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生父

  蕭君默一行取出《蘭亭序》真跡和盟印後,片刻不敢停留,當日便離開越州,欲北上揚州拜會袁公望。從越州到揚州,最快的方法是走水路,也就是從杭州下運河,乘船經蘇州、常州、潤州,過了長江便到了,全程六七百里,順利的話三四日即可到達。

  杭州在越州西北,距山陰一百餘里,蕭君默一行策馬疾馳,當天夜裡便到了杭州。眾人在東門外找了家客棧住下,蕭君默當即要去運河碼頭聯繫船隻,以便明日一早啟程,不料辯才卻叫住了他,讓他延遲一日,聯繫後天的船隻。

  蕭君默不解:「法師,現在玄甲衛肯定在後面咬著咱們,您何故要拖延一天時間?」

  辯才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蕭君默看著他的神色,知道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非辦不可,卻又擔心節外生枝,故而猶豫不決。這麼想著,蕭君默也就不催促他,等他自己說。

  辯才又沉默半晌,才一聲長嘆,道:「蕭郎,今日在蘭渚山上,咱們曾談及,先師圓寂之後未曾起墓造塔,那你可知,先師的遺骨到底埋在何處?」

  蕭君默略微沉吟:「晚輩料想,為了不讓盟主遺骨被覬覦《蘭亭序》的人攪擾,您當初料理盟主後事之時,一定做得非常隱秘。至於這具體的埋骨之處嘛,晚輩雖然無從猜測,但有一點還是敢大膽推斷。」

  「哪一點?」

  「盟主的遺骨肯定不會埋在蘭渚山上,甚至……不在越州境內。」

  辯才笑了笑:「聰明。不瞞蕭郎,先師的遺骨就埋在離此不遠的天目山上。」

  「天目山?」

  「是的。」

  蕭君默知道,天目山在杭州西面一百多里處,鐘靈毓秀,是名聞天下的東南名勝,相傳為韋陀菩薩道場,歷來有「龍飛鳳舞,俯控吳越;獅蹲象立,威鎮東南」之稱。辯才將智永遺骨埋於此地,想來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法師,您延遲一日出發,是不是想到天目山去祭拜盟主?」

  辯才點點頭,神情有些傷感:「貧僧自武德九年流亡他鄉後,便一次也沒有回來祭拜先師,心中常感愧疚,如今既然經過這裡,若不去看一看先師,貧僧難以心安哪……」

  蕭君默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可現在是在逃亡,多耽擱一日便可能生出變數,一時也猶豫起來,不知該怎麼回應。

  「貧僧已年近六旬,半截子入土了,這回要是再錯過,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了……」辯才的語氣近乎懇求,「蕭郎,往返天目山,一日足矣,想必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蕭君默蹙眉思忖:「法師當初把盟主遺骨埋在天目山,還有什麼人知道?」

  「絕對無人知曉!」辯才忙道,「只有我和桑兒她娘兩個人知道,先師遺骨也是我倆親手安葬的。」

  「您能確定,除了你們,再也沒有第三人知情了嗎?比如說……冥藏?」

  辯才微微一驚,搖搖頭道:「不可能,冥藏不可能知道。當年他逼迫先師交權,先師和我便躲進了蘭渚山的洞窟之中,冥藏也沒找到我們。未久先師便圓寂了,此後荼毗、安葬等事,他都沒有參與,更不可能知情。」

  蕭君默又沉吟了片刻,儘管還是有些莫名的擔心,可終究不忍看辯才如此痛苦,便道:「既然如此,那咱們明日便去祭拜一下吧。」

  辯才大喜,旋即又想到什麼:「蕭郎,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跟桑兒他們暫時留在客棧,貧僧一個人去就行了。」

  「不妥,您單獨行動更危險,要去大夥就一塊去,互相也有個照應。」

  辯才看著蕭君默,眼裡充滿了感激之情。

  翌日中午,一行五人策馬來到了天目山。

  天目山峰巒疊翠,有東西兩峰遙相對峙,兩峰之巔各有一池,長年不枯,宛若雙眸仰望蒼穹,故而得名「天目」。蕭君默等人策馬行走山間,只見古木森然,流水淙淙,峭壁突兀,怪石嶙峋,雖然時值正午,烈日當空,卻因林木茂密而不覺炎熱。

  智永的墳塋在「東天目」的逍遙峰上,山路不通,眾人便把馬兒系在峰下,從南面徒步攀爬。這座山峰不高,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眾人便爬上了峰頂。頂上生長著一大片高大的柳杉,站在樹林邊緣舉目四望,眼前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峽谷,腳下是一泓碧綠澄澈的深潭,左著是一望無際的繁茂竹林,右著有一道瀑布自山崖上飛奔而下,但見水流飛濺,霧氣氤氳,竟然在陽光下形成了一道彩虹,令人恍如置身仙境。

