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三人出了網吧,吃早餐去。
「我覺得,暑假還是回家比較好。」坐在早餐攤上,年之華突然說道,「我等下買火車票去。」
丁子晏甩了甩胳膊,活動了下酸痛肩膀:「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的火車吧。」
一旁安靜喝粥的謝君安插進話來:「剛好,我也打算明天回家。」
「啊?」丁子晏驚得一拍桌子,「安安!你不是說暑假要陪我一起實驗的嗎?怎麼又決定回家了?」
「就剛剛決定的,你有意見麼?」
「有,當然有!」 丁子晏停頓了一下,臉上掛上一抹曖昧的笑容,「你該不是打算追著花花回去的吧?」
「嗯。」謝君安毫不猶疑的應了一聲,轉頭對年之華,「一起走?」
自我感覺跟謝君安一般般熟的年之華只好尷尬地咧嘴,卻是皮笑肉不笑:「你真會開玩笑。」
「就是啊,不要調戲花花。」
丁子晏說完,跟年之華跟對視,兩人一起嘎嘎地笑起來。
「哈、哈、哈。」
笑聲停止後,沒人接話。
這幾秒鐘的停頓裏,周圍的空氣好像也變得不自然了。
「哈、哈、哈……」
年之華只好又像生銹的機械一樣,嘎吱嘎吱笑起來,好填補這尷尬的空白。
謝君安當真去買了兩張票,第二天,年之華只好背著行李跟謝君安會合。
沒了丁子晏這個話癆,火車啟程兩個小時之後,年之華跟謝君安之間能說的話都說完了。
雖然曾經和謝君安一起出去好幾次,不過每次都有丁子晏在的緣故。年之華想,自己對謝君安其實並不太瞭解,但印象裏,他並不是那種喜歡大家黏糊在一起的「不熱鬧會死星人」。那幹嘛非得和自己一起回家呢?怕長途寂寞?年之華惡寒。
現在,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悶聲不吭地喝水,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太悶太無趣?年之華心想。
但共同話題又該從哪里找起?談丁子晏嗎?自己不是才決定遠離他的嗎。說起來,作為丁子晏舍友的謝君安,自己也該遠遠避開才對。
見謝君安不見得有想與她攀談的樣子,年之華想了會,拿出水果袋,推了過去:「隨便吃。」
謝君安也沒客氣,年之華看見他的手指在蘋果上敲敲打打,挑西瓜似的挑蘋果。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己撿了一個,拿著水果刀削了半天削出一個,就著飯盒頂切成大大小小好幾塊,自己用手撿了塊放嘴裏,水果刀戳起一塊,遞到他面前,作出「大少爺,請」的表情。
謝君安慢悠悠開口了,卻像個雷炸得年之華汗毛直立——
「你什麼時候喜歡丁子晏的?」
就在這當口,火車車身震動突然減速,年之華把持不住身子前傾手腕一抖,水果刀對著謝君安做了個直刺動作。
「殺人滅口?」謝君安說得一本正經,不像笑話。
年之華面無表情:「慣性。」
但她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
因為謝君安說的不是個問句。他似乎很肯定自己喜歡丁子晏的事實,只是在問什麼時候而已。
她喉嚨動了動,但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看謝君安正襟危坐的樣子,瞞不過。
「你怎麼知道的?」年之華無力地反問。
謝君安淡淡地開口:「你正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年之華到吸一口冷氣——裝!實在是太裝13了!
謝君安聽不到年之華的腹誹,繼續說到:「不用擔心,子晏沒有發現。」 丁子晏大眾情人的料,天生就懂得關懷備至和曖昧態度,有女孩喜歡他,那也不是一個兩個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些事,他比丁子晏本人還通透。
「嗯。」年之華隨便應了一聲,心裏無比後悔為什麼要跟謝君安一路,火車要是能開窗戶,自己現在就跳了!
見年之華白了張臉,垂頭喪氣的,謝君安拿著剛剛她刺過來的水果刀,吃掉紮上面的蘋果塊之後,速度飛快地又削好一個蘋果。搖搖晃晃火車上,他竟然削下一條長長的完整的蘋果皮,然後嚓嚓嚓幾下,分成極為規範的八塊。
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若不是年之華心亂如麻,早就為這一幕鼓掌了。謝君安又掏出牙籤,一一插上去。
年之華心想,這謝君安絕對是個奇人,哪有學生隨身帶牙籤的。
謝君安把那盤規整得像工程製圖的蘋果塊推到年之華面前,就像一隻大狗把狗骨頭刨給沒食吃的小狗,態度很奇怪。
「我們好好相處吧。」謝君安最後說。
天很快就黑了,年之華迫不及待地爬上臥鋪睡了。
她拿了件外套罩腦袋上,烏溜溜的眼睛在下面亂轉。
偷眼看去,謝君安坐在那邊看雜誌。
從這個角度看,謝君安其實長得挺好看,細皮嫩肉的小帥哥一個,而且有雙很漂亮的手。她的眼光落在他翻雜誌的手指上,手指細長有力,她記得那手指握著水果刀的那幾下,不由感歎,厲害!
