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薄槿晏從知道夏眠的身世起,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他極力掩藏真相並不只因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母親,也因為意識到這一切實在太不堪,連他都無法接受,更何況她。

每一個人都肆無忌憚的利用她,傷害她,他是真的心疼了。

但是夏眠還是知道了……傅湛不顧他的感受,執意要揭開衛芹的真面目,他的親生父親比起他的母親同樣自私偏執。

薄槿晏聽著夏眠那句膽戰心驚的話,卻表情沒再生出變動,只抬眸安靜注視著她:「你可以做你想做的。」

夏眠嘴唇顫抖的看著他,她心裡恨得快要沉默不下去了,好像有無數的熊熊烈火燒的她喉嚨發乾,她頭疼欲裂,有太多的郁氣積攢在心底幾欲爆發。

衛芹聽了夏眠的話,忽然從包裡拿出一把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夏眠:「你以為你能安全離開這裡?」

在場的其他男人都臉色驟變,除了傅湛一副與之無關的看戲表情。

薄嗣承更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你竟然有槍!」

衛芹看了他一眼,又哀又怨,最後什麼也沒回答,只是執著的瞪著夏眠。

夏眠無畏的回視她一眼,冷笑出聲:「現在是不是後悔當年沒有趕盡殺絕,只是逼我逃往國外?」

衛芹握著槍的手抖得厲害,蒼白的嘴唇動了好幾次才發出無力的聲響:「閉嘴!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什麼都會維持原狀,我的生活也不會被打亂。還有你!」

她把槍口調轉方向對上傅湛,眸色陰沉:「你為什麼要把她送到我的世界裡來,只要你和夏眠都沒了,什麼都還能回到原點。」

她的思想真是讓人瞠目結舌,夏眠已經不屑和她多說,只瞇眼看著這個已近癲狂的女人。

薄槿晏一直站在夏眠身前,看著衛芹時沒有了往日的冷淡疏離,而是和看陌生人一樣,徹底的沒有一點情緒。

衛芹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焦急喊道:「槿晏你走開。」她畢竟對槍支不熟悉,又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真的害怕會不小心誤傷了他。

薄槿晏紋絲未動,低沉的嗓音淡淡開口:「你會在乎我?」

衛芹難受的看了眼兒子,她無從解釋,她是自私又惡毒的,她自己一直清楚,但是對於孩子,她即便利用了他,可還是愛他的。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

但是她的愛,她自己都覺得心虛。

她的槍口在夏眠和傅湛間來回抖移著,薄嗣承心驚的看著她,凌厲的眸光定定睨著她顫慄的雙手:「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非要再連累幾條無辜的生命才甘心嗎?」

衛芹吞了口口水,眼神亮了幾分:「你、你願意原諒我?」

薄嗣承沉默著抿緊嘴唇,目光落在了夏眠身上。

夏眠卻一點也沒再看他,這樣的父親,只讓她更加心疼母親。

在這段故事裡,葉珣是最早解脫的人,她要是還活著想必也是一輩子痛苦的,身邊的男人一個比一個更加卑劣噁心。

衛芹僵持一陣,終於被薄嗣承的沉默刺激到,她飛快的扣動扳機,槍口率先對上了傅湛。

傅湛沒有驚慌失措,他只是眼底帶著死灰的注視著這個女人。

其實他很多時候都覺得他們是最般配的,衛芹的精明算計、美貌多情,也是因為這樣他才痛苦了許多年。

被她陷害坐了十年的冤獄,再被她拿槍對準心臟,原來心臟早就麻木了。

「你口口聲聲愛我和槿晏,做的事卻每一件都往死路上逼我。」衛芹恬不知恥的指責著,手指抖得更加厲害。

薄嗣承欲上前搶她手裡的槍:「你瘋了嗎?開槍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衛芹被薄嗣承突然衝上來的動作驚到,手指無意識的就按了下,她都不知道自己扣到了哪裡,只聽到一聲沉鈍的巨響,在空曠的倉庫里長久震顫著。

