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馬上風

衣久島得知閔安吃了蜜餞之後中毒,連忙裹了一件披風就趕到了世子寢居前。李培南正站在門口,腳邊跪著一名婢女,衣領上攢了一圈白貂毛,襯得瓜子臉清靈了不少。衣久島從婢女衣飾上就看出她的地位高於其他婢從。

「說!」李培南一聲令下,婢女蓮葉低頭訴說自己所犯的過錯。

蓮葉伺候李培南起居飲食多年,性子穩妥,很得主家人信任。這次蕭知情受傷住進府裡,李培南應了照看一月的承諾,特地將她指派到蕭知情身邊。衣久島馴完園林裡的珍獸後,無處可遊玩,常去蕭知情休養的竹齋找蓮葉下棋,蓮葉自然也會準備一些小食來款待衣久島。今天蓮葉外出採集食材,聽說宮廷御用的糕點作坊「福興坊」,新近了一批口味獨特的蜜蜂桂花紅棗餡料,心下驚奇不已,也趕著過去要買一些。但是掌櫃的說這批餡料是專貢逐鹿大會的糕點食材,好不容易才收購進來,決計是不能轉讓出去的。蓮葉無奈,討要了一點用不著的杏果蜜餞,用手帕包了,拿回來隨手塞給了衣久島。下午在世子府湖邊,衣久島偶遇閔安,與他談得投機,心下一喜,又將蜜餞轉贈了出去,最終卻害得閔安被毒倒。

衣久島問:「姐姐一直揣著這包蜜餞麼?中間不曾轉過手?」

蓮葉深知自己疏忽大意,害了旁人,因此也答得很利索:「蜜餞甜味兒太沖,我怕隨身帶著遮蓋了安神香氣,惹得蕭大人睡不著,時不時的掏出來擱在桌上,不知怎麼就會染了毒。」

衣久島笑了笑:「姐姐不用擔憂,反正毒味兒輕,害不死人。」

李培南冷著聲音撂了一句過來:「在我府裡犯錯,家法處置,再攆出去。」

衣久島咬咬唇,朝李培南蹲蹲身子:「這頓鞭子就先記著吧,我給蓮葉姐姐討個保,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錯了。」

蓮葉連忙磕頭求饒,李培南不依,喚侍從將蓮葉架了出去。衣久島急得跺腳,憤恨說道:「還不是誤傷了閔安,世子才能這樣狠心!那閔安有什麼好?值得世子一次次遷怒身邊的人?」

正說著,寢居大門簇的一聲輕響,頭重腳輕的閔安昏沉沉走了出來。他也不看任何人,摸黑朝前走去,此時夜色罩頂,庭院裡高懸的宮燈撒落一地光,他順著光亮摸到了左邊廊道上,李培南連忙走過去攙扶,卻被他擺手甩開。

衣久島看著這幅光景很高興地笑了。

李培南低聲勸道:「你要好好休養,才能不落病根,就留在這裡吧。」

閔安靠在柱上慍怒道:「自從進了世子府,我就沒好日子過,還想我怎樣?放我出去!」

李培南迴頭看了看衣久島,衣久島笑吟吟地站在燈華下,絲毫沒有過來幫忙的樣子。李培南冷臉問:「你也想被攆出去?」她才慢吞吞走過來,奚落道:「世子一碰上閔安,就縮手縮腳不敢拿辦法,走開些,看我的。」

李培南與閔安陷入僵局多日,不得不假手借助於衣久島的幫襯。衣久島做事極為直接,衝過去用兩臂鎖住閔安的身子,見他仍在掙扎,索性敲暈了他,將他拖回了自己的院落裡。

李培南得了空閒,喚心腹侍衛張放拿著半包殘餘的蜜餞去了一趟非衣的府邸,不多久,擅長調香的祁連雪就給出了答覆:蜜餞與竹齋裡燃著的安神香氣犯沖,只要將香料塗抹到蜜餞上,便可使食用者中毒。

李培南心裡有了底兒,開始不動聲色地查探誰是真正下毒之人。蓮葉已受罰,回到廂房養傷,竹齋裡另外派置了婢女,去照顧昏迷不醒的蕭知情。如此推斷下去,可在較少的幾個人身上找到線索。

另一方面,李培南出動親騎封鎖整座昌平府,徹查各道暗巷民宅,抓捕下毒殘害馬老夫人的舵把子。

舵把子先前用蠟屍手法迫害了含笑,先行逃離清泉縣,去昌平府投靠監察御史彭因新。彭因新在審查畢斯一案上失了勢,被李景卓逼回昌平府宅裡,聽說馬老夫人也來到昌平搬進二子馬開勝家裡居住,且要馬家人修道養性,好生報效朝廷後,他受幕僚點撥,猛然醒悟到這可能是馬家人想撇開他,投誠於楚南王府的第一步先聲嚆矢。為了遏制不利局勢,彭因新授意舵把子除掉馬老夫人,並將矛頭引到世子府上。

舵把子打聽到世子府招待賓客的慣用方式,提前準備,將泥蠟中的慢毒注進茶葉裡,交到了馬老夫人手上。王妃忌辰來臨那日,就是馬老夫人恰好喝完補茶份量的時候,她清晨趕過去拜祭,果然不出意外地死在世子府裡。

