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趙夔從承恩侯府出來,迎面撞見顧崇嚴翻身下馬。

  兩個身高相仿的男人,不由都頓住了腳步,年輕的王爺站在台階上往下看,正當壯年的侯爺虎著臉往上瞧。

  對視片刻,趙夔將雙手負在身後,黑眸平靜淡漠,通身貴為王爺的傲氣。

  他擺王爺的譜兒,顧崇嚴冷笑,但還真不敢劈頭蓋臉地罵,只能略帶諷刺地道:「不知王爺登門,有何貴幹。」

  趙夔淡淡道:「該說的,我與老太君都說了,其他但憑侯爺定斷。」

  言罷,趙夔不緊不慢地跨下台階,上了寧王府的馬車。

  望著離去的馬車,顧崇嚴皺了皺眉,總覺得寧王不像來賠罪的,也不像來耀武揚威的。

  太過好奇趙夔與老太君說了什麼,顧崇嚴衣裳都沒換,直接去蕭老太君的萬春堂了。

  俞氏也剛過來,蕭老太君見夫妻倆都到了,便打發李嬤嬤去外面守著,她低聲說了一陣。

  顧崇嚴、俞氏互視一眼,神色都變了。

  以前他們認定是趙夔看上了女兒,不惜散佈謠言破壞女兒的婚事,現在趙夔親自登門解釋,那就一共有兩種可能。第一種,謠言就是趙夔放出去的,但他還想娶女兒,故登門說了一通謊話,試圖將他們的恨轉移到別人頭上。

  另一種可能,便是趙夔的某個對頭也看出趙夔喜歡女兒了,那人散佈謠言,為的就是挑起承恩侯府與寧王的不合,從中漁翁得利。

  誰要如此費心地針對趙夔?

  只有太子。

  問題是,到底該相信哪種可能?

  俞氏心慌地看著丈夫。

  顧崇嚴閉著眼睛,心事重重。

  說實話,身為隆慶帝的親表弟,顧崇嚴得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恩寵,但他也知道伴君如伴虎,所以顧崇嚴心裡只忠於帝王,太子、寧王兩派,顧崇嚴都盡量保持距離。至於太子、寧王的脾性,顧崇嚴看到的是太子的溫和儒雅、寬宏大量,看到的是寧王的心狠手辣、專斷狂妄。

  可顧崇嚴從來不認為,他看到的就是真的,太子當真君子坦蕩蕩,寧王當真肆意妄為毫無心機?

  顧崇嚴睜開了眼睛。

  「你怎麼看?」蕭老太君低聲問道。

  顧崇嚴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肅穆道:「寧王有傲骨,有他對祖母那番話,孫兒相信此事非他所為。」

  說到底,顧崇嚴曾經親自帶領趙夔在戰場上征戰三年,與太子相比,他更瞭解趙夔,之前沒想到謠言可能另有隱情,純粹是女兒好事被攪,顧崇嚴氣得沒有深思,而且,誰讓趙夔最有破壞婚事的動機?

  蕭老太君點點頭,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她也選擇相信趙夔。

  「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俞氏擔憂地道,謠言已經傳開,京城各府畏懼寧王之威嚴,除非趙夔出面澄清他對女兒無意,哪家還敢與自家結親?但,寧王那麼喜歡女兒,讓他出面澄清,他會答應嗎?

  顧崇嚴安撫妻子道:「你別急,之前咱們著急替阿鸞定親,是怕寧王求皇上賜婚,現在寧王自認君子,承諾不會強迫阿鸞,那咱們就不必擔心宮裡下旨賜婚了。阿鸞才十三,過兩年等風聲淡了,或是寧王娶了王妃,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說到這裡,顧崇嚴忍不住冷笑,氣沖沖地道:「因為懼怕寧王就不敢娶阿鸞的人,也不配做我的親家,等著吧,我一定會替阿鸞挑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

  蕭老太君笑了,就是這個理,顧家的姑娘們絕對不愁嫁。

  俞氏又問:「太子那邊……」

  俞氏今日才知道,太子居然那麼陰險,他與寧王不和,兄弟倆怎麼明爭暗鬥都行,但太子竟然卑鄙到利用女兒的婚事打擊寧王,俞氏很是不恥。

  「且當不知罷。」顧崇嚴沉著臉道,畢竟他們只是猜測,沒有確鑿證據。

  俞氏沉默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府,再受寵又如何,始終都要忌憚皇家。

  蕭老太君突然道:「一會兒叫阿鸞過來陪我用飯,晚上就在我這邊歇下,我們娘倆說說話。」

  俞氏明白,老太君是想開解女兒。

  這晚,顧鸞在蕭老太君屋裡歇的。

  夜幕降臨,顧鸞乖乖地坐在床上,讓曾祖母為她梳頭。

  十三歲的小姑娘,頭髮烏黑又濃密,柔順光滑,蕭老太君握著曾孫女的好頭髮,悠悠歎道:「阿鸞,陳家悔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顧鸞點點頭,母親還沒有對她說,但顧鸞有自己的丫鬟,派出去打聽打聽,各種小道消息湊在一起,顧鸞就猜測得七七八八了。

  「阿鸞生氣嗎?」蕭老太君一邊梳頭一邊問。

  顧鸞搖搖頭,小聲道:「人之常情,我不怪陳家。」設身處地,如果顧鸞是陳家人,她也不願意一大家子的前程因為一個未正式議親的女子斷送了,哪怕只是承擔風險。

  蕭老太君歪頭,仔細瞅了瞅小姑娘,確定這孩子是真的不怨,蕭老太君更心疼了。她的阿鸞從小聰明又乖巧,做過的最淘氣的事,無非是與祖母串通起來坑趙老姨娘的牌,這麼乖的孩子,為什麼偏被寧王盯上了,還捲進了寧王與太子的爭鬥?

