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榆林是個好學生,一腔熱血,正直善良。可正是這樣的孩子,也最容易輕信別人。尤其是當我把眼淚一掉,他就立刻沒轍了。雖然我也不能算騙他。
為了防止明遠忽然回來被撞個正著,我們決定暫時不討論案情,約好了等明天我出院後再仔細商議。才剛說好,就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我和王榆林對視一眼,都悄悄地吐了一口氣。
明遠目光如燭,一進門似乎就察覺了這屋裡的暗潮洶湧,卻沒有出聲問,只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爾後又朝王榆林笑道:「剛才跟古恆商量了點事兒,來得遲了。怎麼,你找我還有事?」
王榆林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我,低頭把手裡的資料遞給明遠,小聲道:「你上回讓我查的東西,全在這裡了。」說完,他把東西往明遠手裡一塞,急急忙忙就要走。我在一旁看著,真是哭笑不得。王榆林這孩子實在太實誠了,估計從小到大都沒怎麼撒過慌,瞧瞧他這模樣,不說鬼靈精似的明遠,就是個平常人也能看出些門路來。
果然,明遠噗嗤一笑,接了東西又趕緊追出去,口中喊道:「你等等,我還有事兒跟你說呢。」外頭的王榆林立刻跑得都快飛了起來。
明遠才走出門,外頭的王榆林已經沖出了走廊,很快就不見了人影。明遠笑著搖搖頭,復又折回來,漆黑而幽深的眼眸看得我發怵,但我還是沒有移開眼睛,強迫自己和他對視,又努力地擠出笑容來,裝作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明遠卻是忽然笑起來,一邊在對面的床上尋了個位子坐下,一邊朝我道:「你知不知道你緊張的時候會有小動作。」
我先是一呆,隨即渾身都僵硬起來。他這話是在詐我吧?
「你每次緊張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地搓手指頭,就像這樣。」他笑著指了指我的右手,嚇得我就跟被蜜蜂蟄了一口似的猛地跳起來,趕緊把手藏在了身後。聽他這麼一說,我卻是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似乎真的有這個習慣……
我還在發著呆,他忽然又說了一句話,嚇得我險些從床上掉下來。他看著我,認真的眼神,一眨也不眨,那目光好像要透過我的身體看到我的心裡去,「我姑姑也這樣,她和你一樣。」他一字一字地道。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漏了陷,可是一低頭,瞥見這雙與我自己完全不同的纖細而蒼白的手,我才漸漸恢復了正常。鍾慧慧沒有劉曉曉漂亮,可是她卻健康而樂觀。我的手掌永遠是溫暖而紅暈的。他就算再明察秋毫,就算觀察力再強,也沒有辦法透過我這身皮囊看透我的本質。畢竟,事實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就算我告訴他,他也不一定相信。
我敷衍著笑了兩聲,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明遠卻好像忽然來了興致,非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你怎麼不問我姑姑的事?」
「我為什麼要問?」我反問他。
他看著我,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以為你會感興趣。唔,你不是說,你喜歡我麼?」
「噗——」我剛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忽然聽到他說這話,滿口的茶水全部噴了出來,弄濕了一地。天曉得,他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兒了,喜歡不喜歡什麼的,大家開開玩笑的也就算了,他就這麼正兒八經地說出來,要我怎麼回答才好。
「嗯?」他緩緩湊過來,濃烈的眉眼越考越近,深邃的眼睛裡有濃濃的笑意,卻不見絲毫戲謔,看起來,就好像是認真的。
我已經不敢看他了,飛快地把杯子往床頭櫃上一放,說了一句「我困了,睡覺」,然後逃避地蒙上被子,把整個人都縮了進去。明遠他——是認真的嗎?我心裡說不出的擔心。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男孩乾淨而純粹的感情,炙熱的情懷,難道都要毀在我手裡的嗎?
