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前明遠先去了趟樓上,一會兒下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身衣服,雪白的襯衫、裁剪合身的深色西服,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亂,仿佛一瞬間成熟了許多,由一個青澀少年變成了風度翩翩的紳士。
他緩緩朝我走過來,為我拉開椅子,禮貌地請我入座。
屋裡開了音樂,不知名的歌手在低吟淺唱,優美的旋律如水一般流瀉在這屋裡的每一個角落。暖氣開得很足,廚房裡燒開的水在汩汩作響,餐桌上的牛排在燈光下有誘人的光澤。明遠把廚房備好的燭台拿過來,一支一支地點上,小心翼翼地擺放在餐桌上。
滅了燈,屋裡忽然暗下來,燭光氤氳出溫暖的光環,燭影搖曳間,他的面孔忽明忽暗,眼睛卻亮得驚人。在這樣美好的夜晚,音樂在耳畔、紅酒在杯中、美食在唇邊,還有英俊而深情的男人默默地注視著,我想,只要是女人,誰也沒有辦法不沉醉其中……
他不知什麼時候學的廚藝,牛排煎得嫩滑爽口,搭配著醇厚的紅酒,每一口都是至尊的享受。我們話說得很少,更多的時候只是相互注視,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相視而笑。
明遠那兩份牛排分量都實在,吃到最後倆人都有些撐得慌,等收拾完了餐具還是有些消化不良。
「要不,我們消化消化……」明遠試探地問,爾後,緩緩地朝我伸出手來。
我一愣,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麼事,手已經被他溫暖的手掌包圍。
「You held my hand and then you slipped away,And I may never see your face again……」
音箱裡傳來憂傷而美麗的旋律,我們倆就在這寂靜的夜晚相擁而舞。他的手扶著我的腰,溫暖的氣息就在我的耳畔,柔軟的臉頰偶爾會觸碰到我的臉,只一瞬間又迅速地離開,似試探,又似無意……
一曲終了,屋裡寂靜無聲。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也看著我,目光專注而深情,眼神明亮又清澈。有些事本就不需要說明,就如同現在,無聲勝有聲。
他緩緩湊近,熱燙的氣息簡直要灼傷我的臉。如蜻蜓點水一般在我的左臉輕輕一吻,羽翼劃過的觸感,溫柔得讓人想哭……
「晚安」他說。
我看著他,過了許久,也道:「晚安」。
那天晚上我在我的房間睡。屋裡的東西還一如從前,窗台上是我喜歡的那盆綠蘿,幾年不見,已經瘋長得蔓延了整整一個窗台。書桌上的那面鏡子還是那一年劉江從香港帶回來的。就連床單被套都是以前的樣子,彩虹一般絢麗的花色——我總是喜歡熱烈而溫暖的圖案。
一夜好夢。
第二天回到學校,自然免不了被室友們一番拷問。不過我怎麼會被這幾個丫頭片子給嚇到,糊弄了幾句就搪塞過去了,氣得她們牙癢癢。不過她們也沒那個膽子去問明遠。
元旦過後馬上就是期末考試,大家伙兒立刻收了心,再愛玩的也都乖乖地收斂了,老老實實地去上自習准備考試。我自然也不例外,別的功課也就算了,可那數學簡直是要我的命。上回因病逃過了一劫,這回是怎麼也躲不過了。要真考砸了,劉爸爸答應送我去實習的事兒只怕也要黃。
於是,我也每天晚上抱著數學書頭懸梁錐刺股地奮斗了好幾天,終於把期末考試給拿下了。
因是臨近新年,最怕這當口生什麼事兒,公安局特別忙,上上下下都腳不沾地。舉個例子,上至劉爸爸,下到明遠王榆林這樣跑腿兒實習的,能一連好些天見不著面。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明遠一直不知道我要去公安廳實習的事兒,我也想盡量瞞著。
結果沒想到的是,我上班第二天就遇到他了。
我去檔案室實習的事誰也沒告訴,雖然當初跟王榆林提過一回,不過他八成也沒當真,要不,也不至於這麼久都不問一聲。
上班的頭一天,廖媽媽比我還激動,天沒亮就起來了,忙活了一早上做了一大桌豐盛的早餐,看得劉爸爸眉毛一抽一抽的。臨走的時候還拉著我的手一再叮囑,讓我累了就去劉爸爸辦公室裡休息,困了就去打個盹兒。
劉爸爸都有些不耐煩了,教育她道:「敢情曉曉不是我閨女,我還能不仔細看著她。再說了,那檔案室的活兒也不多,又不用跟著出外勤,暖氣也燒得足,比她們學校裡頭還舒服。能出什麼事兒?」
廖媽媽這才放手讓我上車。
到了公安廳,劉爸爸親自送我去檔案室。才到門口,就有個戴眼鏡兒的中年婦女熱情迎了出來,滿面笑容地上前握了握我的手,客氣地笑道:「這就是劉廳長千金吧,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我當然知道她在說客氣話,呵呵地笑了兩聲,也客氣地道:「以後就麻煩阿姨了。」
據王榆林所說,當初曾玉婷在省廳實習的時候一直留意查案,案發前一天還曾提起過略有眉目,只是沒想到對手會那麼快就發現她,而且還下了殺手。照他這麼說,那麼那個人,或者是那一伙兒人肯定在省廳裡有耳目,否則,消息怎麼會那麼靈通。
檔案室雖然不起眼,但卻至關重要,說不准那方真派了人在這裡盯著。我要真露了什麼蛛絲馬跡,怕是真有危險。
所以,等劉爸爸一走,我就一個勁兒地跟那個姓董的科長抱怨,說自己明明先去刑偵隊見習,卻被劉爸爸塞進了檔案室,特別郁悶不甘心云云,還引得董科長一個勁兒地安慰我。
