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觀盤腿坐在方丈室的禪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目垂下,身體一動不動,已然沒有了呼吸。他面容安詳,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遇刺,倘若不是胸前衣服上那一攤血跡,倒更像是安然坐化。禪床後面有一扇屏風,上面畫著達摩在少林石窟的面壁圖,更是給此刻的方丈室平添了一絲肅穆和悲涼。
渾身濕漉漉的蕭君默走進來時,看見禪床下已經跪滿了老老少少幾十個和尚,大多數神色哀傷。蕭君默留意了一下,發現背玄觀回來的那兩個知客僧,還有跳進放生池的那些和尚也在其中,可他們的神情卻看不出半點哀傷,有的只是沮喪和懊惱。
辯才怔怔地站在禪床旁,眼圈泛紅。蕭君默走過去,附在他耳邊說了慧遠的事,辯才萬分驚愕,半晌回不過神來。
片刻後,一個年長的和尚從地上起來,自稱是大覺寺的監院,冷冷對辯才道:「這位法師,本寺幾百年來一向安寧,可你一來,便出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恕我無禮,趁眼下官府還未介入,法師和幾位施主還是趕緊走吧。」
辯才愕然良久。
他知道,這個監院雖然下了逐客令,但本意卻是為他們好,因為方丈遇刺身亡可不是小事,一旦寺院報案,官府必然介入,到時候可就麻煩了。思慮及此,辯才只好跟監院說了一番好話,最後又傷感地看了玄觀一眼,才和蕭君默一起退出了方丈室。
楚離桑和華靈兒在外面等候。四人相顧無言,隨即快步離開大覺寺,匆匆回到了雲水客棧。蕭君默建議大夥先別睡,把今晚發生的一系列詭異事件從頭到尾捋一捋,看能不能捋出點頭緒。辯才深表贊同,於是四人便在他的房間裡討論了起來。
「我先說說我發現的一些疑點。」蕭君默開口道,「第一,剛一到大覺寺,知客師慧遠在門內說的那句話,雖然是在跟法師對暗號,但他叫法師『速速離去』的語氣,聽上去卻有一種擔憂和急迫之情,彷彿他真的希望法師趕緊離開一樣。第二,慧遠和法師見面的時候,彼此都動了感情,我發現慧遠身後那四名知客僧,其中兩個也有些動容,反應正常,可另外兩個卻神情漠然。我當時以為他們可能是剛出家不久,對年長的僧人沒什麼感情,可後來我便發現,應該不是這個原因,而是這兩個知客僧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辯才問。
「我懷疑,他們可能是假和尚。」
「假和尚?」楚離桑和華靈兒一驚,同時脫口而出。
「不僅是他們,還包括玄觀身邊那兩個侍者,以及在寺門附近截住慧遠的那些和尚。」
此言一出,辯才三人無不愕然。
「理由呢?」辯才又問。
「首先,我在去方丈室的路上,隨口問了一個知客僧,大覺寺的佛指舍利有何淵源和來歷,可他卻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就像你剛才說的,」楚離桑插言道,「有可能是他剛出家不久,不懂這些呀。」
「不可能。佛指舍利是大覺寺的鎮寺之寶,作為該寺的知客僧,一出家便要先瞭解相關知識,以便向香客和信眾介紹,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知道。」蕭君默看向辯才,「這一點,法師作為出家人,應該比我更清楚。」
辯才點點頭:「蕭郎所言非虛。」
「其次,玄觀身邊那兩個侍者,神情倨傲,態度冷漠,對長者全無尊敬之心,甚至對方丈本人都不太尊重,這不但可以證明他們是不合格的侍者,還可以證明他們是不合格的和尚。為了確認這個判斷,當我們從方丈室出來,走向天王殿時,我又問了一名侍者一個問題。我問他,佛教中常說的『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是何意,他居然也答不上來……」
「這話是何意?」華靈兒一臉懵懂。
蕭君默一笑:「請法師開示一下吧。」
辯才道:「上報四重恩,意思是每個學佛之人,都要回報父母恩、師長恩、國土恩、眾生恩;同時還要下濟三途苦,就是要拯濟餓鬼、畜生、地獄三惡道的苦難眾生。」
華靈兒恍然。
「我故意問他這個問題,就是暗諷他對師長不尊,如果是真的出家人,怎麼聽都聽得出來,至少也該明白這句偈語的意思。可那個侍者的表現,卻全然不是如此,由此我便斷定,這兩個侍者一定也是假和尚。」
「那堵截慧遠的那些人呢?」楚離桑問,「我追過去的時候,看見你跟他們連話都沒說,你憑什麼斷定他們也是假和尚?」