與之同時的是一道黑影恍惚了她的視線,待她腦袋空白的看過去,只見薄槿晏黑色西服上有一大片暗色的液體。

那些液體被黑色的西裝布料遮擋得看不真切,但是他發白的唇色,還有其他幾人的震懾反應都讓她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衛芹握著槍的手搖搖欲墜,喉嚨裡沙啞不堪的低吼道:「你,怎麼這麼傻,他不值得。」

薄槿晏摀住胸口,聲音低迷:「這是欠你們的,以後……」

「兩不相欠。」

他英俊的五官此刻看起來有些病態的疲憊感,他眼神黯淡的看著驚嚇過度的衛芹和傅湛:「你們的血,還給你們。」

他早就厭惡透了自己身上流著這兩人的血脈,就因為這樣,他們再惡毒詭變他都得承受。

現在這樣,看著那些粘稠的液體流出來,他反而釋然輕鬆了許多。

夏眠死死扣著掌心的嫩肉,看著薄槿晏傷口處汨汨滲出的紅色血液,她腦子混亂極了,母親倒在血泊的畫面再次浮現,和薄槿晏愈漸蒼白的臉顛簸重合。

她臉色蒼白的呆滯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做不出任何表情。

薄槿晏只沉沉看著她,嘴角甚至帶著絕望的笑意。

***

薄嗣承以為衛芹該醒悟了,就算此刻知道薄槿晏不是自己的兒子,看著傅湛和他神似的五官,他依舊對孩子有著很深的感情。

這麼多年朝夕相對,他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情緒的看他死去。

「衛芹你真是瘋了!」薄嗣承咆哮,從上衣裡拿出手機準備撥打120.

他剛剛低頭耳邊就又是一聲槍響,薄嗣承手裡的手機被震得摔在了地上,他耳膜發痛的抬起頭,看到的是更加血腥的場面。

這次衛芹要殺死的顯然是夏眠。

可是夏眠沒有受傷,薄槿晏再次擋在了她前面。

夏眠臉上沾了幾絲猩紅,她怔愣的看著在自己身前倒下的男人,她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或許薄槿晏早就做好了為她擋槍的準備。

他密實的睫毛閉得很緊,臉色蒼白得更顯胸口那片嫣紅刺目驚心。夏眠急促的喘息著,臉頰上還有火辣辣的燒灼感。

那是他滾燙的血跡。

耳邊的一切都靜止了,沒有人出聲,沒有人說話。

更沒有人衝上去查看他的傷勢,所有人都嚇傻了,薄槿晏胸口那些紅色液體越來越多,好像止也止不住的泉湧。

還是夏眠最先有了動作,她「彭」一聲跌坐在他身邊,手指蠕動著想要觸碰他,卻堪堪停在了離他很近的地方。

她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空蕩蕩的好像被空氣給吞噬了一般:「為什麼?」

薄槿晏睫毛微顫,疲累的睜開眼,黑沉的眸子蒙了一層晦暗的顏色,原本清冷明銳的視線混濁黯淡:「……因為,騙了你。殺我,你捨不得。」

他俊朗的五官越來越模糊,看不真切,連他此刻微微揚起的唇角夏眠都恍惚覺得是錯覺。她伸手想要揉揉眼睛,將一切看得更加真切,伸手拂到的卻是滿臉的冰涼寒意。

她無聲啜泣著,跪坐在他身旁,卻執拗的不願觸碰他一下。

薄槿晏的眼皮越來越沉,貪戀的看了她許久,最後沉沉閉上:「我醒了,就不再是——」

他後面的話尾音低了下去,夏眠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只眼淚大滴大滴落在了他手背上。他會死嗎?

