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蠟族世代依山而居,*個寨子連在一起,所佔的地界就不可小覷。閔安走出香山,站在洞口朝白木山脈懷抱裡的寨子望去,全貌竟不能收於眼底。
因總兵府清剿過蠻幫夷族,寨子裡鮮少有炊煙升起,方圓幾里不聞雞犬聲。
「太靜了。」靜得閔安心裡不踏實。李培南告訴她,總兵府的軍力並未退去,駐紮在寨外平地中,正在清點戰利物資。他不願意趟渾水,才走向了香山地洞裡尋解藥。
「解藥未找到,怎麼辦?」閔安擔憂的事情有很多,這是頭等重要的。她看著溫什走在前面,一路不見有毒蜂來蟄他,因而斷定三官員倒斃案件中,錦衣不是招蟄的理由。既然不是理由,那麼破案的線索又得讓她愁了。
李培南答道:「苗蠟掩埋蠟屍之地較廣,以前築作了不少地壇培骨養花,在洞裡找不到解藥,只能去地壇碰碰運氣。」
只是他與娘親都不知,地壇入口在哪裡。他打發溫什去前面一座山查探查探,溫什哪敢孤身涉險,嘴裡應著好,暗地摸向了山前,打算繞道回溫莊。
李培南牽著閔安,一步步走下香山。山腳濕潤,繞著幾條小溪,一些野花野草點綴兩旁。「歇一歇。」他喚她坐下,又用寬大草葉盛水過來給她喝。
閔安問:「手臂真的不痛麼?給我看看?」李培南答道:「不礙事。」她軟聲相求,他仍然不肯將傷臂露出來。她抓向他的手臂,想來個突擊,一向寂靜的村寨外,突然傳來噪亂的嘶喊。
李培南側耳一聽,有所動容:「又有一隊人馬殺過來了,聽他們的呼聲,應是白木總兵軍力。」他顧不上別的,反手拉住閔安,逕直朝前掠去。
閔安知道李培南急切的緣由,白木州總兵府即是衣久島父親哲使的勢力地盤,他與格龍一起,都是李培南想聯合的盟友。西疆多爭戰,源頭就在各部族多夷民,非同宗同源血統,較難融合。以前有李培南坐鎮首縣,哲使與格龍多年能相安無事。今天格龍出兵清剿苗蠟族,剛好越過了左州地界,哲使就打著「清退邊亂」的旗號,明火執仗地趕過來打劫了。
寨口有座小山丘,落在草靶場之後,李培南將閔安抱到山上,喚她好好藏起來。他說道:「兩個總兵府爭鬥,不是你這招討使能處置得了的,聽我的話,等兵散了,你就回司衙去。」
「那你呢?」閔安抓住李培南的袖子。
李培南摸摸她的頭:「我出面解決事端,還需歸還格龍的兵力,押送隊伍回總兵府,不能來找你。」
她聽後拽拽他袖口:「小心一些,保重身體。」他已起步掠開,又回來一趟,在她臉上親了一記才急匆匆離去。她看著他兔起鶻落奔下山,從寨門處拔了一把遮陰的涼傘,幾個縱身就躍向了駐紮營。
閔安擔憂戰情,爬向了更高的山頭,匍匐身體朝下看,越看越心驚。她是聽說過蠻夷軍衝鋒陷陣的厲害,從多人嘴裡打聽到一二傳聞,決計沒有想到,蠻夷軍的武力竟是如此剽悍。
熟人說:「西疆蠻夷人喜歡列車作戰,一旦被敵軍沖散,他們搦起一匹馬便能再戰,直至殺得軍刀卷刃,還要撲上去咬敵兩口……」
眼前場景不差分毫。
白木州總兵府所出軍力,均是頭纏白巾,裸身穿戴皮甲,呼喝著蹬踏在兩輪戰車上,揚手甩著長鞭。在戰車之後,還有手持圓盾及長槍的騎兵,個個斷髮刺面,外形猙獰可怖。待衝鋒的戰車撕開兵營的缺口後,騎兵風一般插進戰局,挺槍直刺倒地者,呼嘯而去,又荷荷怪叫著撥馬殺回來。
左州總兵府已經打過一場大仗,虧損了兵力,被騎兵殺得措手不及。他們拘囿在營地帳篷旁,施展不開拳腳,撈起武器就砍向馬腿。騎兵滾地,他們舉刀趕過去廝殺在一起。
肉搏戰中,騎兵棄了長槍使用軍刀,幾乎刀刀見血,仿似仍然不解恨,他們還要用牙齒咬傷左州軍,甚至有兵生啖人肉。左州兵久來與白木軍征戰,也未曾提防敵軍的怪異打法,漸漸地驚呼出罵聲,影響了士氣。
閔安看得頭皮發緊。李培南恰在此時趕進了戰局之中。他手持大傘掃出一陣風,扇落兩邊的人馬,自身卻不停歇,游龍一般衝向了戰車。總兵僉事識得李培南的面,先喝停了左右的戰車。由於隔得太遠,遮擋物又多,閔安看不清李培南的動靜,只能乾著急。