「因為他們拿棍棒的手法,都像是拿慣了長矛的人。」蕭君默道,「雖說大覺寺的僧眾平時也可能練武,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練武純為強身健體,因此通常對拳腳和棍棒功夫都很嫻熟,卻對刀劍和長矛等兵器相對陌生。而那些人則恰恰相反,揮舞棍棒毫無章法可言,總是不自覺地使出長矛的突刺動作,完全是無的放矢,此其一。其二,他們一邊打還一邊口吐髒話,而且一聽就知道是平時說慣了髒話的人。所以我更加確定,他們是假和尚。」
「這麼說,這些人的確都不是真和尚。」辯才深以為然,旋即蹙眉道,「可問題是,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在大覺寺假冒和尚?他們是誰?目的是什麼?玄觀又為何甘願受他們脅迫?」
「法師別急,容我先說完剩下的疑點,咱們回頭再討論這些問題。」
辯才歉然一笑:「蕭郎請說。」
「第三個疑點,是法師對玄觀暗示三觴一事時,玄觀卻一直在刻意迴避,這也從側面證實他是受到了那兩個『侍者』的脅迫,所以很不願意觸及這個話題。當法師跟他挑明了之後,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似乎在考慮如何應對,最後他又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帶我們去了天王殿,彷彿做出了一個重大抉擇。由他的這些反常態度來看,加之後面的突然遇刺,你們是否覺得,這其中可能有所關聯?」
辯才和楚離桑面面相覷,都不知該怎麼接話。華靈兒對這些事毫不知情,更是只有聽的份,什麼話都插不上。
「以我個人的看法,」蕭君默見眾人無語,便自問自答,「玄觀之前之所以那麼反常,是因為他已經知道,或者預見會有重大事情發生。換言之,在我們看來那麼突然的刺殺,在他自己,卻很可能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此言一出,辯才和楚離桑更覺驚訝。
「這完全沒道理啊!」楚離桑蹙緊了眉頭,「他若是早有預見,幹嗎要去送死?就算他出於什麼目的,一心要赴死,也沒必要把圓觴取出來讓人搶走啊!除非……除非他已經背叛了組織,本來就是要把圓觴交給慧遠,然後他自己以死謝罪。」
華靈兒忽然撲哧一笑。
「你笑什麼?」楚離桑不悅。
「楚姑娘說的這些事,我雖然沒有參與,不太知情,不過光聽你這幾句話,就很有問題了。」
「什麼問題?」
「玄觀若想把那個什麼觴交給慧遠,八百年前就可以給了,又何必等到今天?難道他故意要死給你們看?他有病啊?!」
「你!」楚離桑想反駁,卻又想不出反駁之詞。
「離桑有一點說對了,玄觀肯定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過我相信他並沒有背叛組織,這可以從第四個疑點得到佐證。」蕭君默道。
「第四個疑點是什麼?」楚離桑問。
「就是玄觀遇刺之後說的那句話。當時你去追慧遠了,並未在場,玄觀對法師說有危險,讓我們趕快離開江陵。既然他臨死之前還在擔心我們的安危,那就足以說明他並未背叛組織。至於說他明明已經預見危險,卻為何還要去赴死,原因可能就在華姑娘剛才說的那句話中。」
「我說的話?」華靈兒有些驚喜,「哪句話?」
「你剛才說,他故意要死給我們看。不過,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在我看來,他不是要故意死給我們看,而是要死給那些脅迫他的人看,也就是那些假和尚。」
其他三人聞言,都有些恍然,可更多的卻是困惑。楚離桑思忖著,忽然道:「這麼說,慧遠行刺玄觀,其實不是意外,而是早有安排?說得更明白些,這很可能都是玄觀自己一手策劃的?」
「聰明!」蕭君默讚賞地點點頭,「把我們剛才說的第一個疑點和第四個疑點結合起來看,不管是慧遠還是玄觀,都在告訴我們江陵有危險,叫我們趕快離開,這足以說明,他們倆其實是一頭的。所以,你的判斷沒錯,慧遠刺殺玄觀,很可能正是玄觀自己的安排。」
華靈兒見風頭被楚離桑搶了,不禁撇了撇嘴:「世上還有這種人?故意安排別人來殺自己,他圖什麼呀?說他有病,沒想到他還真有病!」
「華姑娘,玄觀法師是我的師弟,更何況死者為大,請你注意說話的口氣。」辯才有些不悅。
「對不起左使,我不是有意的。」華靈兒吐了吐舌頭,「我只是覺得奇怪,玄觀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呀?」
「我們剛才已經說了,玄觀受到了某種勢力的脅迫。」蕭君默道,「我想,他之所以主動選擇死,就是為了擺脫這種脅迫。」