檔案室是整個省廳的清水衙門,總共也沒幾個人,且大多是沒有什麼作戰能力的女人。這會兒就算是省裡也還沒配上全電腦系統,一個檔案室才三台電腦,主要承擔對進出的人員證件掃描檢查工作。不過這會兒全省都喊著要推進計算機化,省廳這邊也不閒著,尤其是檔案室這邊,大批的資料要輸進電腦裡,一堆人忙得焦頭爛額。
我因為是關系戶,所以大家對我很客氣,基本上不招呼我幹活兒,說白了就是把我給晾著。我倒也不介意,畢竟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查資料,要真的整天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我還沒功夫查案了。
檔案室除了我這個實習生外,還有兩個新分進來的大學生,整天對著電腦輸資料,忙得昏天黑地,見我游手好閒地在一旁看熱鬧,眼睛都快滴血了。我也就順勢推舟地跟董科長說要去幫忙。
董科長估計一直沒想到要怎麼安排我,這會兒見我主動提出幫忙,立刻就應了,一邊吩咐那兩個大學生好好教我,一邊又小心地叮囑我千萬不要太辛苦。
就這樣,我順利地混入了檔案室的隊伍。
為了謹慎起見,我沒有急吼吼地立刻去查那件案子,而是主動從新進大學生小於那裡接下了94年的所有資料。小於不疑有他,一聽說我願意幫忙,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往我懷裡塞,立刻就把幾大摞材料給我送過來了。
我在檔案室的小辦公室裡小心翼翼地翻看94年的所有檔案。1994年六月七日,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1994年…六月…七日…
我很快找到了我想要的檔案袋,當我接觸到袋子的時候,我的心陡然漏了一拍。雙手微微顫抖,打開袋口的時候好幾次險些撕破了封口。
六月七日…車禍…
明遠當初報過案,可最後卻還是以車禍結案。我仔細翻看檔案袋裡的資料,東西很少,除了一張驗屍報告,就只有幾份目擊者的口供,還有肇事者的資料。
我仔細看了一邊,目擊者口供都大同小異,描述的是我當時被撞時的細節,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至於那個肇事司機,是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名叫徐進忠,小學文化,出事前喝過酒。警方最後的結論是酒後駕駛導致的事故,司機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
從表面看起來似乎毫無可疑之處,但我很清楚地明白這只是表象——事發時我抱著的那些材料早已不見蹤影。明遠也正是因此才產生的懷疑——那天我出巷子的時候與隔壁老教授夫婦擦肩而過,他們想必也看到了我抱著的那個大盒子。
之後我又找到了古艷紅的資料,也如同我的檔案袋一般乾淨,就好像她真是不慎溺死的。
古艷紅到底做了什麼才引來殺身之禍?我左思右想,只想到了兩種可能,一就是她查的案子可能牽涉到什麼秘密,第二,則是她那位神秘的情人。
我幾乎可以確定她有一個情人,女人在這方面直覺都特別准。只不過,那個男人似乎並沒有古艷紅所想的那樣好。如果他真愛她,怎麼會一直偷偷摸摸地不見光?古艷紅的生活簡單,認識的人也不多,如果不是因為她手裡的案子有牽扯,我想,她唯一可能惹到的麻煩,就是那個神秘情人了。
古艷紅的資料並不難找,我很快就從檔案室把她的資料調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也沒有任何人懷疑。
她當時查的是個搶劫案,並不復雜,之後沒多久案子就破了,罪犯也早被關進了監獄。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但也許王榆林能找出些線索來。
想了想,我偷偷地把她的資料復印了一份給帶了出來。
當天晚上,我費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把當年案發前古艷紅讓我畫的男人畫像復制了出來,准備等到周末去找王榆林。
結果,第二天,我就被明遠給撞上了。
這天上午,在資料室值班的小於忽然拉肚子,十分鍾內跑了三趟,回來腿都軟了。我見他那軟趴趴的樣子也挺同情的,一時心軟,就讓他回去休息,讓我給他頂一天班。小於對我感激涕零地拜了又拜,然後我就接替他坐在在資料室的門口。
其實資料室的活兒挺輕省的,對著個電腦啥事兒也不用想,有人進來查資料,就讓對方出示證件,對著刷卡機刷一刷,這就完事兒了。
一般情況下,來這裡的都是省廳的正式工,也就是說像明遠那樣的實習生是沒有資格獨自進來查資料的,所以我根本就沒提防他。結果才坐下沒半個小時,就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我面前道:「你好,潘隊讓我過來找個資料。」
我一抬頭,正對上明遠的黑眼睛。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
「劉曉曉!」明遠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一撐,竟然躍過這一米多高的桌子徑直跳了進來,一把拽住我的手,怒道:「劉曉曉,誰讓你上這兒來了!你怎麼這麼不記性,難道還想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