她腦子裡第一個蹦出的念頭就是這個,她悲哀的發現,她真的很難過,難過到來不及再細想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兩人的關係。

她瘋了似的喊起來:「叫救護車啊,他會死的、會死的……」

衛芹和傅湛好像才活過來一樣,所有人都驚慌失措,衛芹更是扔了槍跌跌撞撞的爬過來抱住薄槿晏,哀聲哭嚎:「槿晏,兒子?」

***

關遲和警察破門而入的動作其實很快,他飛快的查看了薄槿晏的傷勢,身後的醫護人員已經迎了上來。

夏眠緊攥手臂站在一旁,看著薄槿晏被抬上擔架,被帶走。

衛芹被銬上帶走的時候還想求得薄嗣承的原諒,一直偏頭看著他:「嗣承,我不是有意騙你的,真的不是……」

薄嗣承看著她,眼裡充斥著痛苦。

「是到如今,是不是還有什麼意義。」薄嗣承慢慢垂下眼,低聲呢喃一句,「你太糊塗了。」

糊塗嗎?他們哪一個人不糊塗?

每個人都以愛的名義肆意傷害他人,衛芹因為虛榮物質算計了半生,可是最後依舊一無所有身敗名裂。

明日新聞一出,薄家就會成為世人的笑柄。

而傅湛呢?他再次帶上冰涼的手銬,臉上卻帶著扭曲的笑意,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衛芹,冷笑出聲:「你終於也有今天了,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誰又能說他不糊塗呢?處心積慮翻出當年的真相,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仇。最後害了兒子,也害了別人。

可是他似乎一點也不後悔。

這是一筆糊塗的帳,每個人都有怨,都有恨,都有自己理直氣壯的原因。可是最後都悲劇收場了。

葉珣是這場悲劇裡最無從查證的,她究竟怨不怨,恨不恨,這都無從知曉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醜陋的一面,慾望無止境的在心底蔓延,有的人克制住了,有的人任其滋長。

原本就空寂光線暗淡的倉庫此刻更加的破敗,身邊的人一個個被相繼帶走,夏眠茫然的站在那裡,她該何去何從?原本以為快要幸福的人生,現在又是孑然一人。

一隻寬厚溫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夏眠慢半拍的轉過頭,看到了關遲略顯擔憂的神色。

他遲疑著開口,說的話卻讓夏眠意外:「我和薄槿晏是一起趕來的,他讓我們別進來,等聽到第二聲槍聲才進,他早就知道衛芹帶了槍……」

夏眠心裡五味雜陳,人越來越稀少,最後只剩她和關遲還站在這染有血跡的地板中央。

***

夏眠失魂落魄的從醫院回家,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薄槿晏從急救室轉到了觀察室,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度過危險期。

只有她和關遲、薄嗣承在走廊等待,薄嗣承幾次想和她說話,夏眠都故意避開她的視線。

她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可笑的是她好像本來也就沒擁有過什麼。真相好像鬧劇一樣,來的太兇猛震撼,卻又在瞬間偃旗息鼓。

她聽完了,看完了,好像做了場夢。

夏眠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家裡有很多薄槿晏的東西,空氣裡都充斥著他身上特有的氣息。明明他體味很淡,但是那些氣息卻好像濃郁得快要把她吞沒一樣。

夏眠抬手撫摸臉上的痕跡,那斑斑點點的血痕已經乾涸,有些凝固了,卻好像還有刺鼻的腥味。

她一下下撫摸著那幾粒血漬,好像在感受那個男人給予的最後一點溫存,然後她驀地站起身,目光落在了一旁亦楠的玩具箱上。

她和薄槿晏……要怎麼繼續?她沒有答案,也不敢再想,即便知道他是無辜的也沒辦法做到完全的心無芥蒂。

她的人生毀了,母親尚還年輕就失了性命。

她不恨薄槿晏,只是,接受不了。

她不能再和他糾纏下去,那樣實在太對不起因為自己而死去的母親,她的心理也無法承受。她還有亦楠,也不全是一無所有。

夏眠從包裡胡亂摸出手機,這才發現手機沒電了,她找來備用電池替換,準備給程媽撥電話。

誰知道一開機就有無數條短信蹦了出來,全是程媽和漠北打來的,夏眠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眼前都陣陣犯花。

她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程媽在電話裡哽咽著說:「亦楠不見了,幼兒園放學就沒接到人,他不是那種會亂跑的孩子啊,怎麼就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