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久島久在世子府來去,知道的內情要多一些,連蕭知情都相信她的話,可是閔安多次被她作弄,不見得就明白她的作用。
閔安在大門外獨自站了一天一夜,顏面蕩然無存,腹中飢渴得厲害。他搖搖晃晃站在新升的秋陽下,擦去汗,實在是熬不住腿酸,禁不住走到石階前坐下。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陣暖香撲背而來,閔安回頭一瞧,三五名婢女走出門來,她們支起一柄涼傘蓋,擺上桌椅瓜果,隨後退到屋宇廊道上忙碌,伺候著桃色衣裝的衣久島坐進椅中。
衣久島拈開裙裾架起右腿,一抖一抖的,顛著她的繡花鞋。「本公主給你出個主意,休說本公主不夠意思,成不成事在於你,和本公主無關。」
閔安將頭擱在柱子上撐著,看著桌上的奶酥茶,不作聲。
衣久島笑道:「怎麼,不信本公主的話啊?」
閔安有氣無力地應道:「好好地說話,讓我聽得懂。」
衣久島咕唧一笑,果然恢復了本色。「我看你餓也餓得差不多了,乾脆一頭栽倒,賴在世子府門前不起來,我看世子講不講情面,出來扶你一把。」
閔安餓得眼花,也要挽留為數不多的面子,裝死不應衣久島的話。衣久島嘰嘰咕咕說了一氣,勸不動閔安,也得不到閔安的一點正眼,又出了個主意:「你是來求世子的吧?身子放低些,哄得他高興,保準什麼事都能答應。」
閔安竟然靠著柱子睡著了,衣久島等了一會兒都不見回答,轉眼看過來才明白,脫下鞋將他砸醒。「喂!我是來幫你的哪!你好歹說句話吧!」
無論衣久島怎麼呼叫,即使醒過來的閔安也不答話。他又累又心酸,很想在地上找個洞口鑽進去,就此不過問世事。在風露裡站一夜後,他曾細細想過,為何會落得現今這種局面,推究本因,應該是與李培南有關。
李培南先前待他很冷淡,不知從何時起,逐漸坐實了喜歡豢養兔兒爺的傳聞,對他噓寒問暖起來。他惶恐地夾在楚南王與李培南之間,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好不容易能掙脫出來,推去幕僚、隨侍等一眾事務,李培南偏生不放他走,將他的戶籍扣在手中,壓制了他在府衙投遞的辭工信函,依然把握住了他的命脈。
因此,他只是在外轉了一圈,又不得不回到李培南跟前。
這次若再不成事,他就放棄一切出身,私逃出昌平府,哪怕做個浮浪戶,入不了籍冊落地生根。
閔安打定主意,依靠在柱上盤算著心事。他閉著眼睛不動,衣久島就咋咋呼呼嚷了起來:「快傳話,快傳話,小相公暈倒了!」
傳話進去,遞話出來,前後經歷一刻鐘。李培南始終不露面,衣久島也討了個沒趣,索性將閔安拖進了世子府裡。閔安餓得奄奄一息,起先掙扎兩下,後來也半推半就隨衣久島去了。因為衣久島湊到他耳邊說:「世子忙著陪蕭大人,我這邊他顧不上,進來了,我再給你想辦法成事。」
衣久島將閔安丟到廂房裡,閔安爬起來吃了一頓湯餅,睡了半天,精神氣色有所好轉。他向衣久島表明心事,希望通過贏取逐鹿大會來得到李培南的一個應允。衣久島並不問他想得到什麼樣的應許獎勵,只是笑著說:「原來是逐鹿賽,我還以為是什麼難辦的事兒,這樣吧,我將名額讓給你,你去參加馬術那一項比拚。」
衣久島的言下之意是指,世子府已定參賽人選,以蕭知情為主,新近接納了左輕權、衣久島還有一眾侍衛的隊伍,輔助蕭知情奪得頭籌。衣久島若是退出,自然可以換人頂上。
閔安蟄居在衣久島的院落裡,安心訓練一下午,傍晚時,看到一道銀鎧甲衣的身影從垂拱門走過。那名青年生得氣宇軒昂,步子走得沉穩,閔安瞥見他的背影,猛然記起他就是在清泉縣衙裡打過一次照面的左輕權。
「左將軍怎會去了竹齋?」閔安不解地問衣久島。
衣久島伸出頭瞧了瞧左輕權的去向,輕嗤道:「不知道怎麼一個兩個鬼迷心竅,都迷上了蕭大人,淨是跑到跟前去問安。」
閔安始終記得左輕權的大將之風,以及待人接物時的談吐應對,不覺他是一個貪戀女色的人,因此還為他辯解。「左將軍既是做輔力,助蕭大人奪魁,去找她商量對策也是應該的。」
衣久島撇撇嘴:「小哥喜歡蕭大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難道你看不出來麼?」