  目睹如此罕見的人間美景,楚離桑和華靈兒都忍不住歡呼起來,連米滿倉也激動得啊啊直叫,引得對面的山峰傳來陣陣回聲。

  辯才告訴蕭君默,左邊的勝景便是名聞遐邇的「十里竹海」,右邊這道瀑布源自東天目的白龍溪,腳下的深潭便是白龍潭。「此地雲蒸霞蔚,藏風聚水,是塊稀有難得的寶地。」辯才感慨道,「當年先師偶然到此,一眼便喜歡上了這裡。」

  蕭君默聽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眉頭微蹙:「這麼說,長眠於此是盟主本人生前便有的心願?」

  「也不算很明確的遺願,不過確實有此心跡,所以貧僧便做主把先師葬在了此處。」辯才說著,注意到他的神色,「蕭郎怎麼了?」

  「哦,沒什麼。」

  蕭君默敷衍著,目光卻敏銳地掃了四週一眼。忽然,鬱鬱蔥蔥的竹海深處似乎有一點白光閃了一下,等他再定睛細看時,卻又什麼都沒有,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時隔十六年,智永的墳冢早已荒草沒膝,不復辨識,辯才好不容易才在一株巨大的柳杉下找到了它。當年為了掩人耳目,辯才不敢給墳墓立碑,只在墳邊的柳杉上刻了個記號,如今柳杉粗壯了許多,樹幹上的記號也已變形,所幸還是依稀可見。

  五人抽出龍首刀,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把墳墓上的雜草和藤蔓清除乾淨,蕭君默又撿來幾塊石頭壘在墳頭上,一座墳冢的大致輪廓才浮現了出來。

  接著,眾人輪流上香,並拿出早已備好的祭品擺在墳前,俯身跪拜。辯才紅著眼圈長跪墳前,嘴裡一直輕聲念叨著,似乎在向師父訴說這十幾年來的心境和遭遇,又像是在向盟主稟報這些年的天下大勢和天刑盟現況。楚離桑看見父親如此傷感,也不禁紅了眼眶。

  蕭君默惦記著方才瞥見的那點白光,便走到樹林邊緣,跳上高處的一塊岩石,手搭涼棚,仔細觀察那片碧波萬頃的竹海。

  「看什麼呢?」華靈兒在墳前待著無聊,便也跟了出來。

  「欣賞美景啊!」蕭君默隨口道,「這麼好看的景色,不多看幾眼豈不可惜?」

  「我看你是在放哨吧?」華靈兒道,「別這麼緊張盟主,玄甲衛早被咱們甩了,跟不到這兒來。」

  「想找咱們的,可不光是玄甲衛。」

  「那還有誰?」

  蕭君默仍然目視前方,淡淡道:「冥藏。」

  「冥藏?!」華靈兒一驚,「他不是在長安嗎?」

  「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半個多月前就應該到江陵了,而且遭了玄甲衛的伏擊。」蕭君默道,「不過冥藏狡猾,多半隻是死一些嘍囉,他本人肯定在後面一路追著咱們,眼下究竟到了哪裡,還真不好說。」

  華靈兒下意識地環視週遭:「這麼說,咱們應該趕緊去揚州呀,留在這兒豈不危險?」

  「左使要來祭拜盟主,這也是應該的。十六年了,無人掃墓無人祭拜,連墳冢都荒涼若此,我輩於心何安?」蕭君默說著,故作輕鬆地一笑,「行了,別被我嚇著,我也就隨口說說,興許冥藏早就被玄甲衛抓了也不一定。」

  「嘁!我能被你嚇著?」華靈兒白了他一眼,「我華靈兒是什麼人?從小到大,我什麼陣仗沒見過?冥藏算什麼東西?他要是敢來,本姑娘倒真想跟他過過招!」

  「嗯,有志氣,不愧是千魔洞的女……女英雄。」

  「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女英雄。」

  「你是想說女賊首、女魔頭吧?」華靈兒叉腰看著他。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蕭君默笑著,然而笑容卻瞬間凝結在了他的臉上。

  遠處那片竹海又閃出了白光,而且不止一處,是十幾個星星點點的白光同時閃爍——那分明是兵刃在烈日下的反光!

