不覺將一支舞曲看完,讚歎道:「佳人一舞,足以動乾坤。」

衣久島擦擦汗,坐在閔安身邊,拉著他細細說些趣話。閔安不覺煩悶,連上藥醫治左耳一事也可放下。李培南找過來時,正看到兩人相談甚歡的場面,心下一動,想到若是要留住閔安,可從衣久島身上做些功夫。

隨行軍醫看到李培南使了眼色,小跑過去,躬身請示閔安,說是要替他看看耳傷。

衣久島連忙站起身,朝著閔安左耳瞧了瞧,說道:「可憐的孩子。」她在袖裡掏了掏,拿出一帕蜜餞,遞了過去:「覺得痛就吃一顆,甜甜嘴。」

閔安欣然接受,端坐不動,任由軍醫治了治發痛的耳朵。軍醫走回李培南身邊,低聲稟告道:「需好好休養,否則左耳必聾。」

李培南的臉色沉了下來,軍醫忙不迭地施禮離開。衣久島回頭瞧見李培南的臉容,走過來細細說了句:「世子照看不住自己的兔兒爺,又該領什麼罰?」李培南瞥了她一眼,她低頭行個禮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