「可是,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命還重要啊?既然他連命都可以不要,別人還怎麼脅迫他?」華靈兒越發不解。
楚離桑想著什麼,忽然目光一亮:「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東西。」
蕭君默又投給她讚賞的一瞥:「沒錯,對玄觀而言,那個東西絕對比他的生命更寶貴。」
華靈兒莫名其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搞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
此時,辯才也想到了,不禁沉沉一嘆:「沒想到,這個鎮寺之寶竟然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華靈兒終於忍不住了:「哎,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能說點讓我聽得懂的話嗎?」
楚離桑一笑:「說了你也不見得聽得懂。」
華靈兒大為不服:「你別門縫裡看人,說來聽聽!」
楚離桑又笑了笑,卻閉口不言,把華靈兒氣得直跺腳。
「佛指舍利。」蕭君默接過話,「那是大覺寺的鎮寺之寶,有人肯定是以這個東西來脅迫玄觀。如果玄觀不聽他們的,他們就威脅要毀掉或奪走此物,所以玄觀最後只好以死相抗。人一死,他們也就威脅不著了。這很可能是玄觀在萬般無奈之下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華靈兒一聽,果然不大明白。雖然她也聽說過佛指舍利,可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把這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為了不讓楚離桑笑話,華靈兒只好避開這個問題,道:「倘若如你所說,那麼那些人脅迫他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為了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什麼觴?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見話已說到這兒,且華靈兒對天刑盟也是忠心耿耿,所以辯才便不再隱瞞,把三觴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華靈兒恍然大悟,旋即驚訝道:「您真的想毀掉《蘭亭序》和天刑之觴?」
辯才一聲長嘆:「為了阻止冥藏禍亂天下,貧僧只能出此下策。」
華靈兒思忖著:「左使,請恕屬下無禮,我是覺得,應該還有別的辦法。」
「還能有什麼辦法?」
華靈兒又想了想,忽然眸光一閃:「比如說,咱們可以推舉一位有勇有謀、有膽有識之人繼任盟主,讓他帶領那些仍然忠於本盟的分舵,一起聯手對抗冥藏!」
此言一出,辯才頓時一震,彷彿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旋即把目光轉向了蕭君默。楚離桑和華靈兒也不約而同地看向蕭君默。
蕭君默莫名其妙:「你們都看著我幹嗎?」
辯才意味深長地笑笑:「華姑娘所言,確是一個很好的提議,而且我發現,眼前就有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華靈兒忍不住拍掌,笑得眼睛都彎了:「妙極妙極!蕭郎的確是不二之選!」
楚離桑也用一種贊同和期待的目光看著蕭君默。
蕭君默猝不及防,愣了一下,趕緊道:「現在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還是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那股脅迫玄觀的勢力,看樣子來頭不小,而且擺明了是衝著咱們來的。咱們一進江陵,很可能就被他們盯上了,正如玄觀所言,咱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諸位還是商議一下應對之策吧。」
三人一聽,頓時臉色一黯,全都蹙緊了眉頭。
「法師,」蕭君默接著道,「現在可以回到你剛才的問題了,咱們必須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在脅迫玄觀,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照你適才的分析來看,這夥人的目的肯定是想奪取三觴。」辯才道,「若我所料不錯,他們應該也是本盟的人。」
