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沒能舒服上幾天。
年之華回家之後的頭兩三天是很美好的。剛回家的女兒就像是剛請回家的佛一樣,爸媽完全做到了「時時勤拂塵,勿使染塵埃」。不過隨著在家的時間變長,年之華就覺得自己持續掉價,受重視程度一落千丈。
應該說謝君安同學挑十天以後再打電話過來,在時間的把握上是專業級的。
這個時候,跟爸媽的蜜月期,跟親戚的走訪以及和老同學的?舊基本上都已經結束,年之華正閑下來無事可做,謝君安的電話就在此時打過來。
他說:「出來聚聚。」
年之華「啊?」了一聲。
「我們好歹也是同鄉吧,我剛好有贈票,你來嗎?」
年之華心裏嘀咕,咱們是同鄉不假,不過這也只在學校值錢吧。現在這裏,你我的同鄉可有百萬之眾啊。
「我看電影只看碟。」她拒絕。
「不是電影票,是芭蕾演出的票。」
居然找她看芭蕾?大俗人年之華當即手一抖,差點把話筒丟了:「你是不是找錯人了?我根本看不懂的。」
「我哥給的贈票,不看白不看。」謝君安繼續蠱惑年之華,「這個票價880元一張的vip票。你去就相當於賺了880元,不去就損失880,中間的差價是1760元。」
年之華冒汗,一堆元寶在眼前飛舞。
「可,可是,你可以找其他人……」年之華垂死掙扎。
「你比較能瞭解這張票的價值,」謝君安最後一擊,「你不要當你是在看演出,你當你是在賺錢。你舉手之勞就可以賺到近兩千元。」
年之華同學為這1760的數字困擾良久,終從之。
是夜,當年之華與謝君安約在大劇院。
當謝君安走進門庭的時候,他的手機剛好響起。拿出一看,是丁子晏。
「安安,你在哪里啊~」一個人呆實驗室裏百無聊賴的丁子晏,常常像現在這樣實行電話騷擾,如同個善妒的女人一樣要時刻掌控男友的行蹤。
「正要看芭蕾舞演出。」
「唷,安安你真藝術。」聽到這個回答,丁子晏八卦之心又起,奸笑著問,「不會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去看吧。」
謝君安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張大了嘴巴抬頭看水晶燈的年之華,稍微遲疑了一下:「沒錯,是帶了個女生。」
這句話就像是禽流感時期注入丁子晏大動脈的雞血,讓他整個人不怕死得燃燒起來了!
「安安啊!!我以前還擔心你有閒雜人等恐懼症,就怕你走上憂鬱症的不歸路!!!如今我總算放下心了,你真是絕世高手,每天隱居手腳還這麼快!這麼快就找到女朋友了!」
謝君安打斷他:「不是女朋友,不過很有趣。」
很有趣?有趣就沒問題了,對方是謝君安願意與之相處的覺得很有趣的女生啊!實驗室裏,丁子晏裝了彈簧一樣蹦躂起來:「安安!春心蕩漾了哦?哎,我問你……」
「滴!」謝君安乾脆俐落地切斷電話,不給丁子晏繼續八卦的機會。
他向大廳中央走去,年之華還站在那裏傻傻地看水晶燈,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向。
好貴啊,一定很貴!年之華心底現迴圈出現的就只有這幾個字。
從小到大都沒有去過大劇院的她,原以為這裏跟什麼電影院規格差不多。當進入劇場前廳,看著天花板上富麗堂皇的水晶吊燈,和它層層疊疊的墜片時她就被吸引了。橙色燈光透過水晶墜片,光芒散落整個大廳,不甚明亮,是高貴卻有點黯淡的色彩,很適合藝術的感覺。只可惜年之華心裏想的便是,好貴啊,不愧是能讓我動輒賺上一千七的地方!
