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安與玄序告別之後,一人回到昌平府,準備參加不久後舉行的逐鹿大會。既然他執意脫離世子府,這次回去偏生又要以門客身份再入世子府,前後的變化使得他的地位極尷尬。為了便宜行事,他又換上了男裝,在郊野山村租了一處民房落腳。四周的地勢較為平坦,他每天站在馬樁上勤學苦練,並期待著再有機會去世子府前毛遂自薦,讓他順利躋身世子府的參賽隊伍裡。待取得成績後,他才有資格向李培南提出成婚的請求。
閔安租房時向當地里長申報過他的出身來歷,戶籍情況被錄進冊子送進昌平府戶房,不多久,衙役循著戶冊裡的記載,找到他頭上來了,將府丞勾批的拘票塞進他手裡。
閔安一打聽,才知道五梅去衙門遞了狀紙,狀告閔安恃武行兇,無故毆打苦主兩次。苦主自然是五梅,閔安為了給蕭寶兒出氣,也確實打過五梅,他熟悉衙門辦案的規矩,老老實實地跟著衙役回去了一趟,去大門東側的申明亭參加調停事宜。
申明亭由德高望重的老者主持,負責處理民間糾紛、小偷小摸等惡行,很得長官及百姓擁護。閔安自然也要服從老者的處斷,乖乖罰了錢銀,並領著籤條去紅楓山獵場服勞役五日。
紅楓山是此次逐鹿大會的一處賽場,閔安一聽,更是樂意提著鑿子去勞作。蕭寶兒聽說五梅狀告閔安的事情,心裡過意不去,天天跟在閔安身後,坐在涼棚裡吃瓜果糕點陪著他。
閔安總是攆她:「你這一副悠閒樣子,說是來陪我,其實淨是跟我添亂,回頭我還得照看你,免得山上的粗漢對你動手動腳,小姑奶奶行行好,從明天起就別來了,成不?」
第二天起,蕭寶兒帶著一群隨護坐進了涼棚裡,免除閔安的後顧之憂。閔安頂著秋陽烈光,汗流浹背地在山腳底鑿石頭鋪台階,累得腰都直不起來,蕭寶兒看著他瘦削的背影,突然發起了脾氣。
閔安流著一身汗走過來安撫了蕭寶兒幾句,說道:「你又做不了五梅的主,還生氣也沒用。不如回去勸他撤走狀子,我就可以不受這份苦了。」
蕭寶兒將涼茶涼瓜一個勁地塞進閔安手裡,惴惴回道:「我求過他啊,他又不聽,他現在變得很奇怪,時常愛發火,我都要避著他。」
閔安恍然:「所以你只能跟著我。」蕭寶兒推他回去鑿石頭,跑到山上一趟,摘了幾片楓葉和一枝海棠花回來,兜在裙裡玩耍。
閔安繼續面朝山石背朝天地勞作。
石場裡鑿子、鐵釬的叮叮噹噹聲傳到山坡上,引得秋遊的人厭煩。
山坡的風光與底下自是不同,車馬一路走來,紅葉婆娑飛舞,片片滑落於地,掩蓋了車軲轆的行聲。蕭知情坐在車裡,推開一扇窗,伏在窗前看秋景聞花香,李培南穿錦袍束玉帶,策馬走在車廂這邊,隨行防護車馬安全。
紅葉濃郁香氣之後,又傳來淡淡海棠花芬芳。
蕭知情拍手喚停馬車,揭開另一旁的窗幃,問道:「學生能否下車採摘一兩支花?」
李培南想了想應道:「風涼天乾,你待在車裡。」
蕭知情嘆口氣:「可惜了,滿山秋花空自開,芳香問訊無人來。」
李培南支使隨行的侍從去采了一枝花回來,又下令繼續前行,離開紅楓山。
一行華美的車駕經過石場上方,馬蹄聲緩慢,並不容易引起下面人注意,但是居高臨下倒是看得便利。
蕭知情撩著窗幃細細地說:「修好了石階、圍牆,今年的逐鹿就差不多要開始了罷?」
李培南迴道:「是的。」
蕭知情一笑:「世子還要學生出場嗎?」她已聽說過閔安逃脫世子府的事情,儘管她休養在竹齋,較多時候沒有轉醒過來,但她所派下的眼線並沒有閒著。
「你養好傷,自然要代我出場。」
蕭知情咬咬唇,低頭澀聲道:「除非……世子答應學生……讓學生做主心骨挑大樑……學生才能放手一搏……」
「依了你。」
「這兒空氣好,學生就在這裡舒活下筋骨吧,世子可順便查看,學生是否拉下了功課。」
「回去再看。」
聽到不應允,蕭知情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山壁前長著一支粉霞晶瑩的秋花,她認得那是重瓣海棠,可入藥可釀酒,還能采回去交給祁連雪調香。李培南喚侍從去摘花,那處地勢陡峭,侍從險些滑落下去。種種光景下,必然要李培南親自出手了。
