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我們在省城一共住了五天,把合同的一切都仔細商議好了以後才回陳家莊。

不過是離開了幾天而已,一下客車,看到熟悉的景致,忽然有種久違的錯覺,心裡也陡然產生一種總算到家了的想法。這個時候我才忽然發現,經過這一年多時間的相處,我已經對這塊熱情而淳樸的村子有了強烈的歸屬感和依賴感。

一路上不斷地遇到鄉親,瞧見我們遠遠地就打著招呼,小明遠殷勤地分發著從省城買回來的糖果。小孩子們奔走相告,不一會兒,家門口就積聚了一大群毛孩子,眼巴巴地瞧著我們手裡的行李。

小明遠「哇——」地叫了一聲,爾後像終於被釋放似的奔出去跟那些孩子們玩在了一起。城裡雖然熱鬧,但在小明遠的眼睛裡,只怕半點也比不上我們這個落後貧窮的小村有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小學老師,倒是把劉江給忙壞了。

雖然最終的合同還沒簽下來,但該准備的工作也都要做了,尤其是廠房和設備,不僅需要錢,還需要人脈。之後劉江跑了一趟南方,去了有十來天才風塵僕僕地回來,臉上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擔憂。

我一問,才曉得他已經輾轉找到了賣野菜設備的廠家,可是價錢貴,一整套下來,怕不是要上萬塊錢。再加上修廠房和購進原材料,我們的前提投資保守估計也得要一萬五。

這時候一萬五千塊錢不是個小數目,這年頭一個城市工人的工資每月三十就算了不起的了,我們一個養雞場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兩千塊的純利,那一萬五可不抵得上現在一百五十萬。

關鍵時候,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把剩下的錢一古腦全拿了出來,算一算,居然還有九千多。我來的時候帶著一萬塊左右的現金,之後陸續花了一些,主要的錢還是投進了養雞場,這一年下來,漸漸回了些本,加上在農村裡開支不大,到現在居然還剩九千多。

劉江顯然被我的財大氣粗給嚇了一大跳,看著眼前的票子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這也難怪,這年頭,就算是劉江自己家裡頭,也沒有誰會沒事兒堆幾千塊錢在家,多不安全。

劉江不是那種迂腐人,沒多推辭就把錢收下了,說剩下的他去想辦法。我琢磨著他最後還是得向家裡低頭,不過這會兒他已經不是去年被流放時一無所有的大學畢業生了,名下有價值數千元的養雞場一個,還有一旦開動年產值動輒數萬的野菜廠在建,我相信劉江爸爸只要不是太古板,都會全力支持的。

具體的事情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只一門心思地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眼看著元旦節就要到了,學校裡的娃兒們可都快把脖子望斷了。

盼望著,盼望著,元旦節的腳步終於到了。

這一天學校特意停了課,就為了辦下午的聯歡會。才吃過午飯,隊裡的鄉親們連嘴也顧不上抹就急急忙忙地往學校前坪上趕,用隊長叔的話說,就連前年大隊放電影也沒瞧見大伙兒這麼熱情過。

不過這也的確不能比,那電影再好看,能好看得過自家孩子的表演麼?

小娃兒們更是興奮,有好幾個連午飯都不肯回去吃,非賴在學校裡頭排練。我則負責給小家伙們化妝,乖乖哩滴咚,這可把大家伙兒可樂壞了,全都擠在教室裡頭不肯走,吵吵鬧鬧地非要我給他們先畫。

說起化妝,其實也就是擦個胭脂、塗個紅唇膏了事兒,圖的就是個舞台效果,就我看來,化完了還沒不化妝的時候好看呢。可這些小娃兒們不這麼看啊,要是我給誰臉上的胭脂擦得稍稍淡了些,小家伙還會提意見呢。碰到過皮膚黑的,我一時沒忍住給抹了點兒粉,教室裡一時險些把房頂給掀了——怎麼能光給他一個人抹呢。

最後,所有的小家伙全被我抹成血盆大口和猴子屁股臉兒,大伙兒還挺高興,噘著嘴笑得不曉得多開心。有時候不注意稍稍碰掉了點兒胭脂,還非得找我給補回來。大伙兒還憋著不喝水,生怕把口紅給蹭沒了……

下午兩點鍾,咱們陳家莊小學有史以來第一次聯歡會開演了。

我負責總體策劃,把主持的工作交給了小吳老師。小姑娘頭一回挑大梁,顯得有些激動,一上台緊張得把台詞都給忘了,傻傻地站在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一見不妙,趕緊沖上台去,扯著嗓子朝著下頭鬧哄哄的觀眾席大聲吼,「大伙兒安靜點安靜點,瞧瞧你們吵得,一會兒演員上台了都聽不見。」

鄉親們趕緊噤聲,小吳老師也好歹緩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各位鄉親,各位觀眾,陳家莊小學元旦聯歡會現在開始……」她還待繼續往下說,底下猛地一陣掌聲把她的話打斷,鄉親們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喊著,「來一個,來一個,慧慧老師唱一個二人轉……」

