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城西區的薩並不難。
街邊一間矮屋,絡腮鬍的醫生正在替一個哭哭涕涕的孩子包紮受傷的手臂,口氣很粗,手法很輕,沒多久處理完畢,淚汪汪的孩子在母親拉扯下耷著腦袋離開。薩洗淨手上的血,抬起頭嚇了一跳。
「是你?」醫生跳起來手忙腳亂的關門,又從窗縫裡窺探外邊的動靜,確定一切如常才過回頭。「美人,你膽子真大,附近很多人還惦記著肖恩的懸賞。」
「我帶了槍。」
薩瞪著眼,對她的話語不以為然。「槍不等於安全。」
「謝謝你的提醒。」
禮貌性的回答顯示警告並未被重視,薩咕噥了幾句聽不清的抱怨後問。「你想見菲戈?這個時期恐怕不行,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不,只請你替我捎幾句話。」
「我會做一個好信使。」薩興趣盎然,促狹的擠擠眼準備聽情話。
「遠離羅勒峽谷。」
等了半天只有不明所以的一句,薩莫名其妙。「就這個?」
「小心陷阱,別給軍方任何藉口,否則後果會比他預想的更糟。」
覺出嚴重,薩收起謔態點點頭。「還有嗎?」
「還有……」林伊蘭猶豫了一刻,最終嚥下了話語。「就這些,請盡快轉告。」
意外的訪客離去後,薩收拾醫箱,拴上門沒走幾步,迎面走來幾名陌生人,兩下目光一觸,對方腳步突然一緩,手已反射性的摸上了腰畔。
薩努力笑了笑,猛然把手上的醫箱扔出去,趁飛散的藥瓶逼得對方閃躲,薩以最快的速度往反方向狂奔。追蹤者異常執著,左突右繞了大半天,加上暗哨的幫助,薩終於逃入貧民區深處,甩掉了危險的敵人。
「菲戈,她來找我了!」看周圍並無旁人,在潘拖來的椅子上坐倒,薩一氣灌下一大杯水,汗濕透了襯衣。
菲戈冷峻的臉微變。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人。她說讓你遠離羅勒峽谷,遠離陷阱,不能給軍方藉口,否則後果非常可怕。」一口氣說完轉達的話,薩心有餘悸的拭汗。「她後面有人跟蹤,我差點被捉住,還好運氣不錯,萬一被堵在屋裡就全完了。」
「你說她被人跟蹤?」菲戈心一沉。「她還有沒有說什麼。」
「只有這些,她是帶著槍來的,似乎心事重重,說完話就走了。我看她瘦得很厲害,簡直像一陣風就能吹走。」薩盡力描述。
菲戈沉默了一陣才道。「她提到羅勒峽谷?」
「對。」
羅勒峽谷……陷阱……藉口……
「潘!查查財政大臣從哪條路走,什麼時間!」菲戈語音陡冷,猶如休瓦酷厲的嚴冬。「另外找到肖恩,讓他立即過來!」
潘立即應命,很快又趕回來,氣急敗壞的神態顯出事情已經失控。「肖恩出城了,去羅勒峽谷,我揍了他留下來的一個人,那傢伙說財政大臣會從峽谷走。」
薩悚然起立,撞翻了凳子。「那蠢小子以為自己是英雄?」
「黛碧說肖恩走的時候只帶了幾個人,似乎很有把握。」潘急得要命。
「財政大臣何時候通過峽谷?」菲戈追問。
「不清楚。怎麼辦?肖恩會不會被軍隊捉住?」
「現在該擔心的不是肖恩。」菲戈神色陰鬱,預見到最糟糕的可能,立即作了決斷。「我帶幾個人去阻止他,你和喬芙讓我們的人儘量疏散,假如事態變化,軍隊很可能包圍這一帶,必須另找地方藏身,遠離貧民區!」
「菲戈,你在說什麼?」潘焦急而困惑。「有麻煩的是肖恩,為什麼要……」
「不是他!」菲戈截斷少年。「軍方的目標是整個組織,他們一直在等一個足夠的理由剷平貧民區,清洗整個休瓦。」
所有人都清楚叛亂者出自貧民區,甚至無形控制了領域內的一切,假如潛藏不出,警備隊和軍方根本無能為力。居於此地的貧民有十餘萬之多,休瓦並非邊境行省,軍方不可能強橫到毫無顧忌的屠殺。
這並非出自良心的克制,而是殺死大量無辜貧民極易引起政敵攻訐,除非有合適的契機令屠殺無可爭議,財政大臣受叛亂者脅持是一個絕佳的理由。
僅有零散武器的叛亂者應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軍隊,無異於幼稚的孩子挑釁凶殘的巨人。菲戈自成為首領後屢次約束行事,避免給予軍方任何屠殺的藉口,此刻卻被愚蠢的莽撞破壞殆盡。他神色僵冷,怒火如沸,假如肖恩此時現身,必定會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死。