  華靈兒察覺他神色有異,剛想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身後的柳杉樹林中突然射出兩支冷箭,分別朝二人飛來。蕭君默大喊一聲「小心」,拔出龍首刀格擋,鏗的一聲撞飛了一支,同時伸手抓住華靈兒往旁邊一拽,另一支箭擦著她的面頰飛了過去。

  與此同時,數支冷箭也射向了墳前的辯才等人。辯才猝不及防,被射中左臂;楚離桑反應敏捷,閃身躲過;米滿倉站在一旁,被射中右腿。

  蕭君默和華靈兒見狀大驚,立刻從岩石上縱身而下,迅速朝他們靠攏,可剛衝出兩三丈遠,數十個黑衣人便從樹林中躥了出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蕭君默一看,為首一人正是在甘棠驛交過手的韋老六。

  他一直擔心冥藏會找到這兒來,沒想到他真的來了,而且還來得這麼快!

  蕭君默在心裡咒罵了一聲,未及多想,便揮刀直取韋老六。他現在必須撕開對方的防線,跟辯才他們會合一處,因為他們三人中只有楚離桑會武功,必定凶多吉少。

  韋老六明顯知道他的意圖,迅速後退了幾步,指揮手下將他和華靈兒團團圍住,目的就是要纏住他們。

  智永墳前,也有十幾個黑衣人圍住了辯才三人。楚離桑拔刀在手,護著辯才和米滿倉且戰且退。由於黑衣人是從樹林中殺出,留給他們的退路只有竹林方向,所以三人只能往那邊退卻。蕭君默遠遠看見,情知竹林中的敵人更多,很可能冥藏本人就在那裡,心中萬分焦急,大喊道:「離桑,往山下去,別走竹林!」

  然而,敵眾我寡,加之事發突然,縱然楚離桑想往山下撤,也絲毫沒有機會。很快,三人便被對方逼進了十里竹海。

  蕭君默奮力砍倒了面前的兩個黑衣人,朝竹林方向飛奔,可身後又射來數支冷箭,不得不回身格擋。就這麼遲滯一下,韋老六和十幾個黑衣人便又追上來纏住了他。華靈兒也極力想跟蕭君默會合,卻同樣被十來個黑衣人死死咬住,脫身不得。

  楚離桑護著受傷的辯才和米滿倉進了竹林,才跑了沒多遠,便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冥藏帶著二十來個黑衣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後面的十幾個黑衣人也追了上來,將三人團團圍在當中。很顯然,方才他們故意不出狠招,目的就是要把他們逼到冥藏面前。

  冥藏依舊戴著那張詭異的青銅面具。他定定地看著辯才三人,然後呵呵一笑:「辯才,咱倆有十多年沒見了吧?今日久別重逢,竟然是在盟主墓前,說起來也是緣分哪!」

  「你怎麼知道盟主埋在此處?」辯才非常困惑。

  「盟主曾經跟我提過,他喜歡天目山,說此地鐘靈毓秀、別有洞天,所以我猜他的墓一定在這裡。只可惜,這麼多年我來這裡找了無數次,卻始終沒找到。這回從江陵過來,我就想順道再來看看,不巧就遇上你們了。辯才,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正如蕭君默判斷的那樣,冥藏在長安接到謝吉的飛鴿傳書後,迅速帶人趕到了江陵,然後派人去富麗堂酒樓接頭,不料謝吉沒找到,反而落入了玄甲衛的伏擊圈,還好他謹慎,沒有親自出馬,只是損失了一些手下。事後,冥藏意識到辯才等人很可能已經離開江陵前往越州,遂晝夜兼程在後面追趕。走到歙州時,他忽然心生一念,想再到天目山碰碰運氣。豈料運氣果真這麼好,一來就聽到逍遙峰上發出了歡叫聲,於是便兵分兩路,悄悄從兩翼包圍了峰頂。

  辯才聽罷,不禁對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同時下意識地抓緊了肩上的包袱。

  冥藏犀利地掃了他一眼:「辯才,我猜你們已經把真跡和盟印取出來了吧?呵呵,這可倒好,省了我不少事。」

  「冥藏,就算你奪了這兩樣東西,天刑盟的弟兄也不見得會聽你的。」

  「你這麼認為嗎?」冥藏一臉自得,「我是堂堂琅琊王氏的後人,王羲之是我的先祖,他們不聽我的,難道要聽你這個一無所長、只會唸經的和尚的?」

  「你是王羲之的後人不假,可弟兄們認的是道義,不是血統。」

  「道義?!」冥藏撲哧一笑,「辯才,說你只會唸經,果然沒冤枉你,你到底還是迂腐啊!正所謂『天下以智力相雄長』,能在這世上稱雄的人,拼的都是權謀和實力,什麼時候拼過道義?道義這東西,不就是勝利者拿來裝點門面的嗎?只要我贏了,道義自然就在我這邊,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嗎?」

