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啟赭今日神情十分肅然,眉微皺,似乎此番商議的,是件大事。等叩拜完畢,我與眾王重新落座後,啟赭方才道:「朕今日請諸位皇叔前來,是有一件事關社稷,卻又難在朝堂上公議之事,想先與幾位皇叔商量。」

我等都紛紛恭敬屏息傾聽,啟赭停頓片刻,方才道:「前幾日那赫國派使者來朝,商議和談,願意進獻兩座城池,年年朝貢,永世稱臣。」

此話一出,在座的其餘幾王都面露喜悅,宗王與嘉王的悅色更甚,那赫國與我朝交兵數年,當年我爹年輕的時候就在打,打到新岔換舊岔,那赫國的老王也崩了,他的獨生女兒繼位,我朝本以為換個女人掌權,能討一點便宜,立刻整旗鼓出兵,誰料那女王當時才十幾歲的小姑娘,竟然是個不輸男子的非善岔,親自率兵迎戰,斬了我軍一員大將,又再度打個難分難解。

可它蠻夷小國,實在經不住幾十年打仗,自四五年前休戰之後,便不再騷擾邊關,聽說還用了幾個漢人文士為官,休養生息。這次派使者來議和,竟然願意稱臣,實在是件大好事。

但我皇帝堂侄的臉色如此凝重,恐怕這個和談並非如此輕易,那赫國那裡又提了些什麼條件。

我便謹慎地道:「自皇上親政以來,廣施仁政,如今天下安樂富足,蠻夷小國折服在我天朝盛世與皇上的英明睿智之下,主動俯首稱臣,乃是順理成章之事。只是蠻夷多詐,不知是否會提一些不知高低的要求。」

果然,啟赭肅然地歎了口氣道:「讓朕頭疼的,正是此事。那赫國的使者提了項請求,朕不知該如何回復。」

我道:「能讓皇上頭疼,必然很麻煩,難道他們年年上貢,也要我朝賜年年賜他們金帛?或者想學些農耕之術或借些糧食種子之類?」各蠻國都不擅五穀耕種,一向對綢緞織染術也十分渴慕。我又跟著玩笑道:「還好,那赫國的老王早崩了,現在是個女王在位,否則便要猜是否又要與我朝和親,娶位公主了。那女王總不至於也提和親,向我們要個皇子吧。」

啟赭抬起眼,直直地望著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殿中一時有些靜。

片刻後,啟赭又長歎一聲,神色依然肅然:「皇叔,不幸被你言中了,那赫國的使臣道,他們女王青春正盛,未有配偶,一向仰慕我天朝男子好才華美儀錶,願求一王夫,共用王位,共治國土,亦以示稱臣議和之誠意。」

本王與幾位王兄和啟禮王侄皆被震驚。嘉王沉痛搖頭道:「蠻夷女子,行事實在驚世駭俗。」

福王也搖頭:「荒唐,太荒唐了!難道整個那赫國,竟找不出一個可以和女王成親的男人?」

宗王斂眉道:「那赫國的男子短小粗壯,與我朝,的確無法相比。」

祿王道:「從來只有和親公主,難道本朝竟要出和親相公?流傳到後世,必定是個笑話!」

幾位王兄痛心疾首,但我查看皇帝堂侄的龍顏,覺得他似乎有點意思想送個和親相公給女王,如今正是十分要緊關頭,多順一順皇上龍鱗,一來謀反之事他不會疑心,二來,他日本王大功告成後,再加上今日種種,忠上加忠,豈不更好?

於是本王便開口道:「以臣之見,和親之事,真的答應了,也未嘗不可。」話出口後,其餘幾王都向本王看來,宗王皺眉,嘉王冷笑一聲,只有福王還算給我些面子,道:「懷王為何如此說。」

我道:「那女王肯開口求親,想來對我天朝男子的確真心渴慕,她還許諾共用王位,女王雖然是個蠻女,但天下女子皆水性,嫁夫自然隨夫,真的送她一個和親相公,那赫國等於盡在我朝掌握之中,他日生下子女,還是天朝血脈,說不定就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此把那赫國給並了。」

幾位王兄的神色都頗不以為然,但都沒出口反駁,啟赭沉吟片刻,道:「皇叔說的,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考慮過,方才猶豫不定。」