李培南喚車駕一行人離得遠些,縱身撲落山崖下,伸手採到了海棠花。山石嶙峋,呈白色,他幾下閃落掠在寬廓的山景前,深色衣袍尤為顯眼。坐在涼棚裡百無聊賴的蕭寶兒自然最先看見他,鼓起嘴說道:「好好的功夫不來開石頭,跑去摘花,竟然比我還悠閒啊。」
隔著三丈遠,她也沒有看清摘花的人是誰,但是眼力強於她的閔安,卻能瞧見李培南的動靜。
李培南摘了花,別進後腰玉帶裡,低頭向石場裡看了一眼,爾後他借助兩手攀升的力道,三兩下躥上山頂,快如閃電來去,絲毫不作停留。
閔安回頭又鑿開一塊石頭,暗想,今天遇見的不是個好場景,我的顏面還留得住麼?罷了,反正要到婚禮批函後,我也不指望他什麼……
李培南隨護馬車回到世子府,一連五天,好生款待蕭知情,醫治好了她的傷病。他對蕭知情可謂寵信優渥,除了未做到鞍前馬後的操勞,他早晚各去探視一次,詢問起居衣食可否適意,將她推崇到了無與倫比的地位上去。
就是早些天在世子府裡進出的兔兒爺閔安,都未得到公子如此的青睞。
底下的人突然也醒悟了過來,原來蕭大人才是公子的心頭好,個個打起精神來伺候著她。蕭知情本人也有些疑慮,不知為何一病起來,世子突然對她轉變了態度。
整座世子府裡,就管家、衣久島如往常一樣行事,不對蕭知情另眼相待。蕭知情抓住衣久島過來找蓮葉下棋的機會,向衣久島打聽了李培南的意思。
衣久島丟下棋子撇嘴道:「世子還能有啥意思?他和閔安談不妥,鬧得整個府裡人仰馬翻,王爺這樣的人物,都被他關進石屋裡受過,所以說,得了世子一兩分另眼就不錯了,還管他想什麼呢?」
李培南平時放任衣久島較多,在她跟前並不迴避方方面面的事情,她說出來的話,自然就能佔份量。蕭知情聽得衣久島這樣說,放下心來,心安理得的住在世子府裡享受貴客待遇。
李培南唯獨要蕭知情做的事就是苦練功夫,一舉贏得逐鹿大會。他在園子裡開闢了一塊練武地,左臨流水花林,右靠扶柳樹蔭,整飭得仿似人間仙境。蕭知情聞花香染鬢髮,心情見好,功夫越發增長。
隔在世子府外的閔安卻沒有這副好光景了,他臉皮薄,不知怎樣求見李培南,索性就在遠街上打量世子府大門的動靜。盤桓了半日,又覺無趣,他就低著頭快步走向了申明亭。
申明亭裡總有一些狀子,狀告各處強盛人家欺負鄉鄰的行為。他在狀紙裡挑來挑去,都沒找到一則與世子府有關的申訴,索性把心一橫,自己寫了一紙狀詞,狀告世子府妄拿平民發落,不配為尊的行事。
申明亭主持民議的老者說:「小相公空口無憑,需拿出證據來,民告官,不是小事。」
閔安指著自己的耳朵:「我被世子府的人打殘了左耳,長老可傳郎中驗傷。」
老者按照規矩上報給府衙,書吏們猜不透閔安前前後後與世子間的玄機,又不敢隨便發落,互相推拒一番後,將狀紙塞回了閔安手裡。
閔安咬咬牙,親自帶著狀紙走到了世子府大門前,向門房通傳了意思。裡面半天沒有回聲,過了許久,管家拎著長袍下襬匆匆走出來說:「閔公子回去吧,我們公子不見客。」
閔安抿緊唇,臉上一陣燒灼,染得紅雲遍佈。他猶豫了一下,才朗聲回道:「無需世子見我,受理我的狀詞即可。」
管家擦擦汗:「即便是告狀,也沒有這種規矩啊,你把狀詞送衙門去。」
閔安看著辛苦一遭又被推回到原處,知道事不可行。可是如今,他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管家勸不動他,跺跺腳,又跑回了府裡。值守的侍衛等了一刻,最後在門房的通傳命令下,將大門重重掩上。
大門閉合聲隔斷了閔安的希望。他無知無覺地站在夜裡,站在風裡,又承著一肩清霧看拂曉來臨。心底沒有感覺時,他就摸摸手臂,總能觸到一絲僵硬。世子府紅漆銅釘大門再也不曾開啟過,巍峨門宇前,兩座石獅子踏足祥雲之上,低頭看他,似乎在笑話他的薄弱。
閔安沒有想過放棄,即使是遭到巡兵驅逐最為難最尷尬的時候,他都咬牙堅持了下來,只想著一件事:要從李培南手裡拿到婚書批函,就得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