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桐倚在船艙過道拐角處低聲問我:「要如何招待?」
我瞥了一眼那道半開的門縫:「避開大概忌口就行了,你該知道的罷。」
柳桐倚苦笑:「我如何知道。所以方才來請教趙老闆你。」
我低聲道:「然思你應該陪宴甚多,府上也沒少接過駕吧。」柳家世代高官,出過皇后,是忠心耿耿的清流,柳桐倚更與啟赭一道合計著對付當年以我為首的奸黨,雖然親厚必定遠不及雲毓,可對啟赭的喜好脾性,亦應瞭解一二才是。
柳桐倚道:「實不相瞞,昔日家中承蒙恩眷,於先代幾位喜好略知一二,可如今這位,與先代不同。家中不曾接駕,偶爾奉命陪宴,更難知喜好忌諱。」
我當年常聽到些私下議論,說啟赭比之先帝,樣樣皆強,唯獨不如先帝簡樸。這話我也贊同。怪只怪太后是個挑三揀四的女人,對兒子太嬌慣,把他慣得什麼都挑。昔日啟赭是太子時,到懷王府中來一趟,全府上下都像迎接敵軍來犯一樣一絲不敢懈怠。坐的吃的用的,樣樣不能出差錯。最後乾脆把正廳後隔著偏廳的那間屋子專門佈置出來供太子來時做休憩之處。
說到啟赭的忌諱,不是一般的多,我記得當年懷王府上有本冊子,密密麻麻記的全是他不吃不用不碰的東西。據說長大之後,為了明君風範,改了很多,我也不知如今他忌諱什麼不忌諱什麼,只能約莫和柳桐倚道:「蔥薑蒜之類,做菜時當放就放,但菜好之後一定要把蔥末薑絲都挑乾淨。魚只要腮下兩瓣蒜白肉和側腹上的,萬不可有刺。口味淡些,最好無辣,夜已深了,不要甜食……」
柳桐倚一一記下,親自去後廚吩咐。
我折回那扇半掩的門內,啟赭正在和萬千山說話。
萬千山正在道:「……布料生意這塊,利潤極高,可惜一層層需要打通的關節太多,所以當年在下思慮再三,還是選了販販石頭玩器。似令叔侄這樣各樣買賣都做,又是更寬一番的心胸了。」
啟赭道:「生意上的事情,我碰的不多,都是家叔在做。」
萬千山道:「像少公子如此資質,上手一二年,必定青出於藍。」轉頭和我笑道,「我這樣說,趙老闆不介意罷。」
我道:「怎會,怎會,萬老闆這般說,是太抬舉我了。」
我本以為萬千山連同那幾個疑似西貝貨的東瀛女子都是啟赭的探子,但看此時談話的形容,又不像。如果萬千山是探子,啟赭必然不會和他在此處一道做戲。
我進了房中,倘若自行落座,算是逾越,但若不坐,在萬千山面前顯得不自然,就道:「廚下正備著宵夜,片刻就好。」
萬千山很識趣地起身:「哎呀,不早了,在下先告辭了。此行同路,改日靠岸再來拜訪。」
我寒暄著留了留一同吃宵夜,來往幾句後,送萬千山離去。
待我回到房內,啟赭負手站在桌前,當時他在街上驀然出現,我始料未及,他已走到我面前道:「叔,我有好些話要和你說,我們先回船上去罷。」我就只能引聖駕到柳桐倚船上,直到現在方才是可以敞開說話的時機。
恰好此時,柳桐倚端著茶水進來。我關牢房門,柳桐倚放下茶水,行叩拜禮,我也跟著跪下。
啟赭道:「罷了,此處不便行大禮,柳卿和皇叔都起來吧。」
緩步踱近了些:「張屏當日的猜測果然不錯。皇叔詐死。柳卿,有人曾見到張屏在皇叔詐死之後深夜到你府中,想必是他猜到了,皇叔詐死出逃,有你暗中協助。」
柳桐倚再度跪倒,平靜道:「草民罪犯欺君,罪該萬死。」
我立刻道:「皇上,當日詐死之事,草民有意在柳相面前做戲,蒙混過關。之後事情,乃我一人所為,與柳相的確沒有絲毫關係。」
啟赭笑了:「柳卿,蘇州芹菜巷那個院子,是你的罷。」
芹菜巷?這三個字擊中了我的天靈蓋,我緩緩看向柳桐倚。
我詐死醒來後,便發現自己在一處僻靜的小院,院中只有張蕭和他師父。我沒有主動問這裡是何地,只從後來兩人的言談中得知,已身在蘇州,小院所在的這個巷子,名叫芹菜巷。
那個院子不是張蕭師父的麼?怎麼會變成了柳桐倚的?
我尚在昏亂中掙扎,啟赭又道:「柳卿,你雖犯了欺君之過,但皇叔因此得免死於冤屈,朕的大錯總算還有補救的機會。功過相抵之後,你仍有大功。」再上前兩步,彎腰扶起柳桐倚。
「然思,這幾年,沒有你在身邊,朕日日夜夜,不得安心。隨朕回朝吧。」
柳桐倚躬身道:「皇上,草民已……」
啟赭一把扣住他的手:「然思,朕與你之間,難道還有間隙二字?當日你執意離開,你該知道,朕放你走,是多麼的不得已。」
我看著眼見的情景,不由自主,頭殼有些發虛,按理說,我這個歲數,還不到眼花的時候。
啟赭握著柳桐倚的手臂,凝視著他的雙目。
「這幾年,朕已添了幾個孩子,你依然未娶。」
「朕……遵守了三年前對你承諾。只是楚尋執意出家,朕就安排他到普方寺誦經了。」
「然思,三年已過,你是不是也該回到朕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