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冰之卷》往事

  「關於林家你一定聽說過很多傳聞,未必儘是真實,但有一點沒錯,林家是一個只承認強者的家族,族長的風格歷來強勢無情。我父親也是如此,他長年征戰,極少留在帝都,七歲以前我幾乎不曾見過,而母親……」

  輕柔的聲音慢下來,林伊蘭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母親出身帝國名門,是一個真正的淑女。她喜愛文學、美食、藝術、繪畫、園藝等一切令生活美好的事物,生性樂觀,待人和善。她教我禮儀詩歌,親手種花剪草,讓日子豐富而精彩。只是她時常生病,多數時候躺在床上,但即使這樣也很快樂,我常在她床前披著被單扮演歌劇裡的角色,戴上珠寶和假髮裝成公主或女傭,她總會放聲大笑……或許是她太過美好,在我六歲的時候神帶走了她。」

  菲戈把她擁在懷中靜靜的聽。

  「我很傷心,好在還有瑪亞嬤嬤的陪伴,過了一年,父親回來了。」明亮的榛綠色眼睛黯了,語氣變得很淡。「我不太懂該怎樣接近他,他對我也很不滿意,母親喜愛的一切他視為毫無必要。父親換了管家,辭退好幾位家庭教師,其中包括我的繪畫教師。她是個親切和靄的女人,善解人意,又擅長啟發式的教導,陪我度過了母親去世後最難受的一段日子,我不想讓她離開,去向父親懇求,但沒有用。聽到被解僱的時候她哭了,侍女們說她家境很差,孩子又生了病,全靠教師的薪金支撐。我很難過自己幫不上忙,臨別時私下送給她一枚胸針,希望能讓她好過一點。」

  「胸針是母親給我的,說等我再大一點可以戴,上面用寶石和絲絨鑲成一朵薔薇,點綴了小粒珍珠,非常精緻。侍女發現它不見了,告訴了管家,管家又稟告了父親。父親叫我過去詢問,我害怕他派人取回來,撒謊說丟掉了。那段時間我心情很糟,新的家庭教師教授的全是我不喜歡的課業,軍事、擊技、權謀、戰爭史……所有的我都討厭,冒失的問父親能否不學,父親沒說什麼,讓我離開了。」

  回憶暫時停頓,林伊蘭盡力讓聲音穩一點,半晌才又說下去。

  「父親曾說做錯事的孩子會受到懲罰,但我當時太幼稚,不懂它會可怕到什麼程度。過了一陣父親帶我出門,進了一幢華邸,二樓的陽台改成了豪華包廂,正對廣場的方向擺著兩張高背扶手椅。」

  環繞她的臂膀忽然僵硬,菲戈唇角緊繃,線條凌厲而冰冷,她抬起眼看他。

  「你猜對了,那是貴族觀看火刑的專用包廂,在廣場上受刑的人正是我的繪畫教師,處死的罪名是盜竊貴族財物。」林伊蘭臉色慘白,似乎又看見了可怖的一幕。「我哀求父親救救她,坦白胸針我送的,我願接受任何懲罰,可父親置之不理,他說我曾回答弄丟了,所以該受懲罰的是竊賊……我看著她被捆在鐵柱上,哭泣著乞求,分辯珠寶是來自公爵小姐的贈予,圍觀的人都嘲笑她,往火堆上丟乾柴,她痛苦的尖叫只引來哄笑,直到被徹底燒成了灰燼……」

  或許是她顫抖得太厲害,菲戈把她抱得很緊,緊到肩臂生痛,這似乎讓她略微安定,良久後再度開口。

  「那天之後我發起高燒,昏迷了很長時間,醒來的時候瑪亞嬤嬤哭得很傷心,說如果我死掉她也會跟著死去。嬤嬤是母親的奶娘,照顧她也照顧我,像我另一個母親。在我高燒的時候,她把所有積蓄捐給了神殿,以求讓我能好起來……後來我照父親的安排學習各種課程,又被送進帝國皇家軍事學院,一畢業加入軍隊,升至少校後表現平平。在我擅自打報告轉為文職後,父親把我調至休瓦,命我做一個低級士兵,借貶損和羞辱迫使我改變,最終發現我無法實現他的期望,另選了新的繼承人……」敘述到尾聲,她的語氣只剩了淡嘲。「除了姓林我一無所有,還是個壞掉的傀儡,你覺得怎樣?」

  菲戈過了很久才回答。「你的生活真是糟糕透頂。」

  林伊蘭笑了,抑住了酸澀的淚。「說的對,而我對此無能為力。」

  樓下的吵嚷小了一些,室內一片沉寂,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菲戈仍把她擁在懷裡,下頷挨著她的側臉,暖暖的呼吸拂過耳邊。

  「胃還在疼?」

  「你知道?」林伊蘭有些詫異,語畢自失的一笑,「好像什麼也瞞不過你。」

  菲戈的手滑入被子輕按了按,隔著襯衣放在胃部溫熱,「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毛病?」