「你是說……神哪……」薩反應過來,臉色慘白,聲音宛如呻吟。
潘不敢置信,也不願相信。「不可能!貧民區有那麼多人……」
「忘了我們的對手是誰?」菲戈的語調比刀鋒更利。
薩和潘對望一眼,同時想起鐵血公爵的傳聞,剎那滲出了冷汗。
血腥屠夫,薔薇惡魔,令人畏怖的傳聞足以掐滅最後一絲僥倖。
死寂了一瞬,菲戈極慢的叮囑。
「記住,不管我能不能回來,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消息傳出去,讓人們儘量遠離,絕對安靜的隱蔽。」
刀削般的峽谷底部,秦洛率隊策馬前行,一邊逡巡前方的動靜,一邊應對不時從後方傳來的,財政大臣不斷升級的各種要求。
「太熱?請容許我表示遺憾,旅途中我無能為力,休瓦這鬼地方夏天和冬天一樣可怕。」
「食物?到基地後我保證您將享受到頂級廚烹製的佳餚,但此刻只能從簡。」
「太累?非常理解,這確是令人疲憊的旅程,一切為了帝國,請閣下暫且忍耐。」
「休息?不可能,畢竟您是陛下不可或缺的重臣,不能有半點風險。」
隨隊的衛兵煩燥的暗罵,唯有秦洛不論對方要求多麼無禮,態度何等粗暴,一概和顏悅色,「我的任務是護送閣下到基地,沒什麼比您的安全更重要。」
恭謹的應對得挑不出任何毛病,財政大臣氣哼哼的把頭縮回豪華車駕內。
秦洛抬了抬軍帽,策馬趕到隊伍前列,心不在焉的目光掃過空寂奇麗的峽谷,微微收了下韁繩。
棕紅色的沙岩如同被神靈的巨斧劈開,憑空生出一巨大的裂口,峭拔聳立的巨石巍峨錯落,壯麗開闊,空蕩無人的道路與龐大的峽谷相比,猶如一條細線蜿蜒而過。夏季的植物異常繁茂,濃密的灌木覆蓋了道路兩旁,前方的樹林緊接著狹窄的彎折,全然遮擋了視線。
假如設伏,林間會是最好的埋伏點。
峽谷一片安靜,午後的陽光熱辣辣的炙燙,曬得背心汗濕了一片,秦洛巡視著寂靜的樹林,心底一動,揮手令隊伍暫停。
探路的士兵縱馬而回,示意前方無恙。
隊列護著馬車駛入密林,秦洛不敢放鬆,下令全速通過。坑窪的道路顛得車內的財政大臣頻頻碰撞,氣得大聲咒罵,一迭聲叫嚷放慢,一律被秦洛置若罔聞。
車輪軋起的石子迸跳著彈開,搖得頭昏腦脹的財政大臣無法忍耐,從車窗探出頭,剛叫喊了一句,林間猝然響起了槍聲。
馬車伕從駕駛位栽倒下去,被飛滾的車輪輾過,馬車的一記重晃令財政大臣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接二連三的子彈飛來,有些來自林梢,有些來自灌木叢,不停有士兵中槍,慌亂的開火毫無方向,嗆人的火藥味瀰散空中。秦洛厲聲喝令,強厲鎮定的命令平穩了恐慌無措的士兵,逐漸找出了襲擊的來源,開始有目標的還擊。
襲擊者不多,開始的劣勢源於事起突然的恐慌。
隨著攻防轉換,戰局傾向了軍隊一方,敵人漸漸撤逃,秦洛喝住追擊潰敵的士兵就地護衛,小隊長驚魂甫定的清點傷亡,極近的灌木中猝然撲出黑影,靈如狡兔,瞬間躥上了豪華馬車。
秦洛眼疾手快的拔槍撂倒了兩人,但已來不及扭轉局勢,最後一個敵人成功的闖入車內,捉住了抖如篩糠的財政大臣,並用對方肥碩的身體擋住了射擊角度。
「放下槍,否則我殺了他!」目標落入掌中,肖恩激動而狂喜,槍管壓住人質的頭,頂得肥胖的臉變了形。
秦洛暗暗咬牙,擠出微笑。「放下槍,我可以不殺你。」
少年槍口一戳,人質篩糠般的哆嗦起來。「不照辦我就殺了他,你擔不起這責任。」
確實擔不起,否則他很樂意將眼前可惡的小子,連同他身前那個該死的混帳一起轟上幾個洞,秦洛有些惡意的想。
大概是第一次嘗到槍壓在臉上的滋味,財政大臣臉色青白,抖得幾不成句。「秦上校……放下槍……我命令你……」
這個白痴。
秦洛忍住咒罵的衝動,只能選擇服從。
士兵們一一放下武器,秦洛最後一個將槍扔到地上。
肖恩一槍打在馬蹄邊,受驚的頭馬嘶聲飛奔起來,拖著馬車一路疾馳,秦洛臂一縮,一把暗藏的槍從袖中滑入掌心,在馬車掠過身邊的一剎那抬手射擊,本該命中敵人頸部的一槍忽被副官一撞,子彈嵌入了樹幹,馬車揚塵直衝而去。
秦洛霍然回首,冷厲的目光逼人,副官立即壓低聲音解釋。
「將軍密令放他們過去,後面另有安排。」
秦洛愕了一瞬,陷入了沉思。