  「冥藏,」楚離桑忽然冷冷插言,「你玩了這麼多年權謀,可你得到什麼了?據說當年你輔佐過蕭銑,可蕭銑敗了;後來你又輔佐隱太子,隱太子也敗了;這麼多年你一直想當盟主,可時至今日你連《蘭亭序》真跡都沒見過,這就是你說的權謀和實力嗎?一個六歲的開蒙兒童尚且知道,人若是不講道義,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可你活到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卻還不懂道義為何物,你不覺得可恥嗎?連做人都不會,你憑什麼當盟主?怪不得你出門總要戴個面具,是不是連你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啊?」

  聽完這一番冷嘲熱諷,冥藏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轉頭對辯才道:「辯才,你說你這個破戒的野和尚,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講道義?當年你不但拐跑了我妻子,還跟她生了這麼一個牙尖嘴利的野種!世上有你這樣的和尚嗎?你就不怕玷污了佛門、辱沒了佛祖?」

  「你說什麼?」楚離桑本來罵得正解氣,聞言頓時一震,萬分驚愕地看著辯才,「爹,他在說什麼?我娘什麼時候變成了他的妻子?!」

  楚離桑分明記得,辯才不久前在江陵告訴過她,說冥藏當年追求過她娘,但她娘沒有答應,可冥藏現在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辯才一陣窘迫,忙道:「桑兒,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是在羞辱你娘呢!」

  楚離桑聞言,頓覺血往上衝,遂不顧一切,揮刀直撲冥藏。冥藏一聲冷笑,後退了幾步,兩旁的手下迅速上前,圍住了她。楚離桑的功夫原本便不弱,加上此時義憤填膺,每一出手都是殺招,轉眼間便砍倒了三四個黑衣人。

  然而她一撲上去,本已受傷的辯才和米滿倉便失去了保護,冥藏手下立刻衝上來,要搶他們身上的包袱。二人利用密集的竹子左閃右躲,可還是險象環生,好幾叢碗口粗的竹子都被削斷,嘩啦嘩啦地倒了下來,把米滿倉嚇得大呼小叫。旋即又有一黑衣人揮刀砍來,米滿倉見無處躲閃,情急之下,掄起包袱一甩,裡面的十幾錠金子和各色珠寶頓時四散飛奔,落了一地。

  那些黑衣人見狀,頓時一個個眼睛放光。雖然有冥藏在場,但俯拾即是的金銀珠寶終究令他們無法抗拒,於是拚命爭搶,頃刻間亂作一團。

  此時,楚離桑已意識到自己太過莽撞,趕緊回身來救二人,準備趁亂帶他們往山下逃。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冥藏終於出手,縱身躍起,右手一揚,三枚飛鏢相繼射出,分別飛向三人。楚離桑迅速轉身,揮刀格擋,撞飛了射向辯才和米滿倉的兩枚,可收刀不及,被第三枚飛鏢射中了右臂,頓覺一陣酸麻。

  幾乎與此同時,冥藏已飛身掠過楚離桑,手中橫刀直刺辯才胸口。千鈞一髮之際,米滿倉突然挺身,擋在了辯才身前,雪亮的刀尖瞬間刺入他的心臟,並穿透了他的胸膛。

  「滿倉!」辯才和楚離桑同時發出一聲悲愴的嘶喊。

  冥藏抽回橫刀,正待再刺辯才,楚離桑已揮刀向他腦後劈來,冥藏不得不回身接招。

  米滿倉捂著胸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出,然後整個人直直向後倒去。辯才在後面扶住了他,慢慢把他放在了地上。

  米滿倉雙目圓睜,看著從繁密竹葉間灑下的縷縷陽光,淒然一笑,斷斷續續道:「法,法師,告訴蕭,蕭郎,他還欠,欠我、二十金。」

  辯才淚濕眼眶,哽嚥著說不出話。

  「跟他說,我下,下輩子,找他,還……」米滿倉說著,慢慢聲如蚊蚋,最後頭往旁邊一歪,停止了呼吸。

  此刻,冥藏的手下已經彈壓住了那些爭搶珠寶的傢伙,然後分成兩撥,一撥人跟著他圍攻楚離桑,剩下的四五個拿刀逼住了辯才,並搶下了他身上的包袱。

  楚離桑以一人力敵冥藏等五六人,原本便已落在下風,加之手臂中了抹麻藥的飛鏢,酸麻脹痛,很快便無力招架,被冥藏一刀砍中肩膀,手中的龍首刀噹啷落地。

  「小野種,受死吧!」冥藏獰笑著,高高舉起了橫刀。

  楚離桑捂著傷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辯才突然厲聲大喊:「冥藏住手,她是你女兒!」