  林伊蘭避過了問題。「謝謝,其實不用,我已經好多了。」

  菲戈沉默不語,又把她擁緊了一點。

  「放我走,你會不會受影響?」林伊蘭想起另一個問題,「肖恩或許借此攻擊?」

  菲戈無所謂的一笑,神色很冷。「他無法證明任何事。」

  修長的手覆在胃部,帶來持續的熱意,讓不適緩解了許多,林伊蘭把自己的手也覆上去,依著堅實的胸膛,有種被保護的錯覺。

  靜謐的氣氛十分溫柔。

  「伊蘭。」

  「嗯?」

  「在我之前你有過男伴嗎?」

  「沒有。」

  「你應該有許多追求者。」

  「確實。」林伊蘭淺淺一笑,「有些過於熱情,偶爾會覺得很討厭。」

  「為什麼不接受。」

  林伊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曾經在學院的時候有一個男孩……」

  「愛慕你?」

  她輕輕嗯了一聲,又過了半晌才道。「他很優秀,比我長兩個學年,我當時……大概有點喜歡。」

  「後來?」

  「他太執著了,甚至放假的時候到家裡拜訪,不管我怎麼拒絕,管家把這件事報告給了父親。」林伊蘭平淡的回憶,「假期結束後我再沒見過他,聽說他父親被調往邊境,剛到任就在一次清剿行動中陣亡,家族因此敗落下去,他被迫中斷了學業。」

  「令尊做的?」

  林伊蘭想了一刻,多年後仍是迷惘。「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只能肯定父親不認為他是合適的對象。」

  她想撐坐起來,被他反扣住手。「所以你拒絕所有追求者。」

  「反正有人會替我選擇。」林伊蘭仰望著他,凝視著深刻的輪廓。「你猜的沒錯,我和你在一起,有一部分是因為你不在我父親掌控之中,他應該無法觸及你。」

  「即使這種危險的做法更可能傷害你自己?」

  「我沒想到身份會洩露。」

  「以後別再幹這種傻事。」菲戈眼神晦暗難辨,彷彿壓抑著某種情感。「你是他的女兒,無論何時都不能心軟,稍有猶豫會被人毫不憐憫的撕碎。這是個極其殘忍的世界,善良會成為你的致命弱點。」

  他想叮囑更多,她只淡淡的笑,纖細的手臂環上他的頸,隨後是甜美的唇。

  她的技巧來自他的教導,存心的挑逗很快引來激烈的回吻。美妙的滋味誘人沉淪,柔膩的肌膚喚起了渴望,他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伊蘭!」菲戈克制住情1欲,困難的開口。「你想……」

  「我們不會再見了,對嗎?我希望最後的回憶是你抱著我,而不是……」,模糊的話語並沒有說完,她輕輕啃咬著棱角分明的唇。

  「這地方不適合你,太髒了。」菲戈強忍住把她壓在身下的衝動,制住了她的手。「你知道這是喬芙接客的地方。」

  林伊蘭笑了,綠眸裡多了一絲水光。「這個世界沒有不髒的地方,沒關係。」

  黑色的外衣墊在床上,襯得赤1裸的胴1體更白,火熱的肌膚帶著汗意,糾纏如兩棵交互生長的樹,她微微仰起頭,神智被過度的刺激弄得恍惚,朦朧中唯有感官的快樂是真實,帶來些微的存在感。

  他將她抱在身上,以最深的姿勢進入,比曾經的每一次更激烈。兇猛的衝擊讓靈魂都禁不住顫縮,她的指尖緊緊掐入他的背,劇烈的痙攣起來,他悶哼一聲,想退出去卻被她無意間抱緊,再也離不開,同時攀上了高峰。

  黎明前,她被他從無夢的深眠中叫醒。

  溫熱的觸感還留在肌膚上,他已經帶她潛入了寂靜的暗巷。

  天上沒有一顆星辰,漆黑得看不見路,他握著她的手繞過夜哨和陷阱,避過巡遊的視線,走出了危險的領域。

  地面上瀰漫著薄霧,菲戈在巷口駐足,路邊的醉漢蜷縮如死,萬物靜謐無聲。

  菲戈低頭看著她。「我身邊沒帶草藥,你有可能懷孕,假如真的發生,到城西區的街上找薩,他會把消息傳給我,我來想辦法解決。」

  美麗的臉略微蒼白了一下。「你做的事很危險,謹慎一些,我不希望……」

  「但願不會讓你在火刑柱上看見我。」菲戈自嘲的一笑,淡淡的驕傲與傷感,在瞥見她的表情後收住,「抱歉,我不該這樣說。」

  靜立片刻,菲戈吻了一下光潔的額。「謝謝你的提醒,祝你好運。」

  他屈起食指打了個低低的口哨,暗處忽然拋出一件物品,被他一手接住遞到身前。「你的提箱,東西很完整。」

  林伊蘭驚訝的望去,潘冒出來,騎在牆沿對她咧嘴一笑。

  沉默之後,他們最終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

  林伊蘭踏入大街,菲戈走回陰暗的窄巷深處,潘跳下牆頭,攪動的霧氣漸漸凝定。

  一個蜷在嘔吐物旁的醉漢不知何時清醒,死死盯住了消失的身影。

  麻木的表情轉為驚愕,污髒的臉浮出一片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