福王道:「當真選人去做那赫國的王夫,又該選何人?」

祿王道:「那蠻女好歹是個女王,能與她匹配,不外皇子世子,或重臣子弟。」

宗王道:「那赫女王今年二十余歲,那赫國女子皮色皆黑,但據說女王倒還算貌美,我朝年輕的皇子世子,要麼已定親娶妃,要麼還年少,恐無合適之人。」

福王隨即頷首:「以此看來,只能挑選重臣子弟了。」

皇上這次召幾王議事,說不定就是打算讓他們本著對社稷的忠義之情,獻個兒子出來,但宗王等人風裡浪裡許多年,都算老奸巨猾了,宗王的一句話,將一干世子王子全部保了下來。

福王道:「重臣子弟老臣等人就不太熟了,懷王和啟禮王侄應該熟悉些。」目光掃向本王與啟禮,掃過本王時,頗為意味深長。

啟禮尚未娶妻,方才商議可做和親相公之人時,他一直一聲不吭地在本王身邊坐著,應該在暗自惴惴,此時已被宗王一句話保得平安,立刻又精神起來,笑道:「年輕的重臣子弟,頂出挑的,不須多想,京城裡的一句俗語說的最是——‘誰道人物無雙,且看柳相雲郎’。」

柳相桐倚,雲郎雲毓。

啟禮又道:「柳相乃朝廷棟樑,定然不行。」

殿中一時寂寂,本王終於忍不住道:「雲毓也不合適,人選還需再另找一找。」

宗王、嘉王、福王、祿王連同啟赭的目光都一起向我看來,啟赭挑眉道:「哦?雲毓論家世相貌才學都是上上之選,為何不可?」

我道:「不合適之處有幾點,其一,雲毓犀利隨性,王夫之選,最好是個有雅量,脾性柔和之人,拿得住女王。其二,雲毓有些風流,女王豈是個能與他人共事一夫之女?要個專情君子才好,其三,雲毓乃雲棠之子,便這一項,就需要細細考量。」

啟赭盯著本王,似在沉思,嘉王冷笑道:「懷王說這幾項不妥,正好自相矛盾。你道雲棠那兒子風流,風流不正會哄女人,知溫存,拿得住女王?你說言第三項,意有所指,但據我所知,懷王與雲家素來走得近,與雲家的這個兒子更時常同進同出,讓人不禁思量。」

我道:「嘉王王兄此言,讓我無話可說,我只是盡臣子本分言當言之事,一切還當由皇上裁定。」

我忠義地望向御座上,啟赭站起身,又歎了口氣:「朕,還有一事,本不想說,那赫國的使臣,向我朝求親,實際有指名人選。」

我與其餘幾王及啟禮王侄又皆驚,啟赭望向本王,負起手:「那使臣道,女王喜歡稍微年長些的男子,尤其那種識情趣,涵養體貼者,譬如……」

啟赭直直瞧著本王,本王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譬如,我朝懷王殿下這種的。」

殿中再次寂寂,本王立刻正色道:「皇上,臣是斷袖。」

識情趣,涵養又體貼的確是本王眾多長處中較明顯的一二,想不到那女王遠在番邦,竟也風聞,但,實在可惜,本王的愛好這輩子改不過來了。

啟赭繼續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使臣又道,女王知道,我朝的懷王殿下是個斷袖,但是女王覺得,那是因為我朝的女人不夠好,方才讓懷王殿下不得不成了斷袖,她自信能讓懷王殿下從斷袖變成不是斷袖。」

這……這……難道本王的事蹟,竟然流傳的如此廣泛?

啟赭依然瞧著我,接著道:「那使臣還道,女王有句話,讓他務必傳給懷王殿下,女王想問我朝的懷王殿下,可還記得,那個細雨綿綿的午後,城牆外,小橋頭的誓約。」

殿中更寂靜了,那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和那些意味深長的臉讓本王很茫然。

啟赭歎息道:「皇叔,朕只想問你,那赫國女王,為何能和你在細雨綿綿的午後,城牆外,小橋頭,定下誓約?」

我無限誠懇地道:「皇上,臣真的是個斷袖,而且臣這輩子從沒去過邊疆,更沒沾過那赫國。」

啟赭又長長歎息:「難道女王是在夢裡,和皇叔橋頭相會,細雨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