兩派人馬膠戰不休,戰火已波及到山下。閔安被奔逃上來的左州兵發現了身形,無奈之下,她一咬牙囫圇滾下山去。白木州的騎兵縱馬來踏,似是認出了她的官服,提韁的動作稍稍延遲。她趁機滾過馬蹄,專挑帳篷柵欄處落腳,七拐八拐,在戰局中逃生。
若說要她打仗,那可比登天還難,她痛恨殺戮,只想招安。既然不能招安,她總得想個法子逃出去。若是幫不了李培南,至少她要做到不讓他分心。
閔安左衝右突,使出渾身解數,扒在一匹戰馬肚下,混出了站場。其中的艱險不在話下。她辨明方向,不曾歇一口氣,就去尋找苗蠟地壇藏匿的地方,想著解除李培南的後顧之憂,替他找解藥。
苗蠟族祭祀時幕天席地而拜,在壘砌的石塘旁插滿大大小小的旗子。閔安走過來時,見塘底豁著泥巴,露出一口陶缸,心裡驀地一動。
這樣的場景佈置,似曾相識。
當初非衣在清泉縣涉案,關鍵證人含笑被裹在泥蠟中,是埋在地底陶缸裡的,也是由苗蠟族做出的把戲。
閔安紮緊袖口褲腳,正待沉進陶缸裡,旁邊傳來一道低柔的女聲:「我來。」應聲走來一名穿著藍染布裙的女子,身上披著一件黑鴉鴉的斗篷,罩住了頭臉,使得她看起來有些神秘。
閔安仔細打量她低垂的臉,見她容貌秀麗,不過二十三四的年紀。閔安想了又想,十分拿不定她所看見的:「尊駕是……阿循的娘親?」
蕭冰圍著陶缸轉了一圈,說道:「地壇入口竟然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真是沒想到。」她抬頭看了閔安一眼:「你想得精細,很不錯。」就要一頭紮進去。
閔安急聲道:「王妃?王妃!不可貿然行事!」她是怕她有個什麼閃失。
蕭冰淡淡道:「你去寨子裡躲著,我等會來找你。」她深吸一口氣,如遁入湖水的魚兒,倏忽陷落進陶缸裡,直至沒頂。
閔安呆了一呆,心想,他們母子兩人行事,果真與常人不一致。說出的話不容更改,也不留人喘息的地兒。
閔安摸向廢棄的寨子裡,躲進一座氈子房中,趴在窗口去聽,也沒聽見什麼廝殺聲。可能李培南已經平息了兩座總兵府的爭戰,使得他們偃旗息鼓,各自退了回去。既見無難事,閔安的擔心也落了一半地。
傍晚時,蕭冰穿著一套新衣衫走進氈房,神采翩然。閔安奇道:「王妃是怎樣找到我的?」
「阿曇。」蕭冰簡短答道。
「什麼?」
「我的名字。」
閔安愣了一下,醒悟過來:「哦,好的。」隨著她的心意叫她阿曇罷了。
蕭冰說:「我是江湖人,自有江湖手段。人想尋我,不可見。我尋他人,明如火燭。」
閔安覺得阿循的娘親太厲害了,樣子又冷冷的,很有氣勢。雖說阿曇說話行事異於常人,可她閔安身邊也不缺乏奇人,老爹和翠花不都是這樣的嗎?才過了短短半天,閔安就喜歡上了阿曇的性子。她告訴自己,不是愛屋及烏。
蕭冰從背囊拿出整理好的花草叢束,遞給了閔安:「煩勞吳先生配解藥。」
閔安問:「你認識我師父?」
蕭冰卻答:「我知道你所有的事。」
閔安摸了摸臉,笑道:「阿曇怎會瞭解得這樣清楚?」
蕭冰淡淡答:「我一向行蹤不定,就是去了各處查探消息。」
閔安暗道厲害。又問:「為何不見苗蠟婦孺?」幾座寨子裡荒無人煙。
蕭冰答道:「苗蠟婦孺相信師婆的法術,對她言聽計從。我看寨子裡的師婆只會妖言惑眾,一刀殺了她,扮作她的樣子,勸得婦孺們朝北走,去投靠冰原上的烏爾特族。」
閔安先是一怔,再是一喜。怔的是阿曇行事不依循法理,只用江湖手段殺伐;喜的是阿曇已幫她解決後顧之憂,安置好了許多人的去處。
蕭冰指著花草說:「我落進陶缸地穴中,摸索前行,找到了一處墓地。墓地藏在香山底,不埋死人,卻築了上百個石壇。我在數年前中過屍毒,知道苗蠟族的厲害,特地割血滴進石壇中,查看壇裡所培養的花草反應。其中奇枝丁香花開得碩大無比,又透出幽香,我猜解藥應該出在它身上,一把采了過來。」
閔安聽後完全放心花草的來處。她與蕭冰話別,蕭冰說:「不用來找我,必要時我自會露面。另,解藥留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