  此言一出,冥藏和楚離桑不禁同時看向辯才,臉上寫滿了相同的震驚與錯愕。

  柳杉樹林裡,蕭君默已經砍殺了六七個黑衣人,自己則身中數刀,左肩也中了一支冷箭。他砍斷了箭桿,但箭鏃和一小截箭桿仍然插在身上。

  韋老六和剩下的四五個手下依舊死死纏著他,雙方大致打成平手,誰也佔不了上風。

  華靈兒那邊的情形也差不多,雖然砍倒了幾個對手,但身上多處負傷,所幸都是輕傷,戰鬥力並未減弱,依然與圍困她的五六個黑衣人死鬥。

  蕭君默記掛著楚離桑他們,意識到不能再這麼跟對手糾纏下去,遂縱身躍上身邊的一棵柳杉,緊接著又躥了幾下,眨眼間便攀到離地六七丈高的樹上。

  天目山的古木年深日久,這片柳杉樹林更是異常高大,最高的足有十幾丈,最矮的也有七八丈。冥藏一方的弓箭手正是借助這些大樹藏身,才得以屢屢施放暗箭。蕭君默要破局,最好的辦法便是甩開地上的敵人,直取這些弓箭手。

  「華姑娘,快上樹!」蕭君默在樹上一聲大喊。隨著喊聲,一名隱藏在樹叢中的弓箭手被他一刀砍中,重重摔在地上,當場斃命。

  華靈兒反應過來,也緊隨著躍上大樹。

  韋老六等人當然也明白蕭君默的意圖,但他們刀劍功夫還算拿手,輕功卻根本不行,所以只有韋老六帶著三四個手下躥上了大樹,其他人要麼在樹下乾瞪眼,要麼爬個兩三丈就摔了下來。

  戰術一變,局面頓時改觀。蕭君默在大樹之間穿梭跳躍,片刻工夫便解決了三四個埋伏的弓箭手。韋老六等人雖然死命追趕,無奈輕功遠不及他,加之華靈兒又反過來纏上了他們,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弓箭手被一個接一個幹掉。

  竹林中,辯才喊過那句話後,場面便瞬間凝固了。

  雖然冥藏的手下都把刀分別架在了楚離桑和辯才脖子上,但沒有冥藏的命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此刻,冥藏卻什麼命令都下不了了,因為他已經像被閃電擊中一般木立在那兒,久久回不過神來。

  半晌後,冥藏才道:「辯才,你給我說實話,這小野……這姑娘到底是誰的女兒?」

  「當然是你的女兒。」辯才苦笑了一下,「你仔細看看她的臉,有哪一點像我嗎?」

  冥藏聞言,睜大眼睛凝視著楚離桑,果然如辯才所言,楚離桑的長相一點也不像他,倒是跟自己有幾分神似。

  「爹,你瘋了嗎?!」楚離桑怒視辯才,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就算要救我,也不能這麼侮辱我娘啊!」

  辯才垂下頭,避開了她的目光,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

  「爹,你不是跟我說,我的親生父親是虞亮嗎?」楚離桑大喊著,眼眶泛紅,聲音嘶啞。

  「虞亮?」冥藏困惑地看著她,「虞亮是麗娘的親哥哥,他是你的舅父!」

  楚離桑又是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辯才:「爹,他在撒謊是不是?你快告訴他,虞亮不是我舅舅,他……他是我的父親,你快告訴他!」

  辯才搖了搖頭,卻不敢看她:「桑兒,事到如今,爹不能再瞞你了,他說得沒錯,虞亮的確是你娘的大哥,你的舅父。」

  楚離桑想起來了,那天在江陵客棧,得知自己的父母都姓虞時,她便覺得蹊蹺,可辯才卻解釋說她父母本來便是同族。如今看來,辯才之所以說謊,目的便是隱瞞冥藏是自己生父的真相。

  「辯才!」冥藏沉聲道,「你別以為這麼說我便會信你,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清楚,我還是會殺了她!」

  辯才苦笑:「當初英娘離開江陵的時候,便已經懷上你的骨肉,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冥藏眼中掠過複雜的神色,忽然把面具摘了下來,深長地看了楚離桑一眼,才對辯才道:「說下去。」

  楚離桑下意識地與冥藏對視一眼,遽然驚覺,他的相貌果然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眉毛!

