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風大,寂靜的夜裡光聽見呼呼的風聲,透著一股子凜冽的蕭瑟之意。
才剛睡下沒多久,就聽到有人使勁在敲我們家院門,似乎還在叫我的名字。我只當是做夢,翻了個身繼續睡,卻被一雙小手給推醒了,「姑姑,好像是隊長爺爺。」
「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屋裡一片漆黑,小明遠趴在我身上小聲地說著話。外頭的聲音好像又停了,拍了拍小家伙的背,正准備哄哄他繼續睡,又聽到外頭的聲響。竟然真的是隊長叔!
我趕緊摸索著從炕上起來,摸了火柴將蠟燭點上,披上衣服去開門。小明遠見我起床也要跟著起身,被我攔住了,押著他回床上躺好,「乖乖睡覺,別亂動,聽話啊。」
小明遠皺著眉頭不說話,我只當他應了,輕輕拍了拍被子,自己起身去外頭開門。
「隊長叔,這是咋了?」一打開院門,就瞧見隊長叔和劉江一人抱著個娃兒站在門口,後頭跟著的是隊長嬸兒,嗚嗚地低聲在哭。
「大熊小熊發高燒,這都燒迷糊了。」隊長叔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不安和焦急,抱著孩子的手微微發著抖,額頭上全是汗。隊長叔只有一個獨子,早兩年病逝,不久兒媳婦改嫁,這家裡頭就剩下大熊小熊兩個孫兒,平時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這要是出了點什麼事兒,這老兩口怎麼還活得下去。
「快進屋,快進屋。進來我再看,別急啊。」我趕緊招呼他們進屋,道:「您別太著急了,這天氣小孩子感冒挺常見了,我家裡頭有特效藥,打個退燒針就沒事了。大嬸也趕緊進來,別哭了哈。」
隊長嬸哪裡止得住眼淚,一邊哭一邊嗚咽著道:「這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嗚嗚,我苦命的孫兒啊……」
我實在不曉得怎麼勸她,更何況,這會兒也實在沒精力管她了。
家裡頭只有一張炕,小明遠這會兒正睡著,可總不能讓隊長叔和劉江把大熊小熊放桌子上吧。最後還是讓小明遠搬到炕腳上,把大熊小熊放好。我給探了探額頭,果然燙手。
小孩子發燒可不能小視,一個不留神就會燒成腦膜炎,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我也顧不上藏什麼東西了,直接從箱子裡拿了注射器出來,先給倆孩子一人打了一針退燒針。然後又拿了一瓶酒精出來,拿酒精棉蘸著給倆孩子擦手腳和額頭。
過了半個多小時,倆孩子的額頭就不那麼燙了,隊長叔這才松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潮汗道:「慧慧妹子,這回可真是太感謝你了。要不然,這倆孩子真是——要是出了點兒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我們家天保啊。」
天保是隊長叔兒子的名字,我聽三嬸和鐵順嫂子們說起過,是個孝順又懂事的年輕人,只可惜命苦,年紀輕輕就害了病死了,只留了大熊小熊兩個小娃兒。
孩子雖然暫時退了燒,可保不准還會再燒起來,大伙兒都不敢睡。小明遠也早就起來了,掙扎著陪了我一會兒,最後終於還是敵不過困意,倒在了炕頭。
隊長叔和隊長嬸一夜沒睡,那劉江倒也是個講義氣的,一直在旁邊陪著,直到天亮後我確定倆小子都無礙了,他這才走。我則在炕頭瞇了一會兒,到了第二天,整個人都是暈乎的。
這鄉下孩子就是皮實,倆小子燒了一夜,到早上起來居然啥事兒沒有了,吵吵嚷嚷著要東西吃,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隊長叔和隊長嬸喜極而泣,對著我千恩萬謝了一番後才抱著倆娃兒回去了。
我早上胡亂地給小明遠弄了點吃的,然後一頭栽倒在炕上補覺去了。小明遠懂事,不吵不鬧地一直守在炕邊看書,他現在已經把拼音字母認全了,不用我教也能吭吭巴巴地把一個故事讀完。至於能不能理解是啥意思那我就不清楚了。
一覺睡到下午才起來,吃了午飯,大河過來招呼小明遠一起去看隊裡幹魚塘。我從沒見過這種熱鬧,沒等小明遠說話,自個兒先沖出來了。
等我們到的時候,魚塘邊上已經站了許多人,熱熱鬧鬧的像過節似的。三叔和三嬸也在,還有七爺、鐵順他們一家子,感覺好像全村的人全體出動了似的。鐵順和三牛他們這些年輕輩兒的都換了奇怪的衣服,雨靴一直有齊胸那麼高,我也不曉得叫什麼名兒,看起來挺有意思的。
因為塘裡還在放水,大伙兒這會兒還都湊在岸上聊著天,我讓小明遠跟大河他們一道兒玩去,自己則跟一群媳婦嬸子們一起說話。大伙兒消息倒是靈通,昨兒晚上給倆孩子治病的事兒她們居然都知道了,一個勁兒地誇我本事大,還說前幾天馬家屯有個孩子也發燒,後來送到公社診所的時候就遲了,腦子都燒壞了。
我趁機趕緊給大伙兒宣傳了一番感冒急救的知識,叮囑她們誰家裡頭要是孩子生病了千萬不能拖。
說話的工夫,魚塘裡的水已經放得七七八八,身穿大靴子的年輕人們一個接著一個地下了水。我眼尖地發現劉江居然也在其中,不曉得穿的誰的靴子,明顯大了兩個號,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他的動作,在滿是淤泥的池塘裡頭走得嘩嘩的,臉上滿滿的全是新鮮和好奇。