隨後,馬府的應對出乎彭因新一眾人的意料。他們軟禁了非衣,卻不整治他,也未與世子府大動干戈。舵把子接到彭因新的傳信,隱隱覺察到不妙,連夜躲進他時常流連的花街柳巷裡,索性縮著頭不出來了。

李培南在畢斯案後,收買了一名彭因新的隨侍,大致可掌握彭府裡的動靜。涉及到暗中的佈置,那名隨侍也不能進到書房聽見彭因新與幕僚的商討,所以只能回傳一些外層的消息。比如他曾說舵把子好女色,得知消息後的李培南就知道去哪些地方找人。

世子府的親騎火速出擊,此刻,閔安被衣久島軟禁在宅院裡掙脫不得。衣久島按住他的頭,往他耳裡又灌進一些藥,動作極為粗蠻。

閔安自然要反抗,使出平生之所學,甚至是師父教會的那些不入流的招式去對付衣久島。衣久島的武力並無多大厲害之處,她所賴的是婢女眾多,全無惜香憐玉之心,在她的一聲呼喝下,婢女們齊齊按住了閔安。

衣久島坐在石凳上笑著看閔安被按倒的一張怒容,說道:「在這座院子裡,是我說了算。你又比不上園子裡的那些珍奇走獸,如果不聽話,就會挨鞭子。」

閔安權衡形勢,被迫點頭屈服。

衣久島擺手喚退婢女,問閔安:「肚子餓麼?」閔安不理她,她就叫了清晨新烹的糯米糰子和奶酥茶,當著他的面喜滋滋地吃起來。

閔安與衣久島纏鬥後半夜,摸到她的城府與花翠差不多深淺,並不排斥她。她喚他洗漱,他乖乖地去了,她還拿來一把玉骨梳子,要幫他梳理頭髮。

閔安不肯:「公主手藝不好。」

衣久島興致勃勃地說:「試試吧,我瞧你昨天扎的那道辮兒挺好看的。」她將閔安按下坐好,挽起長袖,當真一五一十地幫他梳髮。

衣久島的手藝當真不好,她拉斷閔安數根頭髮後,才勉強結起了兩道髮辮,然後將它們胡亂地盤在閔安頭上。她怕外人見了笑話,又慇勤地勸閔安戴上絹帽,最後將他背後垂下的發絲塞進帽裡了事。

衣久島對著閔安一陣端詳,閔安被看得不賴煩,又想外出走動,再藉機離開世子府。衣久島當然知道他的心思,變著花樣哄他下棋,每次看他不順從時,就用武力解決。

兩人正在院子裡吵著對弈規則不可悔棋時,貼身婢女小跑了回來,湊近衣久島耳邊說了一些小話。衣久島聽得驚奇,問閔安:「馬上風是什麼?」

閔安沒好氣地回答:「行房時猝死。」

衣久島更是驚訝:「舵把子竟然死在女人身上,看來世子要的證據又給斷了。」

李培南與衣久島在西疆已有交情,對她並不提防,也不迴避消息的散播。騎兵在一處妓館裡找到了舵把子,還沒闖進門,伺候他的小娘子就提著抹胸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

此後,騎兵封鎖了妓館,差府衙裡的刑房司隸過來查案,將大小事務回傳到了世子府裡。司隸勘查了現場,斷定是男客洩身致死。

李培南看到驗屍單子皺了皺眉,決計不信舵把子剛好死在這種緊急關口上,可他又不便於親自去查看。

這時,駐守旁院的侍衛跑進來說:「郡公主好奇不過,拉著小相公去了妓館瞧新鮮。」

李培南隱生怒火:「污敗之地,他也敢去?」說完就備車趕了過去。

十丈軟香紅塵掩落在一處堂宇寬靜的宅院裡。花木深深,胭脂香氣撲鼻。這裡本也是柳玲瓏的委身之地,如今她搬去了世子府,繡樓就被空置了出來。接過她位子的是同門小姐妹,喜歡用些軟香來侍奉客人,不湊巧昨晚就放倒了一個,讓他再也爬不起來。

舵把子以恩客身份死在小姐妹的床上,赤身*,兩眼暴翻。

斷案的司隸聽說閔安也來到場子裡看熱鬧,馬上軟語相求,請他指點一二處紕漏,只因世子府發回回函,言稱舵把子之死必有蹊蹺,需徹查到底。司隸在繡樓香閣裡轉來轉去看了半天,實在沒發出任何破綻,只能到處找高人出主意。

閔安前番破了幾樁命案,名聲傳到府衙,也被列為高人之中。他依照往日慣例,必定要推辭,不願意插手半路丟過來的案件。可是今天他身邊多了一個郡公主,而郡公主與教她舞技的柳玲瓏頗有交情,向他申訴道,不判清這個案子,官府勢必會查封這處宅子,下次再想喝到凍子酥奶酒,可就沒機會了。

閔安心中一動,當真走進案發地,仔細端詳四處的景況。舵把子的屍身還擱置在床上,胸口掩了一條被子,死狀與民間所盛傳的馬上風情況相符。

閔安看清床鋪及閣子裡的物品,退出來說:「確是馬上風,司隸大人先前的勘查無誤。」

司隸擦汗,囁嚅道:「該如何稟告給世子?」

正說著,樓外傳來騎兵跑動的橐橐靴聲,並響起了肅清場院的呼喝聲。一眾閒雜人等被攆出院子,司隸瞧了瞧動靜,連忙帶著閔安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