「年之華。」謝君安叫喚道。
年之華如夢初醒地回頭。
「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喝點東西。」謝君安的口氣不容商榷。
坐在咖啡廳裏,兩人終於開始閒聊。
謝君安喝了一口飲料,又拋了一句話:「你為什麼不試試?」
「試什麼?」年之華叼著吸管在杯底畫圈。
「丁子晏。」
年之華猛地抬頭,卻忘了嘴裏還叼著吸管沒鬆開。誰想到這吸管彈性如此好,居然就著力度給她彈出了杯子,年之華只看見一連串晶瑩的果汁彈飛了出去,慢動作般一顆一顆地騰空翻轉旋身轉體,最後齊刷刷地落在謝君安臉頰,脖子和同樣雪白的襯衫上。
年之華連忙抄起擱在桌上的餐巾紙,要給他擦,但是突然想起對方是不太熟悉的男生,又改為塞在他手裏。
謝君安擦了擦:「為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年之華心驚膽戰。
「我是問你為什麼不試試就放棄丁子晏了。」謝君安氣定神閑,還糾結著剛才的問題。
其實,年之華是不想談論這個問題的,尤其謝君安還是當事人的室友。
但自己剛剛才撒了別人一串果汁,而且又是對方請客看演出,吃人嘴短。
年之華皺了皺眉,開口了:「丁子晏已經有女朋友了,還能怎麼辦?」現在想起文姐叫丁子晏接電話的事,她都還覺得發懵。
「對了,你是他舍友,你一定清楚他女朋友的情況吧。」年之華暗暗地握拳。
謝君安想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老實說,不清楚,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不是有女朋友。」
年之華的眼睛猛然睜大,好像黑線裏突然捕捉到了一絲光明。
「因為他週末經常呆宿舍裏煩我,好像沒什麼約會。」謝君安語氣平淡。
年之華的肩膀頓時又垮了下來。這實在不代表什麼,如果丁子晏和他女友是異地戀的話,不常見面也是正常的。
謝君安眨了眨眼:「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問清楚。」
「用什麼立場?」
年之華歎氣,苦苦地歎氣。
「我只是他的難兄難弟而已。我也不指望有什麼進展。與其守著可能吃不到的東西,那還不如餓著撒歡比較愉快。而且心情一旦起了變化,那越是親近就越無法死心,一旦發現他真的有女朋友,反而會讓自己變得很淒慘很難看。還不如一開始就陷太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樣還可以維持普通朋友的標準。沒准我以後喜歡上了別人,那就釋然了,再回過頭來和他聯絡友誼,可以開開玩笑說,那個時候,我其實挺喜歡你的……」
年之華斷斷續續地念著,這本該是鎖在黑夜裏的心事,見不得光,但開口後,這些事仿佛也不是那麼難以說出口了。雖然她不覺得傾訴給謝君安聽是個好選擇,但他確實是很好的聽眾,不發表意見,不嘲笑,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只是偶爾攪動一下咖啡表示他還在聽。
「這樣也好。」謝君安雙手自然地交叉著放在桌上,緩緩地說道,「其實這些話我原本不想告訴你的——丁子晏有個喜歡的女孩子,是他高中的學妹,就在我們隔壁大學;他還有個前女友,是個很美豔的高年級學姐,分手大半年了,分手理由不詳……」
「這樣啊,這樣啊……」年之華喃喃著,舌尖也泛起了苦澀。
原來不僅是喜歡他的人滿山滿穀,他的情史也很豐富嘛。果然就該這樣的……
謝君安再問了一次:「你真的就不試試?說不定丁子晏會喜歡你。」
年之華苦笑著搖頭:「我怎麼可能去搶別人的戀人,而且我多少斤兩我……呃,總之這事不,不道德,怎麼能有這種人……」
「我就是這種人。」謝君安平靜地打斷她。
「噗……」
年之華這一次扎扎實實地噴了,她口吃了半天,也沒能回上一句話。
如果說火車上的事情,還沒有讓年之華對於和謝君安聊天產生心理障礙,這一次的對話總算是做到了。
謝君安這個人絕對是在她的認知框架之外,永遠也無法理解。年之華下定決心,回頭就把謝君安也列入永不來往戶,把手機號劃入黑名單!