  蕭老太君想曾孫女一輩子都天真無邪,但事已至此,蕭老太君不能再把所有風雨都擋在外頭了,她要讓曾孫女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也要教曾孫女如何應對將來可能發生的各種意外。

  「阿鸞,今日寧王來過了,他向祖母發誓,京城的流言非他所為。」將小姑娘轉過來,蕭老太君低頭道,「我與你爹都相信他。」

  顧鸞眼睫顫了顫。

  她懷疑過趙夔,但,如果曾祖母與父親都信了趙夔,那顧鸞也就相信,此事與趙夔無關。而且,顧鸞眼中的寧王,也不像有膽做沒膽承認的人。

  「寧王懷疑,有人想背地裡挑撥侯府與寧王的關係,如果真有這樣的人,阿鸞覺得會是誰?」蕭老太君先拋出了一個問題,她想知道曾孫女對朝局的瞭解有多深。

  顧鸞驀地想到了太子,想到了那日假山深處,太子的意外出現。

  真的是意外嗎?太子去御花園的理由是找隆慶帝商量事情,可御花園裡有隆慶帝留下的宮人,太子稍微打聽便能知曉隆慶帝離開的方向,為何太子還是去了假山?難道太子已經開始在意她了?

  前世顧鸞在東宮住了一年不到,但那短短的幾個月,足夠讓顧鸞看清太子對她的癡迷,可就算是上輩子,顧鸞長大後與太子照面的次數也不多,這便說明,太子癡迷的,只是她的皮囊。既然是皮囊,太子此時對她動心,也並非不可能。

  果真如此,太子就有散佈流言的理由了,既壞了她與陳家的婚事,又能讓寧王被自家猜忌敵視。

  好個一石二鳥之計!

  顧鸞恨聲道:「太子。」

  顧鸞怕趙夔,是因為前世死亡的恐懼深入骨血揮之不去,顧鸞雖然不會嫁給趙夔,但顧鸞看得清楚,這輩子的趙夔並沒有害她之心,甚至在決定娶她的情況下,趙夔還願意成全她嫁給別人。再看太子,一出手就壞了她的姻緣,甚至是一輩子的姻緣!

  「曾祖母,太子,他好像也喜歡我。」想躲的兩人都盯上了她,顧鸞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依賴地抱住了家裡的老太君。曾祖母歷經三朝,見多了朝堂的風風雨雨,或許有辦法。

  蕭老太君吃了一驚:「阿鸞,你與太子之間,有過淵源嗎?」

  顧鸞的猜測是憑借上輩子的經歷,但她隨便捏造兩件證據,蕭老太君也無從查證。

  蕭老太君起初是震驚,然,看著懷裡嬌小可人的顧鸞,才十三歲就出落地仙姿玉貌、我見猶憐了,蕭老太君便覺得,太子與趙夔的覬覦,都合情合理。只,如果兩人皆是一時興起,阿鸞躲兩年他們就忘了阿鸞,這事就好解決,萬一太子、寧王都對阿鸞念念不忘、非要不可……

  蕭老太君突然頭疼,一手按著曾孫女的腦袋,另一手偷偷地揉額頭。

  「不急不急,阿鸞讓曾祖母好好想想,反正阿鸞不用怕,只要曾祖母活著,沒人能強迫你。」緊緊摟住自家的小姑娘,蕭老太君心疼無比地道。

  顧鸞埋在曾祖母懷裡,慢慢睜開了眼睛。

  她不想嫁趙夔為王妃,也不想給太子做妾,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再過兩年,趙夔會造反,登基的新帝會依照諾言不強迫她,還是會強行召她進宮,沒人知道答案。

  念頭剛起,顧鸞忽的心中一動。

  趙夔篡位的前提,是隆慶帝病危命不保夕,如果隆慶帝好好的,好好地再活十來年,那麼長的時間,足夠讓父母為她挑個合適的夫婿了,待隆慶帝壽終正寢時,她已為人婦甚至人母多年,天下美人那麼多,太子或趙夔總不至於一直惦記個出嫁的婦人吧?

  「曾祖母,我不怕了!」顧鸞抬起頭,雀躍地道。

  蕭老太君奇了,問道:「為何不怕了?」

  顧鸞狡猾一笑,為了哄老人家忘記因她而起的煩惱,顧鸞故意信心十足地道:「無論太子還是寧王都得聽皇伯父的,以後我努力討好皇伯父,讓皇伯父更加疼我,屆時有皇伯父替我撐腰,我就誰都不用怕了。」

  蕭老太君想了想,忽然覺得曾孫女的話很有道理,她是活不長了,皇帝外孫還年輕啊!

  「我們阿鸞就是聰明!」蕭老太君稀罕地抱住顧鸞,親了顧鸞腦頂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