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顧瑜難得隨意地捋了一把他那頭精心打理過的髮型,長長吁了一口氣。訓練營剛遇上了件糟心事兒,有學員打野球時摔斷了腿,家長堅持說訓練營有責任,上門來鬧了,退學費都不行,硬是要賠償。

  好說歹說勸了半天不管用,接待的小姑娘都給氣哭了,顧瑜終於惱了,直接把訓練營裡剩下的沒課的籃球教練叫過來站場。幾個人高馬大的教練往房間一堵,晾了對方一下午,乾脆利落拒絕私了寧願上法院,對方這才鬆口息事寧人。

  事情了結,顧瑜請客去喝酒,項真也是被拖來仗勢凌人的一個,這會兒卻搖搖手說不去。顧瑜奇道:「項小真,同事之間聯絡感情而已,又不是喝花酒,怎麼這也不行了?」

  項真問他:「聯絡完感情之後你就不續攤了?」

  顧瑜一挑眉。不續攤的話他叫上項真幹嘛?自從雲老師遠飛歐洲項真就進入了清心寡慾的狀態,下班時間標準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怕項真鑽了牛角尖。

  項真嘆了口氣,拍拍顧瑜的肩膀:「謝啦,顧老闆,我真的不想去。現在我的時間和金錢都很有限的,不能揮霍。」

  顧瑜「嘖」了一聲,不再堅持,隨口問道:「要留著跟雲老師視頻?你不是明天就飛過去見他了麼。誒,他有沒有你這麼閒啊?」

  「他是很忙啦,」項真一提起雲老師,眉梢眼角就漬了蜜。他豎起食指立在嘴唇上,笑道,「我也有我的秘密呀。」

  項真的秘密實在太尋常,唯一能成為秘密的原因是他有點兒怕失敗。

  他經常失敗。

  雲老師說做飯不靠天賦,項真現在很懷疑這句話。他照著菜譜做了一個多月的飯,廚房裡堆了滿檯面的稱量工具,刀架添了兩座,該買的電磁爐餅鐺蒸鍋一樣不少,做菜技術卻並沒有獲得武器加成。

  紅燒肉又糊鍋了,項真把半成品撈出來一半,扔掉糊了的部分,剩下的盛起來精心擺盤拍了張照片。他的手機相冊裡林林總總攢起來已有百來張照片,瞧著是越來越好看——也只是好看。項真冷暖自知,這跟雲老師的手藝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湊合著能入口而已。

  項真刷了兩遍牙還覺得嘴裡有糊味兒。他拆了條草莓味兒的口香糖,邊嚼邊翻開了語言教材。今天講的是機場接機與送行,看語境對話主角似乎是一對戀人,代稱親暱到項真查了俚語詞典才認識。

  不愧是意大利,教材都搞得這麼浪漫。

  項真的語言天賦還不錯,不操心成績的體育生生涯裡,英語就是他最擅長的文化課科目。他模仿著高中學英語的方法,磕磕巴巴地把課文讀下來一遍,邊聽邊開始背單詞。

  訓練營的工作時間不穩定,時不時有教練請假項真便得留下救火,一來二去地也不好報語言班上課,項真就蹲在家裡自學。他把這件事邀功似的告訴了雲老師,隔了一週,收到了一套意大利語的兒童版百科全書。

  項真合上課本,視線落在案頭社會卷封面上的大教堂,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一朵花。

  霸王花。

  霸王花笑了好一會兒才謝下來,項真合上教材,又清點了一遍護照和材料。行李上週末就已經收拾好,箱子立在門邊,隨走隨拎;機票也訂好了,明天中午啟程。項真上下打量一番,想不起還有什麼該做的,便上網查起了當地交通。

  他本來不該這麼早去意大利。項真最開始的小算盤是聖誕新年假期去同雲老師度個蜜月,那時候他的烹飪和意大利語就該小有成果了,可以給雲老師做一頓愛心晚餐,帶著死宅的雲老師去遊山玩水——總之不至於像今天這樣狼狽。

  但生活是由隨機事件組成的。感冒病毒與免疫系統的拉鋸戰中,某一隻飛過鮮花廣場的蝴蝶偶然扇了扇翅膀,後者兵敗如山倒,程振雲便光榮感冒了。

  雲老師是真的體質差,小小一個感冒,去了醫院拿了藥,硬是拖了一週還沒見好,視頻時整個人都蔫蔫的,視天氣決定這一天只是咳嗽鼻塞還是低燒到頭腦昏沉。項真心疼得厲害,早就準備好的簽證材料也不敢再掖著了,直接送去代理遞了簽。

  因為中間跨了個週末,旅遊簽加急也要耗去四天,項真心急如焚,拿到簽證就去買了機票,最後一天在訓練營幫著解決了麻煩,次日就飛去了羅馬。

  十多個小時的旅程,項真手長腳長的,被禁錮在國航經濟艙過窄的座位裡,一路坐過來感覺骨頭都銹了。

  雲老師還病著,項真也捨不得他來接機,自己拖著行李按照詳細地址找過去,到程振雲住的家庭旅館時太陽已要落山。

  程振雲聽到門鈴聲時還窩在床上讀論文。他慢吞吞趿拉上拖鞋踱步過去,推開房門就看到項真一隻手撐在門框上,低頭笑吟吟地望他:「Ciao, il mio dolce principe.」

  嗓音低沉迷人,大舌音簡直要彈出花兒。

  程振雲面無表情地盯了項真半晌。落日餘暉自走廊盡頭灑進來,項真站在暖色的光輝裡,沐浴著極不真實的光影。

  程振雲向著他張開手臂。

  項真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受寵若驚地迎上去摟進懷裡;還嫌不夠,乾脆把雲老師整個抱離了地。程振雲病怏怏的,胃口不好,人也清減了,項真抱著他只覺得摸到的都是骨頭,懷裡心裡都硌得慌。

  項真臉頰上長途航班長出的細小胡茬還沒刮,程振雲湊過去親了親,被扎得微微皺起眉。項真瞧得可愛,低頭想同他接吻,卻被雲老師摀住了口鼻,毫不客氣地鎮壓了。

  項真委屈了,甕聲甕氣道:「雲老師,我不介意你感冒的……」

  「我介意。」程振雲冷淡回應。

  項真這一趟待的時間很短,最大的成就是照顧雲老師康復,以及做了一頓因為害怕糊鍋而燉得半生不熟的牛肉土豆。雲老師很給面子地吃掉了分給他的那一小碗,並且做出了長達200字的「同行評議」,總而言之,就是「尚未達到發表水平,需要進一步修改」。

  項真懷疑雲老師已經寫論文寫到瘋魔。

  ——寫到瘋魔的雲老師還記得抽空陪他逛一逛街,順著他的意思在日落時分大教堂前的階梯上擁吻擺拍,項真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啟程回國的前一夜項真幾乎整宿沒睡。程振雲半夜醒來,一睜眼就見他臥在床上目光炯炯,睏倦道:「你睡不著嗎?」

  項真便笑道:「我捨不得哦。」他親了親程振雲的額頭,「還早,雲老師繼續睡吧。」

  程振雲還沒睡夠。他迷迷糊糊地伸手蓋在項真眼睛上,整個人蜷進項真懷裡,很快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