她正恨恨地想著,謝君安看看表,「差不多了,走吧。」
年之華一愣,傾訴地太投入,差點忘了是來幹嘛的。
定定神,她說,「這些事……」
「不會告訴子晏的。」謝君安像是知道她想說什麼。
「謝謝。」
「不客氣。」謝君安說,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回到前廳,衣冠楚楚的工作人員要求兩人寄放手機。年之華拿出手機的時候,感覺怪怪的,她體驗最多的,不過是游泳的時候寄放衣物,就是逛超市時候寄放包裹。
坐在幾乎可以陷進去的紅色絨面的椅子上,年之華不自在地用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果然是藝術啊,還沒看就已經震撼了。」一邊摸著口袋裏的零食歎息,沒辦法,看電影的習慣,總是要買點爆米花之類的零食。但這裏,好像沒人吃,她也不敢拿出來。
觀眾有條不紊地進入場地,低聲交談,跟校外電影院裏鬧哄哄的樣子完全不同。
年之華四顧了一下,居然有人拿著小小的望遠鏡,優雅地探視舞臺。這個小小的發現讓我們激動了一把。
「看到那些人拿望遠鏡,我想到了一部電影。」年之華說。
「我也是。」謝君安竟然也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
「你想的是哪部?」
「你先說?」
「一起說好了!」年之華不知為何忸怩起來了,「一,二,三!」
「《麻雀變鳳凰》。」
「《上甘嶺》。」
…… 見過沒默契的,沒見過沒默契到這個地步的。
年之華和謝君安大眼瞪小眼的時候,燈光昏暗了下去,晚禮服繃在身上就像燒烤架上的火腿腸般欲裂的主持人出來,介紹「某某是國家功勳演員」之類的,然後《天鵝湖》正式開始。
整個舞劇,年之華只激動了一把。那個場景是王子高高舉起舉起白天鵝,那據說是個非常優美的造型。這時候,一直百無聊賴的年之華突然跟著觀眾鼓起掌來。
謝君安疑惑地看著他,不相信她會突然看懂了,或是看出什麼意思來了。
像是回應他的疑惑似的年之華一邊鼓掌,一邊低聲說,「這個演王子的手勁不小啊!」
搞半天你是在看舉重?謝君安忍笑。
臺上的男女們開始了轉圈圈,年之華看得有點暈:「到底他們最多能轉幾十圈?」
「我也不知道具體要轉多,」謝君安說。
「我是在想他們到外國進行商業表演,會不會偷懶,少轉幾圈。」年之華很無辜地說。
「那你來數好了。」
年之華不清楚他是不是開玩笑,不過她的眼仁確實一下子亮了,就像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一塊木頭,立刻連連點頭,「好好好。」
但她試著數了幾個,都不太成功。「不行,轉得太快眼睛看花。」過了一會,不死心的年之華又問,「你帶手錶了麼?」
謝君安以為她太無聊了所以問時間,瞄了一眼手腕:「九點差十分。離結束還早。」
年之華搖搖頭:「你幫我掐秒,我根據頻率來算他們轉了幾圈。」
「……」謝君安轉過身去,沒有洩露出一絲聲響,但那顫抖的雙肩出賣了他。
這輩子再也不要來看什麼破芭蕾了!年之華看著謝君安顫抖的背,感到自己的自尊正嘩啦啦地變成粉塵了。
笑吧,儘管嘲笑好了。年之華斜眼謝君安,摸了把自己的老臉,厚臉皮根本沒有一絲絲紅。她甚至覺得在和丁子晏有關的打擊之下今晚的自己好像變得瘋魔了,那些傻乎乎賤兮兮的話不經過腦子就順溜地從嘴裏出來了。
最好鄙視我到不想見我為止,這樣我也省得被丁子晏還有莫名其妙的你折騰!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