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陳隊長開了廣播把隊裡鄉親都叫到屋場上分魚,還有昨兒去城裡賣柿子的錢也一道兒分了,大伙兒都樂得不行。
這年頭農村裡掙點錢不容易,地裡一年也就打那麼點糧食,交了公糧後連剩下的口糧都不多,哪裡還能賣什麼錢。雖說賣柿子一共才得了八九十塊,分到各家手裡頭也就三五塊錢,可已經讓大家喜出望外了。尤其是隊長叔和三叔,兩人代表隊裡去城裡賣貨,每人各得了兩塊錢的工資兼伙食補貼,喜得合不攏嘴。
因為劉江在我家裡頭吃飯,分魚的時候陳隊長特意給我算了兩個人頭。大伙兒也沒意見,還連說劉江今兒出了大力氣。另外,隊長叔還分了一塊錢給我,算是我幫忙推銷的工資。
雖說我對這一塊錢不在意,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收下了,也算是給以後陳家莊的發展起了個帶頭和模范作用吧。小明遠在一旁瞧著我,好像比我還高興。這小家伙小小年紀,難道已經知道錢的作用了。
晚上家家戶戶都開火燒魚,整個隊裡都彌漫著濃濃的魚香。也就我家裡例外,今兒晚上的大餐是泥鰍。
大伙兒都說泥鰍有一股子土腥氣,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這東西常年生活在泥漿裡頭,身體裡透著土腥味再正常不過,所以一般情況下得先把它們在清水裡頭放幾天再吃。不過我今兒實在有些饞了,也顧不上這些,先挑了約莫十來條大泥鰍,估摸著有兩三斤,在水裡頭洗了洗,然後吩咐劉江一古腦全殺了。
劉江在我家吃了兩頓飯以後就對我們家廚房死心塌地了,不管大伙兒怎麼說,反正一切以我的指揮為標准,讓幹啥就幹啥,一點也不推托。這可好,連燒火的人都有了,小明遠也暫時從灶下解放了出來,搬著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熱鬧。
因為這時候糧油緊缺,尤其是植物油,有錢也買不到,村裡的鄉親們吃的大多都是肥豬油,要換做2010年都沒人吃的,可這會兒賣得比豬肉還貴,大家伙兒用起來自然也心疼。有時候做菜就直接下鍋,連油都不放,怎麼可能好吃。
可我家裡頭不存在這個問題,空間裡頭的植物油都堆成山了,想怎麼吃怎麼吃。
先把洗乾淨的泥鰍切成手指頭長短的段兒,用鹽醃一會兒,再用中火把它們全給油炸了。炸的時候泥鰍的香味就直接漫了出來,那香味兒簡直像帶著鉤子,能把人的饞蟲全給勾出來。劉江的肚子都開始叫喚了。小明遠則站在了小凳子上,趴在灶台一個勁兒地咂嘴巴。
泥鰍炸熟後先撈起來,剩下一大勺油燒熱,再把早切好的蔥姜蒜和辣椒末一起放下去炒,等炒香後再把泥鰍放下去一起混炒,然後放料酒燜香,最後收汁起鍋。一端上桌子,那兩位的手就直接上去了。
等到上桌吃飯的時候,盤子裡的泥鰍就只剩下一半。不過這會兒,我們三個也差不多都飽了。隔壁的大河估計是聞到了香味兒,抱著兩歲的妹妹燕子過來敲門,一進屋就使勁兒吸鼻子。我趕緊給他拿了兩雙筷子,讓他跟燕子一起坐。
才坐下,三叔和三嬸也來了,還沒進門就在院子裡大聲地說道:「慧慧,你們家做啥好吃的了,整個村子都聞到香味兒,簡直香得邪性。」
我趕緊把他們兩位請進來,一人給了雙筷子,讓他們嘗嘗我的手藝。
有這幾位幫忙,剩下的半盤子泥鰍迅速就掃了底,三叔一邊吃還一邊大聲地感慨,「還是慧慧會吃東西,要不換成俺們這些粗人,只曉得這泥鰍一股子土腥氣,哪裡曉得還能這麼吃。」
我趕緊道:「三叔要是喜歡,一會兒您端一盆回去,反正我這裡多得是。」
三叔還沒會話呢,三嬸就先回絕了,「千萬別,這東西也就你們家能做。瞧瞧這盤子底下的油,都能炒好幾個菜了,俺們家那一壇子豬油還打算留到明年春天來客人的時候用的呢。要真學你這樣,估計不等到過年就沒了。」
三叔連連稱是,罷了又笑道:「要哪天真饞了,就來大妹子這裡打牙祭,那不是更劃算。」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來。小明遠也抱著大海碗跟著大伙兒傻樂。
小明遠跟劉江的那一場打斗不僅沒有使兩人翻臉,反而成就了他們倆的革命友誼,現在倆人好得不得了。
劉江這好為人師的家伙不知怎麼發現了小明遠讀書的天賦,沒事兒就教他背幾首詩,算算數什麼的,小明遠學得越快,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晚上還老纏著不走。有一次還試探性地問我以後能不能把小明遠帶走去城裡讀書,被我一個眼神嚇得一頓飯都沒敢過來吃。這個不要臉的混蛋,居然想來搶我的寶貝。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著,本以為過不了幾天劉江就該哭天喊地的要回城,可出乎我的意料,這個下鄉的大學生居然迅速地跟老鄉們打成了一片,過了不到半個月,他已經能操著一口帶著些方言的普通話跟老鄉們嘮嗑了。要不怎麼說這會兒的大學生是天之驕子呢,這智商就是高。