蕭君默點點頭,此言顯然與他的判斷一致:「法師,當年智永盟主託付三觴的事,有多少人知情?」
「除了玄觀、郗岩、謝吉三個當事人外,便只有先師和我了,此外再無旁人知情。」
蕭君默眉頭微蹙:「如此看來,郗岩和謝吉便都有嫌疑。」
辯才沉吟了一下:「按說這也不可能啊,當年先師把三觴分別託付給三人,前提便是他們三人互不知情,彼此甚至都不認識。既如此,郗岩或謝吉又如何得知其中一觴在玄觀手上?」
「他們雖然不能確定,但可以推測。當年您和智永盟主駐錫大覺寺,天刑盟的人想必都知道,其中就包括郗岩和謝吉。倘若他們其中一個別有用心,必然會從大覺寺入手,找上玄觀。即使玄觀不承認,他們也可以派人在大覺寺守株待兔。就比如今晚,咱們自動撞上門,他們之前的猜測不就得到證實了嗎?」
辯才苦笑:「假如郗岩或者謝吉真有問題,那依蕭郎之見,該如何應對?」
「照原計畫。」蕭君默不假思索道,「明日就去會會他們二人,只要他們肯出現,狐狸尾巴遲早會露出來。」
「可現在慧遠失蹤了,圓觴也下落不明,」楚離桑一臉愁容,「就算郗岩和謝吉肯交出其他二觴,對咱們又有什麼用?」
「現在看來,慧遠盜取圓觴的目的,肯定是奉玄觀之命把它保護起來,以免被脅迫之人奪去。」蕭君默道,「倘若這個判斷沒錯,那麼我相信,慧遠遲早會跟咱們聯繫。」
華靈兒插言道:「若果真如你所說,慧遠是在保護圓觴,那你今晚追他的時候,他就可以把圓觴交給你了,何必等過後再聯繫?」
「今晚大覺寺那麼亂,裡頭不知有多少人假扮和尚,而且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監視著,慧遠怎麼敢冒險把東西交給我?」
華靈兒想想也對,便不說話了。
辯才接著方才的話題問:「你剛才的意思是說,慧遠會主動把圓觴送還?」
蕭君默點點頭,然後想著什麼,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前提是他沒出什麼意外。」
蕭君默等人斷然不會想到,就在他們剛剛離開大覺寺的時候,方丈室的屏風後面便轉出了一個錦衣華服、神色倨傲的年輕人來。
這個人居然是裴廷龍。
一見裴廷龍出現,那些跪在地上的假和尚立刻站起身來,恭敬而整齊地行了軍禮。一旁的監院則戰戰兢兢地趨前幾步,朝他點頭哈腰,餘下的和尚仍舊跪在地上,原本哀傷的表情全都化作了畏懼。
裴廷龍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背著手走到玄觀面前,盯著他看了半天,然後把手放在他的心口按了片刻,接著又摸了摸他的脈搏、探了探他的鼻息,最後才自語般道:「這個玄觀,就這麼死了?」
「啟稟將軍,」那個扮作知客僧的手下道,「方才卑職背他進來時,他還有一口氣,可卑職剛幫他把血止住,這老和尚便沒有呼吸了……」
「凶手抓到了沒有?」裴廷龍頭也不回道。
手下剛要回答,全副武裝的薛安和幾名玄甲衛便架著濕漉漉的慧遠走了進來。慧遠的額頭上血肉模糊,腦袋耷拉著,似乎已經沒有了生機。「稟將軍,」薛安有些沮喪道,「屬下無能,剛把他包圍時,這個和尚便……便撞牆自盡了。」
早在辯才和蕭君默他們進入大覺寺前,整座寺院的四周便都已埋伏了玄甲衛,所以當慧遠通過放生池的秘道自水渠中逃出時,便一頭撞進了薛安的包圍圈。在被捕前的最後一刻,慧遠毅然選擇了自盡。
「都死了?!」裴廷龍回過身來,定定地看著薛安,「他身上的東西呢?」
薛安惶恐低頭:「渾身上下都搜遍了,沒……沒找到。」
裴廷龍冷笑了一下:「把高隊正帶過來。」一個玄甲衛領命出去。裴廷龍又轉頭對監院道:「你留下,其他人全都下去。」跪在地上的那些真和尚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薛安命手下把慧遠的屍體也抬了下去。片刻後,那個肩膀受傷的瘦瘦的「侍者」被帶了進來。
「說吧,方才在天王殿,究竟發生了什麼?」裴廷龍盯著他。
兩名假扮的侍者中,另一人已被華靈兒所殺,眼下這個姓高的隊正便是玄觀遇刺的唯一目擊者。他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事情經過。裴廷龍聽完,眯了眯眼睛:「那個圓圓的青銅狀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樣子,上面有什麼文字或圖案,你看清了嗎?」
「回將軍,玄觀剛取出那東西,便被慧遠奪去了,屬下……屬下實在沒看清。」
「廢物!」裴廷龍從牙縫裡蹦出了兩個字。
高隊正慌忙下跪,一臉惶恐。
「你說慧遠一逃,你和手下便追出去了,結果人沒追上,你們反倒一死一傷,到底怎麼回事?」