閔安搖頭,又問小哥是誰。衣久島答道:「左輕權家裡還有個妹妹,我們隨她妹妹的叫法,叫左輕權為小哥。他為人和氣,體恤年紀比他小的姑娘,很得姑娘們的喜愛。還有啊,他在世子處罰蕭大人時,多次為蕭大人擋過刀。」
閔安細想了一下,記起左輕權在清泉縣衙花廳裡,確實為蕭知情所處的局勢著急過一回。那時李培南脫刀刺向堂上,左輕權以為刀尖刮到的目標是蕭知情,嚇得臉色都變了。由此可見,左輕權掛念蕭知情倒是真的。
掌燈後,左輕權走了回來,路過衣久島所居的院落,還曾特意走進來請安。他看到閔安站在一旁,微微一笑,也施過一次禮。閔安還禮,左輕權說道:「能否請小相公借一步說話?」
既是借一步,那就表明不可讓旁人聽去內情。閔安聽從了左輕權的意思,送他出大門,仔細聆聽他的話。左輕權說:「小相公留在郡主院子裡,世子猜得到小相公的心意。在下並不反對小相公代替郡主出賽,不過事先得提醒一句,劍術切磋向來是最重要的一場,只能歸屬於蕭大人的功勞,小相公不可強出頭。」
閔安立刻躬身應是,將不可涉足劍術比試的規矩牢記心裡。他聽到左輕權說是提醒,實則是已接受了自己的加入,心底鬆了一口氣。既然左輕權不反對,那也可表明李培南默許了他頂替出賽的一事。
閔安泡了澡後陪衣久島下棋,又被衣久島作弄了一次。他對她講明左耳已聾,她還要將他壓在石桌上,灌了他一耳的藥水。看著藥水從他鼻底流出,她樂得拍手笑。
閔安心想在人家屋簷下,不如低次頭吧,也不還手整治回去。蕭寶兒摸進來,將鎖得嚴實的竹箱子打開,玉米竟然在裡面酣睡。閔安看了大喜過望,要伸手過去抱起玉米,衣久島已先一步撈走了它,跑到一邊玩去了。
閔安前幾天做苦力,無法回到牧野郡,就託付蕭寶兒跑一趟送消息。蕭寶兒因五梅的狀子,覺得愧對閔安,因此來去一趟之際,還帶來了閔安的心頭肉來寬慰他。
閔安將蕭寶兒拉到一旁,詢問牧野郡的情況。蕭寶兒答道:「你說的那個玄序大概去了清泉縣衙吧,還沒送口信回來,老爹和翠花在等著。他們叫你安心參賽,別記掛著家裡。」
蕭寶兒說了這些後,高高興興地追著衣久島玩樂,一點也不顯露憂色。她的性子本來就是純善,去牧野郡一趟只是受閔安所托,閔安要她不聲張她就不聲張,要她守口如瓶就守口如瓶,除了透露給五梅,她還真是沒對任何一人提起過,至於玄序是誰,口信是什麼,閔安為什麼要參賽,她一概不關心,也不過問。
閔安託付蕭寶兒傳信,自然是信得過她的品性。為此,他為了感謝蕭寶兒的辛勞,聽從她的要求,請衣久島出面陪她遊園。
園林堪稱世子府一絕,白牆黑瓦,花林密立,山頂鋪著爐甘石,逢雨天,就能煉製出一個人間仙境。蕭寶兒曾得到一頭由閔安轉送的小猞猁,每次賞玩之時,就忍不住拿它和世子府的珍禽作比,她聽說園子裡的動物比猞猁更好看後,怎麼也按捺不住要去探究一番的心思。
衣久島平日馴獸,掌管了園子裡的鑰匙。她帶著蕭寶兒走進去,轉了許久都不見歸還。閔安有些心急,挑著燈籠尋了過去。路上有兩名婢女走過,也不識得閔安的面相,還以為他是寄居的客人。
閔安向她們打聽,可曾見到郡公主一行人。婢女們提提手中的竹籃兔子,回道:「郡主在裡面呢,聽說我們過來捕兔子給蕭大人做藥引,很利索地抓了一隻出來,沒有半點兒推辭。等下小相公見了郡主,再幫我們道謝一次。」
閔安應承下來,提燈走向園林,在一叢峻挺的竹子旁,突然遇見了李培南。整座世子府都是他的居所,他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也是應該的,難就難在他手裡拎著一隻竹筐,裡面蜷著毛髮紛飛的玉米。
短短半個時辰不見,玉米竟然受了傷,所戴的瓜皮小帽不知落到了哪裡,耳朵上還有個缺兒,滲出一些血水。
閔安放下燈籠快步走過去,眼睛落在玉米頭傷上,半天也不挪開一下。李培南沉臉將竹筐遞過來,說道:「看好它,將軍再有閃失,拿你問罪。」
閔安道聲歉,從袖中扯出巾帕替玉米裹住頭,李培南彎腰從玉米手裡拈起白鶻將軍的一根羽毛,別在它的小褂上,轉身離開了園林。
玉米戴著一場惡鬥之後的戰利品,站在竹筐裡吱吱叫了起來。閔安抬手半天,在它身上沒找到下手的地方,最後拍在筐口上,惡狠狠說道:「府宅那麼大,你還能找到將軍的屋舍?真是潑猴勁兒!下次再摸過去,我也要受罰,聽到了嗎?」
玉米聽懂了,雖然千萬個不願意,還是吱的叫了一聲,應和了閔安的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