塘裡魚多,小伙子們手腳又利索,伸手就是一只,沒過一會兒,每人手裡的大木桶都滿了。圍在岸邊的觀眾瞧著眼熱,忍不住躍躍欲試。不說他們,就連我也忍不住繞著魚塘跑,只盼著能在岸邊發現條漏網之魚。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明遠跟在了我身後,手裡頭拎著根長樹枝一邊走一邊往靠岸的淤泥裡頭戳。就這麼走了大概有十幾米,還真被我發現了一條魚,全身都陷在淤泥裡頭幾乎看不清樣子,要不是它偶爾扇一下尾巴,我還真發現不了。
「別動別動!」我心裡頭急得直癢癢,四下裡張望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工具將它撈起來。小明遠也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蹲下,眼睛裡閃著亮亮的光。
沒有網兜,我只能拿了小明遠的樹枝試著去撥弄,那條魚卻是個不省心的,好不容易才碰到了,它尾巴一抖,反而甩得更遠了。眼看著它就要跳進最近的小水坑裡,我暗道不好,把樹枝一扔,直接趴地上伸手去夠它。
小明遠配合地拽我的左手,小臉憋得紅紅的,一臉認真地道:「姑姑你去抓,我在岸上拉著你。」
我大義凜然地點點頭,把身子往前探得更遠。一寸,一寸,又一寸……眼看著就要夠到了,我的身體卻忽然有些不受控制,一點點地往前栽。後頭的小明遠哇哇地叫,我幾乎能感覺到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可這絲毫不能減低我往前栽倒的趨勢。
「砰」地一聲,我整個人狠狠地倒在了淤泥裡頭。爾後又是「砰」的一聲,小明遠也下來了。
「哎呀,慧慧掉塘裡了。」有人高聲呼救道。周圍哄地一聲,各種各樣的聲音頓時充斥著我的耳膜。
我連滾帶爬地從塘裡站起來,剛要去扶小明遠,腳上又一滑,頓時摔了個四仰八叉。這可真的不能怪我笨,誰曉得池塘裡頭淤泥會這麼深,腳下深深淺淺的根本不著力,我的小腦又一向不發達,平衡能力十分欠缺,哪裡能控制得了。
倒是小明遠迅速地抓著岸邊的枯草站直了,還顫巍巍地伸手出來扶我。
出洋相的空兒大伙兒已經趕過來了,離我最近的居然是劉江,兩只眼睛笑得都快瞇成一條縫了,一邊捂著肚子一邊過來扶我,肩膀還一聳一聳的,顯然樂壞了。
「我說你可真不愧是北京來的哈,這摔跤都摔得與眾不同。」劉江這小子賊壞,見我都這樣了,不僅不同情,反而一個勁兒地損人。我又哪裡是好相與的,最看不慣他這種嘴臉了,奔著有臉同丟的想法,手裡頭一用勁兒,一把將他往後推。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挺穩當,只歪歪斜斜地往後退了幾步,硬是沒倒。劉江見我恩將仇報,氣得直跳,也不來扶我了,大聲吼道:「你這個女人可真壞,我好心好意地來救你,你居然——」
話沒說完人就倒地了,可不正是我們家小明遠替我報仇了。小家伙像顆子彈似的砰地擊中了劉江,狠狠地把他推倒在了泥漿裡。劉江頓時糊了滿臉的塘泥,坐在淤泥當中氣得哇哇大叫。岸邊圍觀的鄉親們看得哈哈大笑,指著小明遠一個勁兒地誇他厲害,直說這孩子養得好。
我也高興得直拍手,一腳深一腳淺地上前去拉小明遠,准備在劉江還沒起身前趕緊逃,卻又哪裡逃得過那小子的長腿,才走了兩步就被他給拽住了,一屁股又跌在泥裡。
小明遠見狀,一轉身就過來抓他,一大一小兩個長不大的頓時抱作一團。
劉江當然不會對個三歲的小孩子當真,一邊玩鬧一邊哈哈大笑,小明遠卻沉沉地板著張臉。我生怕小家伙來真的,趕緊過來攔,沒想到心裡越急就越是辦不了事兒。腳下一個不穩,頓時失了重心,直挺挺地往前摔了下去。
幸虧我反應還算快,手一伸把上身給撐住了。劉江見狀趕緊過來扶,小明遠也嚇了一大跳,傻傻地看著我發呆。我則滿腦子一片空白——這手裡頭滑滑溜溜還動來動去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不會是蛇吧。
一想到這裡,我的冷汗都冒出來了,被風一吹,後背心冷颼颼的。「哇——」地叫了一聲,手一甩,那滑滑膩膩的東西頓時被我甩上了岸。
「這不是泥鰍嗎?要這東西幹哈?」岸上有人說道。
我一愣,隨即渾身都來了勁兒,三步並作兩步地爬上岸,一把抓起那黑乎乎的玩意兒仔細端詳,可不正是條又肥又長的大泥鰍。
「這塘裡還有泥鰍呀。」我高興地朝劉江道:「趕緊趕緊,給我仔細撈一撈,看還有沒有。」
一旁看熱鬧的鄉親大聲笑道:「慧慧妹子,你要這泥鰍幹啥,一股子泥腥味兒,一點也不好吃。」
「怎麼不好吃了?」我可最好這一口,以前在市場裡頭買還提心吊膽的,生怕人家給打個避孕藥什麼的,現在能吃到純天然的野生泥鰍,那可真是有口福了。
大伙兒見我一臉認真,都一個勁兒地搖頭,不過倒也沒攔著我,還大聲吆喝塘裡揀魚的小伙子們,遇到泥鰍了就抓起來給我留著。
等到魚塘幹完了,居然足足抓了一大桶泥鰍,全塞給了我,直把我樂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