「屬下追出去的時候,看見樹上有個黑影,以為是慧遠,便出手了,沒想到那人竟是個女子,屬下想脫身,卻反被她纏住了,然後就……」
「女子?」裴廷龍詫異,「看清是誰了嗎?」
「一開始沒看清,後來才看出來,是……是千魔洞的女賊首華靈兒。」
裴廷龍啞然失笑,旋即不耐煩地甩了甩手。高隊正連忙退了出去。裴廷龍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然對監院道:「法師,帶本官去瞻仰一下貴寺的鎮寺之寶吧。」
監院囁嚅了一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躬身道:「將軍請,將軍請。」
大覺寺的佛指舍利供奉在藏經閣後面的舍利塔中。舍利塔下面有個地宮,裴廷龍、薛安帶著多名甲士隨監院進入了地宮,很快便來到供奉佛指舍利的石室內,只見四周石壁點著數十盞長明燈,把不大的石室照得亮如白晝。
室內中央是一座四四方方、雕有蓮瓣的石刻須彌壇,壇上放置著一個方形的盝頂鐵函,涵蓋上有一把鐵鎖。監院從腰間掏出鑰匙,顫顫巍巍地開了鎖,掀開涵蓋,從裡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隻同為方形、體積較小的盝頂銅函。函身的雕工極為精緻,下沿鏨刻「奉為皇帝敬造釋迦牟尼真身寶函」字樣。
隨著銅函的開啟,裴廷龍驚訝地發現,銅函內還有更小的銀函,銀函內還有一個玉函,玉函內則是一隻檀木寶盒,盒內有九層彩絹,絹內包裹著一具鎏金銀棺,棺內還有一隻水晶槨,掀開嵌有寶石的槨蓋,最裡層是一座單簷四門、精緻小巧的的純金塔,佛指舍利就珍藏在這座金塔之內。
裴廷龍細數了一下,供養這枚佛指舍利的器具共有八重之多,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看到這一幕,他身後的薛安和眾甲士也無不驚嘆。
監院對著那座小金塔一番跪拜,嘴裡唸唸有詞,然後才畢恭畢敬地取下塔身。至此,那枚至尊無上的佛指舍利才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佛指舍利有一寸多高,柱狀,中空,表面呈淡黃色,看上去別無稀奇,但無形中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莊嚴和聖潔之感,令人肅然起敬。儘管並不是佛教徒,可裴廷龍還是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後面的薛安和眾甲士見狀,也連忙跟著他合十鞠躬。
裴廷龍靜靜地注視了佛指舍利片刻,忽然袖子一拂,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石室。
「將軍,您不打算將此物請回長安了嗎?」跟著裴廷龍步出地宮的甬道時,薛安忍不住問。
「玄觀人都死了,還有必要拿它來說事嗎?」裴廷龍冷冷道,「眼下要做的,是密切監視蕭君默等人,看他們會跟什麼人接頭,看江陵到底潛伏著多少天刑盟的分舵,然後把他們一個個都給我挖出來!」
「是,屬下都安排好了,請將軍放心。」
數日前,也就是裴廷龍坐鎮在烏梁山下,命薛安前往洵陽設卡堵截的時候,他接到了皇帝御筆親書的一道手詔。李世民在詔書中稱,根據玄甲衛之前掌握的情報,辯才曾於武德初年在江陵大覺寺住過一段時間,如今辯才既然往荊楚方向逃竄,很可能便是要重回大覺寺,並與天刑盟在江陵的分舵取得聯絡。這是李世民與大將軍李世勣不謀而合得出的判斷,準確性應該很高。因此,李世民強調,裴廷龍接下來的任務,不僅是要抓捕蕭君默和辯才,更要順藤摸瓜,挖出潛伏在江陵的所有天刑盟分舵。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就不能打草驚蛇,而是要放長線釣大魚,等到把辯才的同黨全部摸清之後,再將他們一網打盡。
裴廷龍接詔後,立刻改變部署,帶著薛安等部眾馬不停蹄地趕來江陵,並搶在蕭君默他們到達的兩天前來到了大覺寺。裴廷龍一到,便以佛指舍利要挾方丈玄觀,說如果他不配合朝廷的行動,就把他們的鎮寺之寶佛指舍利請回長安供奉,還說這是皇上旨意。玄觀無奈,問他該怎麼配合。裴廷龍說,你只要若無其事便可,辯才到後,不管找你做什麼,你都照做,不要節外生枝,餘下的事情,本官自會處置。
玄觀顯得挺識時務,聽完便連連點頭,表示全力配合。裴廷龍隨即命十幾個手下剃了光頭,假扮和尚潛伏在寺中,一心等著辯才和蕭君默送上門來。可他萬萬沒想到,辯才和蕭君默雖然來了,卻半路殺出了一個慧遠,不但刺殺了玄觀,還搶走了那個重要的「物件」。眼下慧遠又死了,那個物件也下落不明,它對天刑盟究竟有什麼意義也就搞不清楚了,這讓裴廷龍著實有幾分懊惱。