  意識到這一點,楚離桑不禁慘然一笑。

  接下來,辯才開始了對這段悲情往事的訴說:

  隋朝末年,天下大亂,梁武帝蕭衍的後裔蕭銑割據一方,在江陵稱帝。智永瞭解到蕭銑是個愛民如子之人,便帶著冥藏、羲唐、濠梁等分舵來到江陵共同輔佐蕭銑。當時,楚離桑的舅父虞亮,秘密身份是濠梁舵主,公開身份卻是蕭銑一朝的禁軍大將。起初,虞亮與王弘義都是蕭銑倚重之人,但是隨著南梁地盤的擴張,王弘義居功自傲,野心逐漸暴露,蕭銑也開始對他防範猜忌,二人嫌隙日深,矛盾愈演愈烈。

  在這個關頭,虞亮便成了蕭銑和王弘義都要爭取的人。王弘義當時與虞麗娘兩情相悅,已經成婚,他自認為大舅子虞亮肯定是他的人,於是暗中授意虞亮刺殺蕭銑。虞亮深感震驚,隨後便將此事稟報給了盟主智永。智永嚴詞訓斥了王弘義,並準備將他調離江陵。王弘義表面上自責懺悔,說服智永收回了成命,實則懷恨在心。

  不久,蕭銑也秘密召見了虞亮,同樣要求他對王弘義下手,並許以高官厚祿。虞亮沒有當場答應,但也沒有直言拒絕,只表示此事關係重大,得從長計議。很快,王弘義便通過自己的眼線探知了這個消息,遂對虞亮動了殺機。

  事實上,虞亮根本不想對王弘義動手,他只是礙於人臣的身份,不得不跟蕭銑虛與委蛇而已。稍後他便找到妹妹虞麗娘,讓她規勸王弘義,要麼忠於蕭銑,要麼乾脆離開江陵,否則遲早會釀成大禍,對誰都沒好處。虞麗娘當即將此意轉達給王弘義,王弘義卻連聲冷笑,說虞亮胳膊肘朝外拐。虞麗娘一直好言相勸,王弘義卻壓根聽不進去。當時虞麗娘便有了不祥的預感,警告他不要胡來。王弘義見她似有察覺,立刻換了態度,笑稱無論如何都是一家人,他不會對虞亮怎麼樣的。虞麗娘半信半疑,從此便多留了一個心眼。

  轉眼到了武德四年,唐軍開始進攻南梁,一路勢如破竹,南梁一朝人心惶惶。蕭銑擔心王弘義趁機反水,再度催促虞亮動手,虞亮表面答應,實則按兵不動。然而,王弘義馬上又得到了眼線的密報,遂下定決心,派出多名刺客潛入虞亮府中,將他本人和妻兒全部刺殺,又一把火燒了虞府。隨後,王弘義又命人將刺客一一滅口。

  虞麗娘得到消息,悲痛欲絕,於是暗中調查,很快便從一個死裡逃生的刺客口中得知了全部真相。當時虞麗娘已經懷上了楚離桑,可她卻無法原諒王弘義的欺騙,更不能原諒他對親人的殘忍,遂找到智永,稟報了所有事情,並稱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王弘義。智永無奈,只好把她託付給了辯才,叮囑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她們母子。

  隨後,江陵被唐軍團團圍困,蕭銑為了保闔城百姓平安,主動出城投降,南梁王朝就此覆滅。虞麗娘瞞著王弘義,帶著濠梁舵的少數親信,跟隨智永和辯才離開江陵,來到了越州山陰的蘭渚山隱居,並生下了楚離桑。

  自始至終,王弘義都不知道虞麗娘有了他的孩子,更不知道她跟隨智永躲到了越州。即使後來他趕到越州逼迫智永交權,虞麗娘母女也一直躲著沒有見他。智永圓寂後,辯才和虞麗娘將其遺骨埋在天目山,旋即隱姓埋名,以夫妻名義到洛州伊闕過起了尋常百姓的生活,但這麼多年,他們一直是有夫妻之名而沒有夫妻之實……

  聽完辯才的講述,王弘義已經淚流滿面。

  楚離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儘管她深深地恨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生父親,可此刻她卻分明感受到:他的眼淚是真誠的。

  「麗娘,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娘倆……」王弘義仰面朝天,哽咽不能成聲。

  當年虞麗娘突然失蹤之後,王弘義便像瘋了一樣,命人找遍了整座江陵城,卻始終一無所獲。由於當時唐軍已經入城,江陵一片兵荒馬亂,王弘義查找無果,只能黯然離開。此後數年,他多次派人找遍了江南、嶺南的多個州縣,仍舊是音信全無。再後來,王弘義雖然慢慢放棄了尋找,但心中卻一刻也沒有忘掉她,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續絃。冥冥中他相信,總有一天,他還會見到虞麗娘。可王弘義萬萬沒想到,在不久前甘棠驛的那場劫殺中,他竟然真的與虞麗娘重逢了,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此時的虞麗娘早已成了別人的妻子,並且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女兒。