真是奇怪,為何自己之前從來沒注意過謝君安這人?說起來,自己和他也是選修課的同學呢。
是了,他是那種不顯山露水的類型。謝君安那張白淨的臉素來少表情。往肉麻讚美裏說,那叫淡定慵懶,去留無意漫隨天邊雲卷雲舒;往殘酷真相裏說,這人可能天天睡不醒,或者顏面神經失調。這樣的人總是和丁子晏一起出現,也無怪被對方太過招搖的氣場給掩蓋了。
如果說丁子晏是明晃晃的風騷,謝君安就是腹黑悶騷!
年之華在心裏下了評語。
……可是,這個腹黑曾在自己的論文上留下一大灘口水啊!……對,他還帶著枕頭去自習!
年之華忽然又想起這些囧事來。
她又一轉念。
是我想多了吧,真實的謝君安其實是個神經大條的小白吧?否則幹嗎要逮著個關係普普的女生,毫不留情地問,「你什麼時候喜歡丁子晏的?」稍微委婉點的人都該懂得不亂揭人傷疤的吧。
他究竟是個天然呆?還是個裝13男?還是個腹黑男?
謝君安幻化出的各個Q版形象在年之華的腦子裏溜溜的跑,害得她睡意全無。
不管謝君安是什麼樣的人,年之華越想越覺得後悔。剛剛自己幹嘛那麼誠實呢,抵賴到底對方又能拿她怎麼樣?被人抓了痛腳的感覺真是不爽,她咬著衣袖,覺得心底的血是流得唏哩嘩啦,只想自抽耳光一百個,然後自絕於天下。
這時候,謝君安似乎抬了抬眼,年之華趕忙把自己藏到被子裏,沒事,她安慰自己,反正回家後謝君安您就白白吧。
火車的時間安排得非常好,今晚睡下,第二天早九點就到家。
年之華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火車裏已經鬧哄哄的。謝君安已經在對面正坐,衣服穿得一絲不苟,發梢濕的,看來已經洗漱過了。就算在以髒亂差聞名的火車上,他依然是乾乾淨淨規規矩矩,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有條不紊。
年之華在車廂連接處排隊洗漱的時候,就在想,到底什麼家庭能把一個本該處在最邋遢最隨意年齡的男孩子,教養得這麼好?
年之華的行李很少,就只有一個背包。下車的時候,謝君安替她把唯一的行李背上,然後提著自己的手提箱:「走吧。」
年之華心驚膽戰,但謝絕無果,只得跟上。
兩個人並排走到車站外,年之華跟謝君安告別,打算坐公車回家。
「我哥來接我,一起吧。」謝君安說。
年之華極力推脫,謝君安也不多話,只說「要來不及了。」直接背著她的行李向前走。總不能不要行李吧?年之華只好跟上。
站在車站邊的小岔路,謝君安看了下表:「還有三分鐘。」
「啥?」
「和家裏約好十點半在這裏接我。」
年之華看著謝君安掐表一樣的架勢,心想著,你當你們是德國人啊?
嚇人的是,十點半差七秒,一輛黑色轎車還真就停在了面前。
車窗降下,是一張和謝君安有八方像的臉,可說是成人版的謝君安。
謝君安拉開車門,示意年之華。
「謝行遠,我哥。年之華,我同學。」介紹都不多廢一個字。
謝行遠謝君安兩兄弟很像,話並不多,兩人簡單交流了兩句近況,問完了就沒話。
年之華跟謝君安更是無語。
安靜的車廂裏,不知怎的有種迫人的氣氛。
年之華甚至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呼氣大聲了,口水吞咽的太響了。看著窗外飛快而過的建築物,抱怨自己家為何住這麼遠。
其實和男生聊天,對年之華來說並不難,起碼面對丁子晏的時候是這樣。
可是謝君安這個人,真有點高深莫測,年之華對著他,很難不產生如履薄冰的感覺。
在社區外下車的時候,年之華終於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真麻煩你們了,多謝多謝。」
謝行遠也報以一笑:「別客氣,順路。」
「順路啊?」年之華只是禮貌性地重複了一下。
謝君安卻點頭:「是。我家就在那邊。」他一指前方大約五百米的高檔社區。
暈,他們家竟然這麼近。年之華頭大了一圈,心底莫名一跳。這麼近的地方,自己跟謝君安搞不好早有過交集而互不知道罷了。
「有空來玩。」謝行遠對他點點頭,總算走了。
年之華回到家裏,受到跟民族英雄凱旋回歸同等級的熱情對待,就把謝君安扔到腦後去了。
而丁子晏,在心頭轉悠了兩圈,也努力扔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