不過,令他慶幸的是,現在蕭君默和辯才已經處在玄甲衛的密切監視之下,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接下來,只要他們一跟天刑盟的人接頭,玄甲衛立刻便能將那些人鎖定。此刻裴廷龍唯一擔心的,便是今晚發生的事情讓蕭君默產生警覺——倘若他和辯才因此而不敢跟同黨接頭,那放長線釣大魚的計畫便落空了。
適才在方丈室,監院叫辯才等人趕緊走,其實正是裴廷龍授意的。他這麼做,便是為了穩住蕭君默他們,讓他們自以為脫離了危險,以便放心地與同黨接頭。至於事情能不能按照裴廷龍的設想進展,就只能看天意了。
「慧遠搶走的那個東西,你覺得最有可能藏在何處?」走出地宮後,裴廷龍忽然問跟在身後的薛安。
薛安想了想:「依屬下看來,放生池和秘道的可能性很大。」
裴廷龍停住了腳步:「傳我命令,所有水性好的弟兄,全部給我下水去搜!」
「是。」薛安想到了什麼,「敢問將軍,那個監院和寺裡的和尚,該如何處置?」
裴廷龍沉吟了一下:「現在看來,玄觀和慧遠定是天刑盟之人無疑,可見這個大覺寺就是個賊窩,這幫人一個也逃不了關係!明天把他們押到荊州府廨,好好審一審,同時以人命案為由,把這地方封了。」
「遵命。」
暗香樓位於崇仁坊的西南角,緊挨著坊牆,與皇城隔街相望。
坊牆外就是春明門大街和啟夏門大街的十字路口,此時太陽正高懸中天,街道上車馬轔轔、行人熙攘。
李泰、杜楚客、杜荷三人,坐在暗香樓二樓的一個雅間中,各人面前的食案上都擺滿了酒菜。雅間門外,謝沖帶著三個人高馬大的手下站在房門兩側,警惕地看著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夥計和客人。
李泰給自己斟上酒,端起酒盅,笑容滿面道:「來,楚客,二郎,為你們叔侄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乾一杯!」
杜楚客和杜荷也舉起酒盅,笑笑乾了,但笑容中都掩藏著幾分不自然。
「殿下,說心裡話,我跟叔父,其實也沒什麼過節,只是有些誤會罷了。」杜荷乾笑了幾聲,「感謝殿下給了我們這個機會,讓我和叔父盡釋前嫌。」
「說得好!」李泰一拍食案,朗聲大笑,「那你還不敬你叔父一杯?」
杜荷趕緊自斟了一杯,遙敬杜楚客。
杜楚客端起酒盅,淡淡笑道:「二郎啊,你爹去世得早,臨終前把你們兄弟倆託付給了我,讓我一定要嚴加管教,尤其是對你。所以說,這些年我對你的要求可能是嚴苛了一些,希望你能諒解,不要怪我。」
「叔,從今天起,過去的事咱們都不提了,好不好?」杜荷把酒盅舉高了幾分,很豪爽地道,「話在酒中,侄兒先乾為敬!」
二人相繼把酒乾了,亮出杯底。
「好,看你們叔侄二人能夠不計前嫌,把酒言歡,我真是替你們高興啊!」李泰在一旁打著哈哈,也把自己的酒一飲而盡。
「殿下,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杜荷夾起一塊羊肉扔進嘴裡,邊嚼邊道。
你小子還真沉不住氣,這麼快就想套我的話了。李泰在心裡冷笑,嘴上卻道:「瞧瞧,跟我見外了不是?有什麼話儘管說,不必吞吞吐吐。」
杜荷身子前傾,壓低聲音:「我是想問,殿下跟東宮鬥了這麼久,怎麼就沒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呢?」
「我倒是想啊,可這種事情又談何容易?」李泰嘆了口氣,斜眼看著他,「二郎你腦子靈光,要不,你替我想一個?」
「殿下說笑了。」杜荷趕緊擺手,「我杜荷哪有那本事?我充其量就是您的馬前卒,替您通個風報個信什麼的沒問題,可要說出謀劃策,那還得是我滿腹經綸的叔父啊!」
杜楚客笑了笑:「看來二郎長進不少嘛,都變得這麼謙虛了。」
「叔,如果我沒記錯,這可是您頭回誇我,侄兒深感榮幸。來,侄兒再敬您一杯,我乾了,您隨意。」杜荷說著,又自飲了一杯。
「對了二郎,」李泰忽然掃了門口一眼,「你什麼時候出門也帶保鏢了?在咱這皇城根、首善之區吃個飯,有必要搞這麼大陣仗嗎?」
為了事後讓人覺得這就是場普通的聚宴,所以李泰故意不帶保鏢,只帶了幾個車馬隨從,此刻都留在酒樓門外。可讓李泰沒想到的是,杜荷今天竟然足足帶了四名保鏢,而且看那四個人的樣子,身手似乎都不弱,這對於待會兒的刺殺行動無疑會造成阻礙。不過,儘管有這個突發情況出現,李泰卻並不是很擔心,因為今天安排的三名死士都是王弘義親手挑選的,個個武功高強,尤其是一個叫厲鋒的,據王弘義講,更是他麾下最厲害的殺手之一。有這樣的人出手,李泰相信,不管杜荷今天帶多少個保鏢,他都是必死無疑了。