  當時,他多麼想質問虞麗娘當年為何不辭而別,又多麼想告訴她,自己這麼多年來是如何瘋狂地尋找和思念她,可當他看見虞麗娘那雙刀劍般飽含仇恨的目光,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那一夜,王弘義悲欣交集,卻又萬般無奈。

  打鬥中虞麗娘重重擊了他一掌,把他傷得不輕,可那一夜的王弘義知道,自己真正受傷的並不是被她重擊一掌的胸口,而是被命運無情戲弄後那顆鮮血淋漓的心……

  此刻,王弘義把自己這些年的心路歷程都一一告訴了楚離桑,並請求她的原諒。

  「你就是這麼請求別人原諒的嗎?」楚離桑一臉譏嘲地看著他,「把刀架在別人的脖子上,然後叫人原諒你?」

  王弘義趕緊示意手下把刀放了下來。

  「桑兒,能告訴我,你娘她……她後來怎麼樣了嗎?」甘棠驛那一晚,王弘義只知道虞麗娘被韋老六刺了一刀,估計傷勢不輕,卻不知後來的結果究竟如何。

  「拜你所賜,」楚離桑盯著他的眼睛,「我娘她走了。你想不想知道,她臨走前對我說了什麼?」

  雖然早已預感虞麗娘很可能已不在人世,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王弘義還是止不住心如刀絞。「她……她說什麼了?」

  「她說,你是她的——仇人!」

  王弘義又是一震,眼前忽然有些發黑。倘若自己這輩子唯一心愛的女人是帶著對自己的仇恨離世,那王弘義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冥藏,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覺得都已經不重要了,把我養大的人是他。」楚離桑一指辯才,「在我娘最無助的時候,守護在我娘身邊的人也是他,所以,他才是我真正的父親!」

  辯才聞言,大為動容,眼中泛出了淚光。

  此刻,五六個黑衣人仍然拿刀架著辯才的脖子。王弘義酸澀一笑,揮了揮手,那些手下只好把刀放了下來。

  「桑兒,我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你們……走吧。」王弘義一聲長嘆,「不過,必須把《蘭亭序》和天刑之觴留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楚離桑冷冷道。

  王弘義給了手下一個眼色。幾個手下這才趕緊解開辯才的包袱,卻見裡面只有幾件衣服,別無餘物。王弘義眉頭一緊,眯眼望著柳杉樹林的方向。他知道,東西若不在辯才這裡,那便一定在蕭君默手上。

  就在此時,一支冷箭突然射來,射倒了旁邊的一個手下,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一箭呼嘯而至,另一名手下應聲倒地。

  王弘義勃然大怒,抬眼望去,赫然看見蕭君默正背著箭囊,手持弓箭,雙足橫跨在兩根五六丈高的大竹子上,身體隨著竹子的彈性一晃一晃,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方才,蕭君默利用過人的輕功遊走在一棵棵高大的柳杉樹上,把冥藏手下的十幾名弓箭手全部清除掉了,然後反過來朝下面的那些黑衣人放箭,一轉眼,十幾個黑衣人便或死或傷,全都倒在了他的箭下。韋老六和幾個會輕功的手下一直在大樹間追著他,無奈卻被華靈兒死死纏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手下被蕭君默收拾得一乾二淨。

  「殺了他!」

  王弘義一聲怒喝,便帶著十來個手下躥上竹子,對蕭君默展開了攻擊。這些人的輕功顯然比韋老六那邊的人好得多,蕭君默不得不背起弓箭,揮刀迎敵。此時,華靈兒與韋老六等人也殺進了竹林。一時間,幾十條身影在茂密的竹子間飛來飛去,一叢叢竹枝被嘩嘩啦啦地砍落下來,紛紛揚揚的竹葉在陽光中簌簌飄飛。

  楚離桑大聲叫辯才趕緊先走,然後撿起地上的龍首刀,準備加入戰團,可沒跑出幾步,忽然一陣眩暈,身體也緊跟著搖晃了起來。

  她肩膀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另外,王弘義飛鏢上那足以致人暈厥的麻藥也開始起作用了。

  辯才連忙跑過來:「桑兒,你怎麼樣?」

  「我……我沒事。」話音未落,楚離桑便一下暈了過去。

  辯才慌忙把她扶住。

  此時蕭君默正與王弘義等人殺得難解難分,一看楚離桑突然暈倒,大為焦急,遂不再戀戰,一個急攻將王弘義等人逼退少許,然後收刀入鞘,返身抓住兩株竹子,利用身體下墜的重力將竹子掰彎,接著突然鬆手。王弘義等人不知是計,恰好迎上前來,只聽砰砰幾聲,王弘義和六七個手下同時被竹子彈回的巨大力道撞飛了出去。