被子裡悶悶的,感覺有些呼吸不上來。可我不敢探出腦袋。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強烈的畏懼和心虛,讓我沒有辦法正常地面對他,尤其是當他說出喜歡這樣的字眼時。
「曉曉,」被子外頭傳來他的聲音,低而輕柔。我不敢動,也不肯回應,假裝已經睡著了。外頭靜了一會兒,然後腦袋上方的被子被人輕輕地拉開,新鮮的空氣頓時充盈著我的鼻息。
我睜開眼瞧他,明遠一臉無奈地低頭看著我,張張嘴好像要說什麼,可最後卻只是歎了一口氣,眼神一黯,道:「你睡吧。」說罷,幫我蓋好被子,自己則坐回了旁邊的病床上,再也不說一句話。
已是嚴冬,門外寒風肆虐,時有呼嘯聲過,吹得窗戶匡匡作響。屋裡卻靜謐一片,就連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那麼小心翼翼,幾不可聞。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明遠依舊在,我身體已經好了許多,於是開口讓他回去。他卻不以為然地朝我道:「我心裡有數。」
他越是這樣,我心裡頭越是不安,有些不高興地道:「你別老這樣自以為是,總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你覺得你放棄去刑偵大隊來照顧我,我會覺得受寵若驚甚至開心得忘乎所以嗎?一點也不,我只會覺得自己很沒用,覺得我就是個廢物。你這樣做,我只會覺得壓力很大。」
明遠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看著我的眼神明顯有些失神,爾後自嘲地笑笑,點頭,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你好好休息。」說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出了門。
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心裡忽然覺得很難受,我無法用詞語來形容那種感受,悶悶的,好像有一股氣憋在心裡,想發洩又發洩不出來,只得不斷地往心裡頭壓,壓得我透不過氣。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控制某些事情的發生,這和之前回到1981的時候完全不同。那個時候雖然物質條件比較差,雖然我又當爹又當媽,可我從來沒有過現在這種無力感。明遠——他的心思我已經完全捉摸不透了。
在病房裡住了半天後,我決定出院。念頭一起,就立刻去辦了出院手續。回到宿捨,倒把小圓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接住我的東西,問道:「不是說還要住兩天,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
我往床上一倒,悶悶地回道:「病房裡悶得很,還是宿捨好。」
「咦,金師兄不是一直陪著你嗎?」小圓一臉擔憂地湊過來,認真地問我,「你們兩個不會是吵架了吧?怎麼金師兄今天沒送你回來,天吶,你們兩個不會是分手了吧。」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宿捨裡其余的幾個人聞言頓時激動了起來,一古腦全湊過來大聲地嚷嚷,「啊,你們倆分手了?」「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那個白天鵝去搗亂?」「……」
我的腦袋頓時有兩個大,這幾位姑娘的想象力怎麼這麼豐富呢。
「說什麼呢?什麼分手!」我又氣又好笑,費力地坐直了,朝她們大聲道:「我又沒跟他好過,說什麼分手?」
「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小圓都有些生氣了,「就算吵架了也不能這樣胡說八道啊。咱們學校誰不曉得你們倆是一對兒?那個——范雅麗,你說劉曉曉跟金師兄是不是一對兒。」
范雅麗認真地點頭,「沒錯兒,劉曉曉跟金師兄就是一對兒。」
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金明遠,算你本事!
睡了一下午,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小圓把我叫醒。頭又開始有些痛,腦子暈暈乎乎的,我趕緊起床吃了幾顆藥,又抹了把臉,這才稍稍清醒了些。
小圓照例給我打了飯,只是我胃口不好,吃了幾口就有些食不下咽,胃裡一陣一陣地翻騰,難受得緊。早曉得這樣,上午就不該出院。還正後悔著,宿捨裡電話鈴響,竟然王榆林打來的。
「你怎麼就出院了?」他在電話那頭問我,聲音裡明顯帶著擔憂,「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還沒好呢,得再好好休養一陣。」
我道:「不願意在病房待著,特別難受。索性還是回來住,反正也就是吃吃藥,在這兒也是一樣的。對了,那個——你什麼時候去教室?」
我這會兒提教室的意思不言而喻,王榆林自然也明白,所以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回道:「你身體還沒好,等你好些了我們再細說。反正——反正這事兒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查出來的。」
我心裡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也知道王榆林的顧慮,想了想,便應了。兩人又叨嘮了幾句,爾後才掛斷電話。
明遠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來電話,我一邊等一邊心裡想,是不是今天我那番話把他給氣到了,所以他鬧別扭了?
等到晚上都快熄燈了,他還是沒有消息。我倒還沒什麼反應呢,宿捨裡其余幾個人已經開始坐不住了,小圓忍不住問我是不是真跟明遠吵了架。更離譜的是那個范雅麗,還特別不高興地跟我說,不能吃著碗裡的,盯著鍋裡的。
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等晚上睡下了,翻了幾個身,這才猛地意識到,這姑娘是在說我跟王榆林呢。
這不就是打了個電話,至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