杜荷聞言,不自然地咧嘴一笑:「哪是什麼保鏢啊,不過是幾個聽差隨從罷了。您也知道,我這人好面子,感覺多帶幾個人出門比較威風,讓殿下見笑了。」
這樣的解釋顯然是牽強的,杜荷肯定事先便嗅到了什麼危險的氣息。李泰想,看來沒必要再跟他東拉西扯了,成敗在此一舉,必須立刻行動。
主意已定,李泰對著門口喊了一聲:「夥計。」
一個夥計應聲而入。
「把你們的招牌菜『象鼻炙』端上來。」
夥計答應著,躬身退出。
這便是行動開始的暗號了。李泰暗暗跟杜楚客交換了一個眼色。杜楚客會意,便笑著對杜荷道:「二郎,吃過這家酒樓的象鼻炙嗎?」
杜荷搖頭:「別說吃,連菜名都是頭回聽說。以『象鼻』為名,不知何意?是形狀做得像大象的鼻子嗎?」
「不是像,這道菜就是用大象的鼻子做的。」
杜荷皺眉,露出一個噁心的表情:「這……這能吃嗎?」
「瞧你這話說的,」杜楚客笑,「要是不能吃,這暗香樓不早就關張了嗎?這可是人家的招牌菜。」
「那是侄兒孤陋寡聞了。不過這肯定是新花樣吧?以前咋沒聽說呢?」
「二郎啊,我過去批評你不讀書,其實也沒冤枉你。」杜楚客保持著笑容,「《呂氏春秋·本味篇》中早有記載,裡面提到的『旌象之約』,說的便是大象的鼻子。這個菜式早在春秋戰國便已有之。嶺南之人捕捉野象,把象體的肉分成十二部分,其中,象鼻之肉口感最佳,以烘烤之法烹之,加上蔥、姜、蒜等各種作料,便成了一道肥脆甘美的象鼻炙。我相信,你只要品嚐過一回,便會終生難忘!」
聽杜楚客說得頭頭是道,杜荷也不禁來了興致:「是嗎,那我還真得好好嘗嘗了。」
二人說話間,三個扮成夥計的殺手各端著一個托盤,從走廊另一頭走了過來,盤子裡各有一盆滋滋冒油、香氣四溢的象鼻炙。三人來到房間門口,被謝沖攔住了。謝沖冷冷打量著他們,命手下搜身。三個手下把他們從頭到腳搜了一遍,對謝沖搖了搖頭,示意沒有凶器。
謝沖卻不死心。因為走在最前面的這個夥計,看上去雖然低眉俯首,卻讓他隱隱感到了一種殺氣。
這個夥計就是殺手厲鋒。
謝沖盯著他的臉,沉聲道:「你看上去面生啊,是新來的吧?」
厲鋒撲哧一笑:「客官真會說笑,小的在暗香樓都快十年了!客官您是頭一次來吧,所以才覺得小的面生?」
謝沖一怔。他本想唬一唬對方,不料反被人家將了一軍。謝沖尷尬,只好甩了甩手。厲鋒哈哈腰,賠了個笑臉,旋即帶著兩個夥計邁進了房門。
這時,杜楚客還在大談嶺南各種匪夷所思的「美味」。杜荷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注意到,厲鋒把菜放在食案上後,順手握住了案上的一根筷子。
對於真正的殺手來講,很多東西都可以成為殺人的武器,比如現在的這根筷子。若能以足夠的力道和速度刺入人的咽喉,那麼它的殺傷力就絕對不亞於任何兵刃。
當厲鋒握住筷子的時候,李泰和杜楚客眼中同時閃過一道光芒。
李泰眼中的光芒純然是興奮,而杜楚客眼中的光芒則複雜得多,除了緊張和興奮之外,似乎還夾雜著幾縷愧疚和無奈。畢竟,杜荷是他的親侄子,無論他再怎麼厭惡杜荷,血緣關係總是無法改變的,也不是他想拋就能立刻拋開的。
剎那間,厲鋒下顎的咬肌緊了一緊,右手的筷子閃電般刺向杜荷的喉嚨。
厲鋒彷彿已經看到杜荷的喉嚨被破開後鮮血噴湧的情景。可就在這一瞬間,門口突然響起一聲暴喝:「二郎小心——」
杜荷也算靈敏,聞聲即刻向右一閃,那根利刃般的筷子便向左移開了一寸多,噗的一聲刺穿他喉嚨左側的皮肉,鮮血立刻湧出,卻並未像厲鋒想像的那樣呈噴濺狀。
謝沖放厲鋒等人進來的時候,仍不放心,於是沒把門關緊,而是留了一道縫隙,然後死死盯著厲鋒的一舉一動。所以當厲鋒一抓住筷子,他便立刻發聲示警,同時踹開房門,抽刀在手,直撲厲鋒後背。
厲鋒一擊失手,正欲抽出再刺,突覺背後一陣勁風襲來,被迫撒手,回身迎戰謝沖。杜荷萬般驚恐,坐在地上連連後退,左手緊緊捂著傷口,而那根筷子仍然插在他的脖子上。
杜荷的第一反應就是李泰想殺他,可當他看到另外兩名殺手也同樣手握筷子在攻擊李泰和杜楚客時,一下子卻蒙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
李泰和杜楚客裝模作樣地左閃右避,那兩個殺手也煞有介事地左刺右刺。轉眼間,杜楚客的肩膀和手臂便被刺了幾個洞,鮮血直流。
謝沖的三個手下,一個跟他一起夾攻厲鋒,另外兩個則對那兩名殺手發起了攻擊。
一時間,三個殺手全被纏住,誰也騰不出手來殺杜荷。
行動脫離了李泰的掌控。他萬沒料到,杜荷帶來的這幾個保鏢都這麼猛,竟然跟厲鋒等三人打成了平手。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些保鏢會不會是天刑盟的人?既然他自己可以跟冥藏聯手,太子和杜荷為什麼就不能跟天刑盟的其他分舵聯手呢?