臘月裡下了好幾場雪,整個村子都被大雪蓋得嚴嚴實實。一眼望去,只見白茫茫的一片,純粹而乾淨。
這可真正地到了貓冬的時候了。
我這個南方人也第一次見識到了東北的冬天。在家裡頭有炕燒著倒還暖和,可只要一出門,那徹骨的寒意就像刀一樣直直地剖進我的身體,無處不在。
好在這大冬天我也不需要出門,大部分的時候都裹得嚴嚴實實地坐在炕上跟小明遠玩親子游戲。可讓我郁悶的是,小家伙一點也不像別的三歲小朋友那麼可愛。
他不是應該喜歡跟同齡人玩嗎,比如鐵順大哥家兩歲的燕子,比如二柱子家三歲半的小馬駒,可他卻嫌棄人家幼稚——他現在連阿裡巴巴的故事都不聽了,自從劉江給他講司馬光砸缸的故事以後,他就開始纏著我說歷史。這至少也應該是人家小學生該學的東西吧。
回頭想一想,我三歲的時候在幹啥,在幼兒園跟一大群剛剛換下尿布的小屁孩兒們唱歌跳舞做游戲,動不動就向老師告狀誰上課的時候又偷吃東西做鬼臉了,抑或是為了一顆糖或是一朵小紅花跟人哭鼻子吵架。
那才是幼兒園小朋友該做的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考慮。而不是像我們家這位一樣,整天鎖著眉頭作小大人狀,好像整天都在憂國憂民,有著什麼了不得的想法。
如果他是個女孩子就好了,我可以給她梳頭發、編辮子,和她一起給洋娃娃做漂亮的衣服。可是對著我們家這位小大人,我連積木這種低難度的玩具不好意思拿出來,生怕會被他笑話。
幸好還有劉江在,這樣的大冷天,他帶著小明遠一起跟隊裡的一群大孩子堆雪人打雪仗,弄得滿頭大汗渾身濕透了再回家。
「明兒車老把式和鐵順大哥要去打獵,」劉江叉起一大塊紅燒肉狠狠咬了一口,滿意地連連點頭,咂了咂嘴,才繼續道:「我跟他們說了,明兒帶著明遠一起去。估計得有兩天回不來。」
「打獵?」我一愣,然後立刻轉頭看向小明遠。他馬上心虛地低下了頭,爾後又迅速地抬起來,眼巴巴地看著我,一臉的期盼。
我忽然有些不高興了,就好象,自己忽然被他們隔離了開來。這麼大的事兒怎麼連說也不跟我說一聲就這麼定了?他還這麼小,這麼大冷天還在山上住,萬一凍壞了可怎麼得了。更重要的是,他才三歲就怎麼能自作主張了呢?這麼發展下去,以後還了得?
我一不說話,劉江和小明遠都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劉江知趣地把腦袋都埋到桌子底下去了,小明遠則怯怯地放下筷子來拉我的手,臉上滿是緊張和不安,小聲地道:「姑姑,你別生氣,我不去了好不好。」
我還是不說話,斜著眼睛看劉江。劉江趕緊把手舉起來,作出投降的姿態來,「行,是我的錯,我錯了還不行嗎。」
「那你說說,你錯在什麼地方。」我雖然跟劉江說話,眼睛卻看著小明遠。他更加不安了。
劉江哭笑不得,估計他有很多年沒做出認錯這樣的事兒了。只不過見我這會兒臉色實在難看,才輕咳了兩聲,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我不該說要帶小明遠去山上。唔,他還太小。要不,那明兒還是不帶他了。」
「姑姑,我明天不去了,真的。」
我感覺到小明遠的聲音有些顫抖,心裡頭一軟,這臉就怎麼也板不下去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我正色道:「不是姑姑固執非不讓你上山,只是今天你們兩個不是這麼辦事的。既然要上山,為什麼連跟我商量一聲都沒有就決定了。我們是一家人,再小的事情也得商商量量的才能下決定,知道嗎?」
小明遠紅著眼睛使勁點頭,「姑姑,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行了,那就吃飯吧。」我也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凝重,既然他知道錯了,也沒必要死追著這麼點事兒不放。可問題是,我到底讓不讓他上山去呢?
整整一晚上,我都在想這個問題。
晚上小明遠睡得有些不踏實,雙手抓著我的睡意領子使勁兒地朝懷裡拱。我以為他冷,伸手摸了摸他身上,後背都出汗了。
「姑姑…」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
我以為他醒了,趕緊坐起身點蠟燭。等燭光照見他的小臉,才發現這小家伙居然還睡得沉沉的,小臉已經開始變圓,嘴巴嘟嘟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夢,眉頭微微地蹙起,表情嚴肅得很。
「乖,」我吹滅了蠟燭,打了個哈欠繼續縮回被窩,一伸手把小家伙抱在懷裡,柔聲道:「姑姑一直在……」
至少…會陪你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