我都傻眼了,要我唱個流行歌曲還將就,唱啥二人轉,那不是丟人現眼嗎。

「別吵!」關鍵時刻還是隊長叔有辦法,一聲大嗓門立刻把大家伙兒的躁動聲也壓了下去,「你們還要不要看自家娃兒表演了。」

下頭的鄉親們嘿嘿直笑,不再起哄,不過底下還是免不了相互說話,場面鬧哄哄的。

我朝小吳老師道:「沒啥,娃兒們一上來,保管安靜。」要不,這小娃兒回家了,還不跟家裡頭造反吶。

果然,小吳老師宣布第一個節目開始時,下頭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台上,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經過我的指導,這一次表演不再是純粹的講故事,而是摻和了唱歌、舞蹈、甚至二人轉等多種藝術表現形式的——大雜燴。不過俺們鄉下地方,不就圖個熱鬧,越是鬧騰大伙兒就越喜歡。要是真弄個什麼文縐縐的戲碼往台上一站,估計沒倆人愛看。

有合唱的,有歌伴舞的,也有表演二人轉的,雖然都很稚嫩,用專業的角度來看甚至可能有些可笑,可是每一個孩子都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中,認真而專注。台下的觀眾也是最好最熱情的觀眾,不管是唱跑了調的,忘了詞的,抑或是把舞跳得跟群魔亂舞似的,大家伙兒都報以最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不絕於耳,熱浪一浪接過一浪,整個學校都沉浸在無比歡樂的氣氛中。

為了使現場的氣氛更加熱烈,我還讓小吳老師不斷地把台下的鄉親們叫上台來。大伙兒倒也不怯場,說唱就唱,說跳就跳,那架勢,比專業演員不差呀。

最受歡迎的是隊長叔和隊長嬸唱的二人轉,大嗓門一亮,全場頓時一片喝彩,「正月裡探小妹啊,正月正,西廂下院崔鶯鶯,紅娘傳書信哪,妹啊,愛上小張生啊 依兒呀兒吆……」隊長叔和隊長嬸邊唱邊跳,底下鄉親們的巴掌都快拍斷了。

要不怎麼說咱東北鄉親就是多才多藝呢,這隨便挑一個上台,那也是能說會道能唱能跳,比專業演員不會差呀。

聯歡會比我所預料得還要熱鬧,到後頭,就連隔壁村裡的鄉親也聞訊過來看熱鬧,從下午兩點一直持續到六點,直到天都全黑了,鄉親們才戀戀不捨地散場。這次聯歡會的成功讓大伙兒倍受鼓勵,從此元旦聯歡也成了我們陳家莊的一次常規活動,大伙兒一提及此事,那可真是興致勃勃,連說一倆小時也不帶喘口氣兒的。

元旦後不久,學校就放了假,之後便是新年。

我們的合同趕在1983年來臨之前正式簽訂,爾後資金也逐步落實到位。除了我那九千塊錢外,剩下的全是劉江一個人想的辦法,劉江爸爸出了三千,劉老爺子添了一千,剩下的兩千塊當中有一大半是劉江自己的積蓄,剩下的則是劉隊長和小嵐硬塞過來的。

對此我和劉江都十分感動,他們倆小口子才結婚沒多久,攢點積蓄不容易,這麼不問一句話就把錢拿出來,不說錢多錢少,單是這一份心就已經沉甸甸的了。

我們要在陳家莊建野菜廠的事情傳開,最高興的莫過於隊長叔,整個公社二十多個大隊,這還是頭一份兒。隊長叔去公社開完會回來,臉皮直放光,腰桿兒也倍兒直。

陳家莊的鄉親們也紛紛支持,83年一開春,大伙兒就投入了火熱的建設當中。到三月初,野菜廠的廠房就已經基本建設完成。

過了三月,山裡的野菜都紛紛冒了出來。大隊的鄉親們第一次對采摘野菜有了這麼大的興趣,不過為了防止大伙兒過度采摘導致影響生態平衡,我特意讓隊長叔叮囑大伙兒悠著點兒,要不把野菜給采絕了,咱們對不起子孫後代。

三月下旬,野菜廠開工,五月就開始陸續將成品運往省城,之後再出口到日本。說起來,我們這個廠子正經開工也不過兩個來月,不過創下的收益卻是讓我和劉江都傻了眼。雖說曉得這東西賺錢,可沒料到居然有這麼賺錢,這兩個月下來不僅立刻回了本兒,而且倆人還成了萬元戶,險些沒被隊長叔硬拉著去縣城裡接受表彰。

大隊裡的鄉親們也都樂開了花,修廠房的時候大伙兒做工得了工錢,三四月又采野菜賣了錢,廠裡開工那會兒還雇了不少青壯勞力做臨時工又得了不少。這一通下來,就已經有光棍開始蠢蠢欲動著計劃娶媳婦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