一轉眼,雙方便廝殺了十幾個回合。杜荷的兩個保鏢一個被筷子刺穿了喉嚨,另一個被刺穿了眼窩,而厲鋒的兩個手下同樣也被對方砍倒在了血泊之中,四人相繼同歸於盡。
與此同時,厲鋒也已撿了一把橫刀,以一敵二,砍殺了謝沖的第三個手下。
至此,只剩下厲鋒和謝沖二人在對打。
杜荷瞅了個空當,起身想往外跑,卻被厲鋒一腳踢飛,整個人重重撞在牆上,又彈回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謝沖利用厲鋒分神的間隙,一刀砍中他的右臂,厲鋒的刀噹啷落地,手臂登時血流如注。
李泰萬分焦急。
現在杜荷死不死已經不重要了,厲鋒卻千萬不能死,否則反咬東宮的計畫便會功虧一簣。
該死的李恪,你為何還不出現?!
此時,李恪正帶著一隊武候衛騎兵,自皇城東邊的大街策馬而來。事前,他便與李泰約定好了,他帶隊「巡邏」至此,「恰好」聽見暗香樓上傳出打鬥聲,便從臨街的窗戶中突入,活捉殺手厲鋒。
不過,李恪故意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一會兒。
他有自己的算盤。畢竟,他手下的這些武候衛是朝廷的兵,不是他自己的親兵,如果他巡邏到暗香樓下的時間,正好就是刺殺行動開始的時間,如此巧合難免會讓手下人生疑,日後追查起來更有可能引起父皇的懷疑。
所以,此時李恪明明已經帶隊走到了暗香樓下,卻佯裝沒有聽見樓上的打鬥聲。
身旁的一名副將聞聲,驚愕道:「大將軍,崇仁坊內有人鬧事!」
「哪兒呢?」李恪緩緩回頭。
「聽聲音,是暗香樓。」
「暗香樓?」李恪手搭涼棚,往左首望了一眼,這才神色一凜,大聲道:「反了!光天化日竟敢在皇城邊上鬧事,弟兄們,跟我上!」
李恪一馬當先,衝向坊牆,然後在距坊牆三步開外,從馬背上騰身而起,在牆頭上用力一踏,借力躍上了暗香樓二樓的窗戶。副將和十幾名騎兵也如法炮製,分別借助坊牆躍起,從幾扇敞開的窗戶中跳了進去。
看到李恪從窗外躍入的一剎那,李泰不禁在心裡喊了聲謝天謝地。
此時,厲鋒因兵器脫手和右臂受傷,已然落了下風,在謝沖的凌厲攻擊下頻頻閃躲。忽然,他腳下絆到一個倒地的花架,整個人跌坐在地。謝沖獰笑,使出一記殺招,手中橫刀直劈他的天靈蓋。眼看厲鋒已避無可避,這一刀下去必死無疑,可謝沖卻在此刻遽然頓住了。
因為,李恪的刀已經搶先一步刺穿了他的身體。
謝沖睜著血紅的雙眼,直直向前栽倒,重重撲在了厲鋒身上。
至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死於誰人之手。
武候衛騎兵們紛紛衝上來,七手八腳地把厲鋒按在地上。
厲鋒的臉被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嘴角卻掠過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笑意。
作為冥藏先生王弘義手下最忠誠、最優秀的一名死士,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在誣陷東宮之後死於刑場,而不是毫無意義地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