  蕭君默輕盈落地,正要跑向楚離桑,卻驀然看見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米滿倉。

  剎那間,他的心口一陣絞痛。

  這一路走來,蕭君默與這個原本並不熟識的年輕宦官早已成了生死弟兄。雖然他開口閉口總是錢,看上去一副守財奴的嘴臉,可蕭君默知道,這傢伙骨子裡頭其實比誰都仗義!從被迫營救辯才父女、跟著他逃亡的那一天起,米滿倉就把命交給了他,對他付出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可今天,他卻把這個兄弟的命丟在了這座大山之中……

  眼下情勢危急,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悼念和感傷了。蕭君默強忍悲傷跑到了楚離桑身邊,觀察了一下她的傷勢。還好,兩處傷口都是輕傷,並無大礙,他稍稍鬆了口氣。此時華靈兒也跑了過來,蕭君默把身上的箭囊和弓箭扔給她,然後背起了楚離桑。辯才和華靈兒想往山下的方向跑,蕭君默忙叫住二人:「現在不能往開闊的地方跑,只能往山裡面去,利用複雜地形甩掉他們。」

  說完,蕭君默便背著楚離桑往竹林深處跑去,辯才和華靈兒緊隨其後。

  王弘義和手下們被那兩株竹子打落在地,紛紛咯血,都傷得不輕。韋老六等人手忙腳亂地扶起他們。王弘義喘著粗氣,沉聲道:「快追,東西肯定在蕭君默手上,把東西和我女兒搶回來,其他人格殺勿論!」

  「您女兒?」韋老六一臉懵懂。

  「就是楚離桑!」

  韋老六大為驚愕,仍然反應不過來。

  「還愣著幹什麼?快追呀!」王弘義厲聲道。

  韋老六這才清醒過來,隨即帶上十幾個手下追了過去。

  蕭君默背著楚離桑在竹林中狂奔。

  他身上多處負傷,血一直在流,加之方才拚殺了好一陣,體力消耗不少,所以此刻雖然拼盡了全力,速度卻快不起來。

  辯才和華靈兒緊跟在後面。華靈兒一邊跑,一邊不斷搭弓射箭,阻擊追兵,片刻間便又射殺了三四個。韋老六心存忌憚,只能在後面死死咬著,不敢逼得太近。

  約莫奔跑了三刻,蕭君默忽覺眼前一片明亮,竟然已經跑到了竹林的盡頭。眼前地勢陡峭,怪石林立,右邊的山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樹林,左邊的山下則是一片銀杏樹林。蕭君默回頭對辯才和華靈兒道:「繼續往山上走,你們還撐得住嗎?」

  二人氣喘吁吁,話都答不上來,顯然體力都已接近透支。

  蕭君默意識到再這麼下去可能誰都逃不掉,必須有個決斷了。他迅速觀察了一下四周,用最快的語速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你們和離桑躲到那邊的岩石後面,我把他們往山下引,只要他們一進銀杏樹林,你們就趕快往山上跑,儘量找個山洞躲起來。」

  辯才苦笑了一下:「蕭郎,現在只有你可以保護桑兒,你不能丟下她。」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立刻朝山下跑去。

  「法師!」蕭君默大驚,慌忙對華靈兒道,「靈兒,離桑交給你了,你們先躲起來,我去追法師。」說完轉身背對著她,示意她把楚離桑背過去。

  華靈兒卻後退了兩步,淒然一笑:「蕭郎,左使說得對,只有你可以保護楚姑娘。你放心,左使就交給我了。咱們……就此別過吧。」說完,華靈兒忽然湊過來,在他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然後緊追辯才而去。

  蕭君默全身陡然一僵,腦子完全凌亂了。直到竹林中傳來韋老六等人奔跑的腳步聲,他才不得不跑到附近的一塊岩石後面躲了起來。

  韋老六帶人衝出了竹林,停下來拚命喘氣,同時左看右看,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追。這時,左邊突然射來一箭,嗖的一聲從韋老六耳旁擦過。韋老六抬眼一望,看見了華靈兒和辯才的背影,隨即右手一揮,領著手下追了過去。

  蕭君默從岩石後面探出頭來,遠遠望著辯才和華靈兒一前一後沒入了銀杏樹林,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了石頭上,一簇鮮血瞬間染紅了岩石。

  他知道,辯才和華靈兒選擇把敵人引開,也就等於選擇了犧牲,就像他剛才提出這個辦法時,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一樣。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沉到了西邊天際,殷紅的晚霞塗滿天空,恍若一大片流血的傷口。

  蕭君默重新背起楚離桑,朝山上的松樹林跑去。一滴淚珠從他的眼角悄然滑下,落到岩石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